《海上明月》云桢

1、第一章

　　这是一个被大雨困住的城市。大雨滂沱之下，整个城市被放慢了脚步。
　　“这雨下得真大。”唐季递来一杯咖啡，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那被风雨摧残的海棠花，花朵掉落满地，粉嫩的花瓣，鹅黄的花蕊，经由绿得发黑的石板一映衬，显得格外的凄惨。
　　莱洁放下书本，顺着唐季的方向，抬头看向窗外：“昨儿的电视不是报道了会有大风大雨，跟你说，偏不听！这下可好，好不容易长出的花骨朵，就被吹落了一地。”
　　唐季歪过头看过来：“我有听到天气预报，”但耸了耸肩摊着手继续道：“它们应该感受一下风雨。老是放在屋里，不利于身心健康。”
　　“就你理由多。”莱洁狠狠瞪了他一眼，抿了一口咖啡：“这一个多月来，花花草草都是我在照顾，施肥除草浇水灭虫，好不容易养出花苞，结果现在全被你糟蹋了。”
　　唐季但笑不语，任由莱洁借题发挥。这么大的雨，航班取消，人被困在这里。心情不好，自然得体谅着。只是，还是控制不住要嘴贱：“你是不是想接着说，我们这些臭男人，天生冷情，一点都不懂要怜香惜玉。”
　　莱洁愣在那边，垂下头，手轻轻得抚摸杯壁。唐季依旧盯着窗外，自嘲的笑道，“你待它们这么好，各种照顾，终究是会把它们宠得很娇气。其实这个世界呢，讲究顺其自然。它们生长在这里，既要承受烈日曝晒，也得抗得住风吹雨打；太娇气总归是要淘汰的。”
　　莱洁看着被狂风暴雨吹得东倒西歪的海棠花，叹了口气，话带倦怠得说道：“明天我就回去了。”
　　唐季点点头，“好的。这雨明天也就停了。到时候会是个好天气的。你离家也一个多月，走得够久了，是时候也该回去了。”
　　“唐老板，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莱洁没好气得抱怨着，“好歹我也在你们客栈住了这么久，照顾了你们生意。有你这么着急地把客人往外赶？”
　　“正因为没把你当外人才跟你这么说，换成别人，爱咋就咋，我还懒得管呢！”唐季走到沙发旁，亲昵的拍拍莱洁的脑袋，“小丫头，回家去吧，有的人要等急了。”
　　莱洁习惯性地反驳：“他才不会等急呢！”话一说出口，发现又被套路了，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唐季假装没看到，把桌上的空碟子拿起，转身离开去忙自己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只是来送杯咖啡，给一个被大雨困住无法离开这个城市的姑娘。

