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深宫漫漫夜》半卷珠帘

23、两难

　　金淑媛见月贵妃双眼都是泪，这么一闹，头上的钗环都掉了下来，头发也乱了，宫女们个个都吓得不敢说话，只是屏声静气的在那站着，忙上前扶住月贵妃：“姐姐，自己的身子要保养好。”

　　月贵妃听了金淑媛这句，突然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一般，金淑媛心里也一阵难过，就算不是宫妃，身为女子，知道自己有孕的大喜之后，又听得这孩子不能要的大悲，大喜大悲之间，此种转折，是怎么都平息不了的。

　　只是这事自己也不好安慰，抱住月贵妃，金淑媛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御医跪在地上，头也伏在地上，殿内剩下的秦宝林等人，一个个只是垂手侍立，并没有人敢出声，一阵风吹过，殿内垂到地上的帷幔被吹起，拂到朱秀的脸上。

　　朱秀像方醒过来一样，沉声道：“罢了，你先退下。”御医得了这句，忙谢恩躬身退出。朱秀回头见月贵妃在那哭的泪人一样，连眼睛都红肿了，还是金淑媛抱住她，才不至于倒下，手抚上月贵妃的肩，月贵妃顺势倒在朱秀怀里，哭的难以自抑：“陛下，我要我们的孩子。”

　　朱秀轻轻的拍着月贵妃的后背，声音轻柔，就像情人在说誓言：“盈儿乖，一定有法子保住你和孩子的。”月贵妃像得到保证一样，抬起泪眼看向朱秀，一张小脸本来就不大，此时满是泪水，显得更加惹人怜爱，刚想说话，喉头又是一阵腥甜，一口血竟然呕到朱秀的衣服上。

　　朱秀方才也只当御医说的，是吓唬人的话，等到见到月贵妃又呕出一口血来，还有些难以置信，用手摸了摸那口血，粘糊糊的，一股血腥味直冲鼻子，朱秀心里一酸，把月贵妃重又搂紧一些：“盈儿，那个孩子，不要了吧。”

　　“不。”月贵妃猛的把朱秀推开，朱秀猝不及防，几乎被她推跌倒了，月贵妃连退几步，手按住小腹，似要护住孩子，连声的说：“这是我的孩子，我要留下它。”

　　见月贵妃这样，宫女们却是又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金淑媛上前扶住月贵妃，慢慢的搀她坐下：“姐姐，你的孩子，陛下怎么会不要呢，你慢慢坐下，把身子保养好了，才能生个健康的孩子啊。”

　　也许是金淑媛声音柔和，也许是月贵妃也觉得累了，靠在金淑媛身上，慢慢闭上眼睛，金淑媛轻拍着她，以为月贵妃睡着了，金淑媛正打算示意宫女上前来把她搀扶到床上睡下，月贵妃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朱秀，声音清脆柔和：“陛下，我们的孩子，你一定会保住是不是？”

　　朱秀方才却是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到月贵妃一双眼睛纯净，就像昔日进宫来的时候，还是那个喜欢笑的小表妹，那句盈儿，我们不要这个孩子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点了点头，月贵妃又得了保证，眼一闭，就睡着了。

　　金淑媛等了许久，见她没有动静，也听到传来平静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着了，示意宫女来给她脱掉衣服，拿掉没掉完的首饰，脱了鞋扶上床，盖上被子，金淑媛看着月贵妃宁静的睡容，一只手落到了金淑媛的身上。

　　也不需要抬头，金淑媛就知道手的主人是朱秀，轻声叫了声陛下。朱秀示意她跟着自己出来，金淑媛对宫女们点头，示意她们服侍好月贵妃，这才出来。

　　外室已经没几个人了，秦宝林是早就被朱秀遣回去了，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昏黄的日光洒进室内，朱秀却一径在前面走，金淑媛也跟在后面，穿过宫室，一路来到了朱秀的寝宫，此时天色越发暗了，朱秀带着金淑媛来到内室，此时金淑媛连朱秀的脸都有些看不清晰，还有他说的话，金淑媛都觉得像是漂浮在空中：“淑媛，这个孩子，是留不得的。”

　　虽然已经猜到朱秀会怎么说，但是真的听到了，金淑媛还是怔了一下，朱秀叹气，这样的叹息出现在一个皇帝的嘴里，总是觉得怪怪的。

　　金淑媛的心不由动了一下，难道朱秀真的爱着月贵妃，不然怎么会为了她而不要孩子呢，需知后宫之人，虽然看似尊贵，不过只是皇家开枝散叶的工具，不然也不会择有宜男之相的女子充实后宫了。

