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小鸟》炊烟四起

2、天台

　　一觉睡到凌晨，祁予风是被冷醒来的，从臂弯里抬起头，看了眼玄关处，没有苏梅的包，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祁予风起身开窗。

　　现在是八月某一天的深夜三点钟，祁予风趴在窗台上吸了一口夹杂着夏日温度的凉气，四周都太安静了。以前住在城西的郊区，房子与房子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家里很大，上下三层，安安静静，现在来了城南，他以为住在这种有对门邻居的楼房里会和从前不一样，但好像还是很安静。即使不是现在，是晨光熹微、大爷大妈们出门晨练买菜的清早六七点，是太阳下小孩儿都在追赶吵闹的上午九十点，还是楼下麻将馆有人为了凑牌局，朝楼上大喊谁名字的晚饭时间，他都觉得并不热闹，无趣的小巷子里住着一个正在虚度光阴的无趣的他。

　　苏梅不是全然不管他的，至少前不久还为他去办了转学，他马上就会是城南这个地方某所普普通通的高中里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了。

　　想到这里，祁予风突然觉得很闷。他拿上钥匙，一瘸一拐地往顶楼爬，他想去天台吹一吹风，让这个夜晚好过一点。

　　楼道里的扶手栏杆是生了锈的，一摸能蹭满手铁锈，他推开天台木门，弯着腰钻了进去。

　　地面是普通的水泥地，天台面积不大，四周的护栏很低，生着经年的红锈。但是似乎常有人过来打理，地面干净整洁，种了各种各样青菜的白色泡沫箱整齐排列，码成一块一块小小的菜园，祁予风不仅没看到预想之中的污垢、水沟，反而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有人在天台装了热水器，绕过去还有一小片区域，隔断了刚才的菜园，自成一个小空间。站在那里，视野突然辽阔起来，入目不再是一幢紧挨着一幢的破旧居民楼，而是远方雾蒙蒙的矮山，还有更远处阑珊的灯火。夜晚的风很大，吹得人神清气爽。

　　这一块墙面上还有用粉笔写的字，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祁予风应该是在课本上见过这些的，不过他一个也认不出来。

　　角落里还有玄机，这里的护栏上缠着几圈麻绳，他半趴着往下探头，看到麻绳的末端吊着一只大轮胎。轮胎的位置刚好处在隔壁栋和他所在的这栋楼之间，下面是隔壁栋伸出来的天台边缘，如果轮胎掉下去，会被卡在中间，倒是砸不到人。不过它被吊在这是干什么用的？

　　挨着墙角的地方有一个用砖堆起来的小房子，里面刚好够摆三盒粉笔。祁予风蹲在地上静静观察，从左上角开始，到右下角为止，整整一墙公式，被他盯着看了半天，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个看得懂的——

　　Cu+Hg(No3)2=Hg+Cu(No3)2

　　无聊透顶的祁予风盯着这个熟悉无比的化学反应式再三确认，嗯，他认识，这叫置换反应。但是这个写公式的人也太粗心了，居然把这么简单的式子都记反了，连他都能记得。不行，让他替他改过来。

　　祁予风再一次默念了一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住的唯一一句化学口诀，确定自己没错以后，从小房子里掏出一根粉笔，“好心”帮这人把式子里的Cu和Hg调换了位置。

　　祁予风又在家过了几天百无聊赖养伤的日子，开学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这天，祁予风定好闹钟按时起床，拆掉绷带，然后好好地吃了早饭，慢悠悠走去上学。

　　一定是因为只有高三提前开学，所以校门口的人才会这么少，少到只有他一个人在路上走——这是祁予风看到行道上一片冷清之后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等到两分钟以后被传达室门卫拦下来记了名字，祁予风才被告知，哦，高三提前一小时上自习。这事儿苏梅没告诉他。

　　高三一班教室，各科课代表正在讲台上吆喝收作业，下面吃早餐的吃早餐，说话的说话，乱成一团。

　　姜鸣坐在倒数第一排的正中间，这个位置本不应该是所有人关注的中心，可这种时候，几乎前边左边右边、方圆三米的地方全都在招呼他。

　　“姜老师！化学作业写了没，速借！”

　　“姜老师救命，快把您数学给小的观摩观摩！”

　　“完了，姜鸣没写作文，搞本作文书来，快快快！”