　　因为这场雨，薛迎光被困在了机场。
　　处于安全考虑，机场把所有的航班都取消。所有人都被困在候机大厅里，一起盼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赶紧结束。
　　远处的乌云一点点逼近，整个天空像被挂了厚厚的幕布，暗得透不出一丝光亮。雨下得又急又密，在地上溅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瞬间绽放又瞬间消逝，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悄无声息。
　　薛迎光站在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的雨，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场景。那个时候，有个小姑娘跟他说，她最喜欢下雨天，因为水滴掉在地面上，很好看。他却恰恰相反，最讨厌下雨天，因为雨天的衣服是湿湿粘粘的，穿在身上不舒服。后来，小姑娘哭了，因为没有说服他一起喜欢下雨天，所以就把眼泪鼻涕全擦在他身上。那感觉比浑身淋湿还糟透了，气得他差点把她扔在学校里不管了。
　　现在回想起来，薛迎光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好笑。那时候的她多大，上幼儿园了么？他又多大，大概已经是小学了。一晃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要不是现在因为雨天而被按了暂停键，大概也不会有闲情逸致来怀念过去。
　　虽然因为暴雨被耽搁了行程，但心情却没有感觉到烦躁。或许，他有点想她了。
　　胳膊被人轻轻的戳了两下，回过头，看到一张稚气的小脸，皮肤白皙而又饱满，一双眼睛又圆又亮。薛迎光敛了心神，温和道：“有什么事情？”
　　小姑娘紧张的咬了咬嘴唇，小声道：“那个，你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手机，我手机没电了，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这样的天气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家，我怕他们担心。”
　　薛迎光沉默得打量着她，对面的小姑娘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扎着小马尾，背着一个书包，身旁拉着一个行李箱，衣着干净得体，看着像是学生。
　　“我不会拿你的手机跑的。我真只是想打个电话。”看他无动于衷，小姑娘有些着急，眼睛湿漉漉的，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衣摆，另一只手用力的捏着行李箱的拉杆。
　　薛迎光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掏出手机，解锁，然后递给她。
　　她接过手机，刚按了两个键，就有电话进来了。吓得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楞楞的盯着手机屏幕。
　　薛迎光走上前从她手里拿过手机，自顾自的接起来：“妈妈。”
　　“在下雨，航班被延误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
　　“你不要让方叔来接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好。”
　　“嗯，我知道了，你不要准备这么多菜，吃不完的。”
　　“没，还好，有点累。”
　　“她？我不知道，没联系过。”
　　“我知道了，到时候她要回来，我会去接的。”
　　“她要回来，会跟我说的。”
　　“我保证，你就别操心了好不好。”
　　“好的，我知道了，就这样吧，再见。”
　　薛迎光利索得挂了电话，重新把手机放到她手里，向前走了几步，找了个位置坐下。
　　“妈妈，我还在飞机场。电话跟别人借的，就是跟你说一声要晚点了。我手机没电了。”
　　“等会儿我自己回家，嗯，我会注意安全的。”
　　“那我不跟你说了，我要赶紧把电话还给人家了。嗯，我很快回来的。”
　　“妈妈，再见。”
　　尽管此刻的候机大厅到处都是被滞留的旅客，人来人往，吵吵闹闹，薛迎光还是能断断续续听到小姑娘跟家里打电话。没有刻意盯着人家打电话，薛迎光闲散地靠着椅背，一手搁在腿上，一手有节奏得轻轻敲打着旁边的扶手，眼睛看着远处的咖啡厅，思考着等会要不要去喝一杯打发下时间。
　　电话很简短，没一会就打完了。那姑娘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得递上手机，轻声细语的说道：“谢谢你，我电话打完了，电话还给你。”
　　“没事。”薛迎光接过手机直接放进口袋里，随即站起身，推着自己的行李往前方的咖啡店走去。嗯，想喝咖啡了。
　　走进咖啡店，薛迎光随手拿了本书架上的杂志，跟服务生点了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子，安静的边喝咖啡边翻杂志。
　　没一会，刚才跟他借电话的姑娘也走进这家咖啡店。毫无悬念，她径直走到他的面前，给他递了一包鱼干。
　　“什么情况？”薛迎光挑眉道。
　　“我只是想谢谢你。”小姑娘涨红了脸，酝酿了很久，最后也只是反复的说着感谢。“我跟着过来，没有其他的想法，就是跟你说声谢谢。刚才你走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谢。”
　　“谢谢这话我收下了，鱼干你拿回去吧。我不吃这种零食的。” 薛迎光把鱼干推回去。
　　“那你喜欢吃什么？”小姑娘懵懂的看着他，把书包拉开，翻了一下：“我包里还有虾干、鱿鱼丝，有你喜欢吃的么？”
　　薛迎光有些头疼，“谢谢，我都不吃。你也不用把你的零食分给我，只是一个电话而已，不需要这么客气。”
　　小姑娘有些尴尬，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下去，紧张得抠着手指，结结巴巴道：“这是我旅游的时候买来的，味道不错。那个，那个，刚才真的谢谢你了……那个，那个，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说完，飞快得对着薛迎光半鞠了个躬，然后逃似的跑了。
　　薛迎光端起有些已经变冷的咖啡，抿了一口，有点难以下咽。也不知道是哪里产的咖啡豆，也太酸了。鱼干孤独的躺在桌子角上，看起来跟它主人一样可怜兮兮。薛迎光俯身凑上前去，把整包鱼干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一遍。
　　真是一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鱼干，看上去味道也一般般。自己吃吧，感觉有点勉强；要是送朋友，又似乎差了那么点感觉；直接扔掉，好像也不太妥当。薛迎光掂量着手里鱼干，感觉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算算日子，她也应该快回来，薛迎光决定借花献佛，到时候把这包鱼干给她送过去，顺便跟她讲讲，这次碰上的小姑娘很有她当年的风范。
　　忽然之间，他有点想她了。分别之后的这些日子，薛迎光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情是时候应该结束，有些事情也是时候应该出结果了。尽管，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究竟是否会按期待的方向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