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学姐说》毛理

8、打算

　　此时此刻，看着熊赢的眼睛，韩楚觉得如芒在背。
　　韩楚擅长计算和推演的聪明头脑，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突然停止了运转。
　　好像有非常多的话不吐不快，又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放弃了前十八年人生里自己对世界的基本认识，原来他不是无欲无求，原来他拥有的东西有一天会让他在面对一个女孩时感觉口袋空空。在熊赢面前，他甚至孑然一身，孤立无援。
　　韩楚怔忪，勉强稳住内心，刚想开口，熊赢一咬牙，像是做了个很重大的决定，圆脸严肃无比：“不用回答。”
　　“……”
　　“但是请不要对我有这方面的感情，大概率我会让你失望。我可能是那种只适合交朋友不适合谈恋爱的人，每次有人喜欢我或者我对人家有意思，要不就是我难受得要死，要不就是别人被我气死……我真的……哎……”熊赢说到后面都有点凄然起来，喝下的酒像是想要从泪腺散散劲儿似的。
　　韩楚听着听着，忍不住出戏地笑了。
　　“你笑什么啊？”熊赢都被这人的反应弄懵了。
　　“你经常被人喜欢或者喜欢别人吗？”
　　熊赢有点赧然：“也没有啦……”
　　韩楚收起笑容：“那不就行了，样本数量完全不足以下结论。”
　　“可是我暂时不想再补充样本了。”
　　韩楚刚才那点风雨飘摇在见到熊赢这副迷茫的小模样之后反而安定下来：“阿赢，我绝不逼你增加样本，不管我现在是怎么想的，我们现在只是朋友关系，你不用想太多。”
　　熊赢眼神迷离地点点头。
　　韩楚的声音低沉如水：“虽然没有太多经验，但我也知道尊重你的感受，你放心，我不追你，我们就做朋友。我的感情只是我的感情，你不用因为不能回应我的感情就感到愧疚，好吗？”
　　熊赢她有一种难言的感受，微微脸红起来。幸好酒吧灯光昏暗，她愣愣地想。
　　突然反应过来韩楚还在看着自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谢谢。”
　　韩楚站起来结账，拎起熊赢的大背包。熊赢要给他转账，韩楚没有拒绝。
　　一走出小酒吧，清冷的夜风让熊赢清醒了几分。
　　韩楚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看一眼她单薄的短袖：“冷吗？”
　　“有点。”
　　韩楚还没来得及脱外套，只见熊赢加快了脚步，“我们快点回宿舍就好。”
　　“……”好吧，韩楚知道这时自己要是脱外套绝对会让她手足无措，却还是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臂，“阿赢。”
　　“嗯？”熊赢仰头。
　　韩楚脱下外套，不容置疑地给她裹上，他的衣服在熊赢身上太长。于是走近了一点，轻轻地帮熊赢挽袖子。
　　熊赢的脸又轰然烧起来，又觉得这时候缩回手反而会更尴尬，整个人只好僵硬地站着。
　　韩楚手上动作认真，余光却留意着熊赢的表情，不禁在心里暗笑。
　　男生的手指修长，骨节微微凸出，手背的血管纹路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有力的、好看的一双手。
　　这双手无意地划过熊赢光滑的手臂。熊赢感觉自己的寒毛都在站军姿……
　　好像过了好久好久，韩楚松开手，终于退开一小步。
　　熊赢这下一点都不冷了，完全，像被火烧一般。
　　韩楚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似的，语气如常地和熊赢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我今天看了一段你的训练。”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和何启威对的时候到的。”