　　有的来晚了没借着，只能哀嚎一声另寻目标。

　　郭天明见状，露出贱笑，停下手里的笔，捏起一张试卷往众人眼前轻轻一扫，又迅速收回来：“哼哼哼哼！你们想要的东西，现在就在我的手里！”

　　有人甩了一本书出来，啪的一声，直砸郭天明的脑门。

　　“哎哟——哪个缺德的敢打本大爷？”

　　“你爷爷我！赶紧抄完交出来！”

　　“凭什么听你的呀，爸爸就乐意一笔一画慢、慢、写。”

　　“我去，老子让你到地底下去写，写你丫三百六十五年永世不入轮回！”

　　“放你的屁！有本事你先我一步啊，”郭天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姜鸣，“我，正儿八经预了约的，下次想抄咱们姜老师作业，记得学学你爸爸我，提前预约，这叫有备无患，懂么？”

　　姜鸣乐呵呵地坐在后边看他们吵，手里的笔转得欢快。

　　不经意一瞥，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闷怏怏的身影，刚才被翻出花的一根笔悠悠地停了下来，被夹在指间。

　　“哟，新同学。”

　　姜鸣这声不大，只有周围几个听见了，但是几乎全班女生都朝前门看了过去——

　　不怪姑娘们大惊小怪，这种时候，就是个普通男转学生出现在门口也能让她们好奇一番，更何况这新同学长得实在是太令人眼前一亮了，说是可以提神醒脑的长相也不为过。

　　班里原本的哄闹一瞬间安静下来，化作各个角落传来的嗡嗡的议论声，其中有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恰好被姜鸣给听进了耳朵里。
　　他听见她们说，这个新来的男生长得不像真人，像BJD娃娃。
　　姜鸣把同桌周骋义随意塞在桌膛里的手机拿出来打开网页搜索，一分钟以后退出来，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小姑娘还真挺会找形容词。

　　祁予风磨磨蹭蹭找到自己班门，察觉到本来闹哄哄的教室因为他的到来一瞬间安静了不少，顿时产生了转身离开的冲动。

　　他没从前门进，不过走向后门的过程中也一直有人隔着窗盯他，祁予风简直快不行了，但面上确实一副淡淡的样子，冷漠地进门，找到最后排的空位坐好，再也不抬头一下。

　　虽然大家都对新同学充满好奇心，但是第一节课上课铃已经响了，老师走进教室，祁予风感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少了一大半，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他没校服，也没书，同桌是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上课时就默默地把书放到两人中间，下课了再默默地收回去，祁予风从头到尾没看一眼，也没拒绝，就让那男生自顾自在那摊书、收书、摊书、收书......到最后男生见他不理人，干脆也就不分享了。

　　祁予风这一天就在自闭中来，在自闭中走，因此当他快要挪到后门了，才发现挡在面前的是那天那个救了他一命的活雷锋，不对，他现在已经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

　　“姜鸣，来不来篮球场！”

　　眼前这人回头：“待会儿过去，你们先打。”然后又把头扭回来，看着他说：“你叫祁予风。”

　　祁予风点头。

　　“早上七点四十记迟到，新生的书都放在体育馆储藏室，只剩你没领了，校服要自己去校园商店买，还有，”姜鸣用手指点点他肩上的书包带，“晚上有晚自习。这些都没人告诉你吗？”

　　祁予风愣了两秒，无所谓地点点头表示的确没人告诉他，然后又说：“我以前不上晚自习。”

　　姜鸣：“庆德高三部是规定要上的，上课时间是七点，上三节，十点放学。记住了吗？”

　　祁予风觉得这些话好像本来不应该从一个刚认识的同班同学的嘴里听到，不过似乎又没什么违和感。他又点了点头，转身把书包放下了，打算先去领书。

　　但是一回头发现姜鸣还没走，只见他从背后取下自己的书包丢给他：“刚去体育馆有事，顺道给你带上来了，建议你先去吃饭，晚自习时间很长，最好别饿着肚子。”

　　祁予风接过那只被书塞得满满当当的黑书包，再抬头，又只看见一个跑开的背影。

　　后来他才知道，姜鸣是高三一班的班长，在同学之间是一致好评，能帮忙的他一个都不会落下。祁予风在书上写名字的时候还想，世界上难不成真有活雷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