　　贵妃虽则为四妃之首，但和皇嗣比起来，只怕是皇嗣更尊贵些，而朱秀，竟然愿意为了月贵妃而舍弃孩子，实在是。

　　但金淑媛还是开口了：“陛下，此事只有那个御医一面之词，恐怕。”朱秀苦笑一声：“淑媛，你不知道，看见血的时候，我的心慌了。”看着从没有在自己跟前露出这样模样的朱秀，金淑媛走前一步，离朱秀只有半步，却不敢伸手去抚住他：“陛下，可以传齐御医，让他们给贵妃把脉，再行定夺。”

　　朱秀转身，袖子拂过金淑媛的脸庞，那上面用金线绣的龙爪就像抓了她的脸一下，让她有隐隐的疼，金淑媛却不敢伸手去抚脸，朱秀看着金淑媛，眼里有埋怨之意：“淑媛和盈儿情同姐妹，难道听的盈儿有性命之忧，竟一点也不慌乱，这就是你的姐妹之情吗？”

　　朱秀对金淑媛，从没有过如此严厉的时候，金淑媛也没跪下，只是看着朱秀：“陛下想的是私情，妾所想的，却是皇嗣至大。”朱秀听到金淑媛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皇嗣至大，好一句皇嗣至大。”

　　金淑媛见他这样，终究忍不住伸手出去抱住了他：“陛下，陛下疼爱姐姐的心，姐姐也是知道的，只是陛下也要为姐姐想想，姐姐盼这个孩子，盼了很多年，乍一听到孩子不能留，姐姐方才的情形，陛下也是看到的，难道陛下疼爱姐姐，就是要姐姐伤心吗？”

　　朱秀被她抱住，叹了一声，缓缓跪坐下来，他坐下来，金淑媛也跟着跪到了地上，朱秀枕住她的膝盖，就像呓语一样的道：“淑媛，你不知道，只有盈儿，是我想要就要到的，能让她有孩子，我的心，有多欢喜，等到听到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我的心，又有多难受，盈儿，我的盈儿。”

　　周围的光线慢慢的暗了下来，金淑媛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梳理着朱秀的头发，林公公带着人本打算进来掌灯的，见到他们这样，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慢慢的，朱秀的鼻息声传来，金淑媛知道他睡着了，一滴泪从金淑媛的眼里落下，掉到朱秀脸上，金淑媛却没察觉到一样，讷讷的说：“这世上，谁也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朱秀动了一下，却也没站起身，金淑媛想到失去青韵的恒王状似疯癫的样子，他不也一样吗？想要的，终究没有得到，可是，青韵真的是恒王想要的吗？

　　一个皇帝，一个宠妃，就这样在寝宫内殿，坐了整整一夜，等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朱秀动动脖子，睁眼看着还闭着眼睛的金淑媛，伸手在她下巴上点了一下，金淑媛猛然惊醒，睁眼看到朱秀，情急之下想站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坐在地上，朱秀是躺在自己腿上的。

　　没站起来不说，还差点把朱秀也摔了下去，朱秀一笑，站起身来，往外面叫了声来人，林公公带着人鱼贯而入，朱秀看着因为坐在地上一夜，两条腿都僵硬了，站不起来的金淑媛，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把金淑媛抬起来，送回她宫里去。”

　　两个小宦官上前把金淑媛扶起来，金淑媛被他们扶起来后，两条腿麻酥酥的，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朱秀昨晚的样子可一点也看不见了，任由林公公给他换着衣服，整着金冠，对金淑媛道：“你先回宫。”

　　金淑媛此时觉得浑身疲累，别的事什么都不想的，任由那两个小宦官扶着她，连告退都没有说，就出了朱秀的寝宫。

　　林公公把朱秀的衣饰都整理好了，才小心的问道：“陛下，贵妃娘娘的身孕？”朱秀眼一凛，随即又淡淡的道：“去太医院传旨，就说贵妃娘娘和孩子，两个都要保住。”林公公忙应了，朱秀又加上一句：“有什么闪失的话，让他们提头来见。”林公公听到这句，不由呆住，朱秀缓缓转身，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一字一句的说：“朕为天子，逆天之事，就让朕做一次。”

　　林公公见朱秀难得露出身为天子之尊的霸气，连连称是，朱秀再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对林公公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上朝？”

　　林公公擦擦眼角的泪，连声应道：“老奴见陛下方才的气势，竟绝肖先帝，一时感慨，还望陛下恕罪。”朱秀听了这话，愣了一下，随即扶住林公公：“这宫里，常年来恕来恕去的罪，真是连日子都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