　　熊赢想到老何那张厚如城墙的老脸，心下轻松了几分：“哦，老何啊。哈哈哈，他今天是不是来跟你搭话了，老何特别自来熟。”
　　“你觉得他怎么样？”韩楚不动声色。
　　熊赢以为韩楚在问老何的人品，公正地回答：“嗯……老何是个很好的人，做事负责，粗中有细，对朋友也很义气。”
　　韩楚点点头，若有所思。
　　说话间两人回到宿舍园区。韩楚住的楼比熊赢更近，两人也并不同路。
　　熊赢酒意已清醒了七成，趁还没和韩楚分道，斟酌着开口：“学弟，我是一直把你当学弟，你又聪明又耐心，在数学课上帮了我不少，我也想作为学姐或是朋友在你需要的时候帮到你……”
　　韩楚竟然打断了熊赢的话，两眼直直对上熊赢的：“阿赢，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给我道歉，你不欠我什么。我也很愿意和你做朋友，绝不是被拒绝了就要奋起直追，或者再也不联系你。你就当今天做了个梦，明天醒来什么都不要想，更不用担心，你要是觉得和我相处难受，尽管疏远我，开开心心做你自己。”
　　开开心心做自己。熊赢忍不住想到当时刘宇龙充满攻击性追逐和示好。她以为追求一个人都会像刘宇龙那样，她甚至以为，自己有一天喜欢一个男生时，也一定要这样，大胆表白，奋起直追。
　　原来还可以这样。这样的温柔。
　　熊赢只觉得熨贴无比，竟然有些鼻酸。
　　“还有，可以不用叫我学弟吗？”韩楚声音低了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向一边。
　　“嗯！”熊赢噗地笑出来。韩楚再成熟稳重，终究只是不到二十岁的男孩子啊。
　　脱下外套轻轻递给他，“谢谢。”
　　“下周课上见？”
　　“嗯。”熊赢微笑点头，“再见。”
　　“我送你回楼下吗？”
　　“不用啦，没几步路，你快回去休息吧。”
　　“嗯。”韩楚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已经快半夜十二点，宿舍里两个夜猫子竟然还没睡，鱼丸和王晗宜两个人一坐一躺地各自看着电脑屏幕。
　　“我回来了。”熊赢习惯性说道，把大背包扔到桌上，把自己也大力扔进椅子上。
　　“回来啦。”鱼丸盯着屏幕，敷衍地搭腔。余光不经意间瞟到熊赢筋疲力尽的样子，觉得有点奇怪，和平常的阿赢不太一样啊。
　　“阿赢，你今天特别不对。”
　　王晗宜听到这话也看向熊赢。
　　两人睡对床，熊赢自己在一边，此时两人一起朝着熊赢投来审视的目光，熊赢瞬间有点吃不消：“诶诶，可别这么看着我，多可怕呀你俩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的爱豆爱上我了呢。”鱼丸和王晗宜有着共同的爱豆。
　　“呸呸呸，童言无忌。”鱼丸不和熊赢扯这个，“你一般训练完，要不去喝一杯，要不直接回来。看这个点儿，应该是去喝了一杯。”
　　鱼丸说着还装模作样地站起来，随便摸了根水笔夹在指尖，慢慢踱步到熊赢旁边俯身闻了几下：“有酒味儿，Bingo。你这个尿性，一沾酒就开心，可是今天，喝了酒竟然一副丧里丧气的样子。你以为能逃过明察秋毫的鱼丸探长充满智慧的双眼吗？”
　　“……”熊赢对这个一起长大的闺蜜再次无语。
　　王晗宜也好奇起来，干脆利落地问：“遇到啥事儿了？”
　　熊赢明白室友是在关心自己，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复述今天的事，只说：“韩楚好像喜欢我。”
　　鱼丸眼睛都瞪圆了：“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
　　王晗宜端杯水，走到熊赢身后：“咋这么突然啊？还是在你刚分手的时候。”
　　熊赢瘫在椅子上，仰着脸看两人：“我也不知道啊……好像又是我太冒进了。”
　　鱼丸一听这个词就明白大概情况了，把手上的水笔一扔，两手一拍：“你又问人家了？”
　　鱼丸和熊赢两人从小学就是同学，之后又考进了同一所中学。两人都是浑不吝的性子，高中的时候需熊赢甚至直接认了鱼丸的父母作干爹干妈。后来文理分班，熊赢读了文鱼丸选了理，总算是分开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又十分巧合地都进了F大。
　　F大校风自由，大一刚进校鱼丸就申请了调去熊赢的宿舍，好在熊赢屋里正好又空余床位，两个新闻学院学生就这么和鱼丸这个学网络安全的理科女住到了一起。
　　鱼丸对熊赢之前的感情经历清楚到要是考《熊赢感情史》能拿99分的程度。王晗宜于是虚心发问：“又？”
　　鱼丸又摆出一副要说书的架势：“哎哟，你知道高中的时候我们几个关系好的给阿赢取名叫啥吗？熊大左。”
　　拿腔拿调地顿了顿，继续说书：“高一有个男同学大概是觉得熊赢有趣，有意无意套近乎，有个女同学起哄说是不是喜欢熊赢啊，熊赢当天下午上课就跑到那个男生课桌前，问人家，你是不是喜欢我啊。问得还特别认真严肃客观冷静。”
　　王晗宜狂笑：“那个男生是不是快吐血了。”
　　“可不是嘛。但我们后来也不叫她大左了。有一次学校搞什么文艺表演，阿赢嘛，当时就是黑带了，这种时候当然要上啦，结束后隔壁班有个男生总是找我们班男生打球，还总往我们班门口凑，然后就加了阿赢微信。”
　　“然后呢？”
　　“然后，人家天天找阿赢说话，我们阿赢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好奇这人怎么这么空闲，又觉得不回复人家不礼貌，于是哈哈哈哈哈哈，于是积攒一周回复一次，一次十个字以内。人家以为阿赢讨厌他，就没有然后了。从此我们觉得她根本就是太保守，太右。改名熊大右。那段时间我们几个看到阿赢就要唱《童年》，哈哈哈。”
　　熊赢按着额角。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真是讨厌啊……
　　王晗宜觉得熊赢在感情这方面简直太神了。
　　鱼丸过完揭好友短的瘾，终于认真问熊赢：“他直说了？”
　　“嗯……就没什么了。我们就还是朋友关系。”
　　鱼丸才不信熊赢会搞那一套：“我还不知道你，在你的小脑瓜里，一是一二是二，朋友和恋人就是两种生物，绝对不可能互相转换身份的吧？”
　　熊赢闷闷的：“是啊。我和学弟本身也不算多亲近的朋友吧，虽然我确实觉得我们俩有成为朋友的潜质，脾气很合，我也很欣赏他。但现在也没办法了，就当同学相处吧。”

　　几百米外某间男生宿舍里，和熊赢的低落完全相反，韩楚正抱着外套坐在桌前，神清气爽地和远在太平洋另一头的好友远程跟进情况：“有意外，但还算顺利。该说的都说了。”
　　对方：“不错嘛。之后什么打算？”
　　“做朋友。”
　　“让她慢慢喜欢上你？”
　　“嗯。”
　　“信心很足嘛。”
　　“当然。”
　　韩楚手指飞舞地打字，路过的室友头一次看到韩楚面露春色：“哟，楚哥，和女朋友聊天呢？”
　　“没，和朋友。”
　　“女的？”
　　“男的啊。”韩楚眼皮都没抬一下，浑不在意地回答。
　　几个室友在韩楚身后表情石化，互相交换了一个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暧昧眼神。原来如此啊……自己是不是得小心一点不要老是在宿舍里只穿个裤衩啊……以后有女孩子要楚哥微信是不是直接拒绝就好了啊……
　　熊赢此时丝毫不知道，韩楚在无形中就帮未来的自己解决了无数潜在情敌。
　　总有人各怀心思，月色却从未受到丝毫影响。
　　之后，会是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