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谋》重舳

21、第 21 章

　　莫清在后厨，依旧用新米尝试煮粥。

　　昨日米农自荐，说米从没施过粪肥。
　　村里人独自开了一块地放那些稻米野长，田间沟渠泥塘里总有些杂鱼碎虾，这块地便是在这种情景下长了一季。

　　“我们都说，这种天然长成的米肯定受那些文人的喜爱，村里人就叫他们文人稻。”那米农当时如是说。

　　姑且也随他们的习惯，唤这种米为文人稻。

　　陆行鸯昨日亲自尝过米，知道口感欠佳，对此已经不抱什么期待，购了些零星斤两打发农人。

　　当时虽说看看卖的情况，但是营生多年，什么样的米能卖出何种情况，心里略微有数。

　　所以派人去跟那米农运米的时候，已经将这事放下了。

　　可今日到铺子时，暗线禀告：昨日那米农又去了王家。

　　……那此事不能随便置之。

　　但凡商品，只要有了同行竞争，不怎么样的东西也能给你翻出个花来。

　　何况王家与陆家在业界争垄。

　　陆家若没收米，王家估计也会犹豫一下行情。
　　但陆家先收购在先，王家肯定也会紧跟风向，管你陆家收了多少，是不是准备卖着玩玩。

　　新米进铺，陆家还没有贴字条，若是王家抢先打招牌，时人一旦跟风图鲜，王家风光无两……总归陆家要吃亏。

　　总之，不得不把精力继续投到这“文人稻”上。

　　莫清早就将粥盛好，陆行鸯端起时，刚好温热。

　　她接过少年递来的勺子，听他嘀咕抱怨：“阿姐，早知这样，当初就不应该收那米农的米，说不定王家看咱们不收，也跟着不收了呢？”

　　嗯……闻着香，吃起来却没味道，但是口感还算软儒。

　　“王家做事并不是跟着陆家走的，此前谁都不知米农自荐过多少家。如果这次米农先到了王家，王吟松或是王青风也会像我一样，看样米，观品质，很可能最后也会进少许，看看卖的情况。”

　　陆家不能因为这微小的可能性，做事就束手束脚。

　　“再者，京城小米铺也有很多，若他们进这种米，别人有‘我’无，便很被动，何必让他们有与‘我’竞争之能，跻身业头？”

　　王陆两家也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

　　对面坐着的少年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在兀自沉思。
　　他低垂的睫毛长长，盖住了眼眸里的些微情绪，因为低头的原因，显得脸颊上的肉肥嘟嘟的。

　　唤了他一声，莫清抬起头看过来。

　　陆掌柜正色教导：“阿清，各行各业，都要不断求新，不能光吃老本，你不能怕新物带来的影响，知道吗？”

　　她等着莫清的回复。

　　莫清听懂了，可内心却隐约觉得陆行鸯不应该对他说这么多。

　　也太细致了些——像是要将其中的门道倾囊相授一般。

　　少年看着对面坐着的这个人，意识到她眸光中有不加掩藏的期待，微微愣神。

　　良久，莫清在一室寂静中忽然轻笑出声，他撑着桌面向前靠去，双手托着腮，露出很乖的笑容，回答道：“知道啦，阿姐！”

　　陆行鸯暗哂。

　　“那咱们也尽快把字条贴上吧！”莫清提议道。

　　陆行鸯知道这少年是听进去了话，按理说，抢占先机是不错的。

　　但是……此米实在不太好吃。陆行鸯想到这里，蹙了下眉。

　　“再等等——”她最终在心中下了主意，“比王家晚半日，再贴字条。”

　　莫清不解，不是说要是被王家占了势头，对陆家很不利吗？

　　陆行鸯看着尚自懵懂的少年。

　　因经验不足而不开窍，可以容忍，陆行鸯微微一哂，准备解释。

　　这时，后厨半掩的门被猛地推开，陆行鸯寻声看去，只见画绣小丫头正扶着门喘气。

　　“主子……王家那边已经把字条贴到门前木招牌上了！”

　　陆行鸯微愣，对面坐着的莫清已经忽的站起来，带翻了身下木凳。

　　他脸上满是焦急担心，心想那他们是不是只有半日补救了？

　　陆行鸯抬步向着锅灶走去。

　　莫清不明所以，看着陆行鸯俯身掀起木盖，打开米缸。

　　他凑上去时，她已经将两个缸中的米细细对比，从外观上瞧的话，这两种没有什么差别。

　　画绣也蹦哒过去，歪着小脑袋问她：“主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两人都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陆行鸯将冒出的念头说出：“我在想，文人稻胜在香气浓郁，口感软儒，如果将普通籼米混些进去，两者中和，应该是可以的……甚至更好一些。”

　　想到这主意，是回忆以往救济流民时，白花花的大米里总要掺进去一些杂粮，这样不仅能降低成本，量数上也会多一些。

　　只是往常这么做的时候没有考虑口感。

　　“对啊，主子好聪明！”不管陆行鸯做何决定，画绣总是第一时间附和，“那咱们要怎么混？”

　　混进去不同的米，自然也有规定。

　　陆行鸯在这种方面自认不精，但是好在铺子里有善于此技的师傅。

　　“请铺子师傅进来吧，我们一起探讨探讨。”陆行鸯如是说道。

　　师傅姓孙，是陆家的老伙计，经验很足，提出几种掺杂手法，让小伙计去煮看看。

　　后厨房本来就不大，一下来了这么多人，着实有些落不下脚的窘迫，陆行鸯便领着画绣和莫清退出去，等着消息。

　　反正王家已经比自家快，也不在乎迟个一日半日，陆行鸯知道一定能解决，她不介意多等。

　　今日来铺子的人不多，大堂也安静。
　　陆行鸯就坐在柜台慢慢打算盘，画绣靠着她坐着，从角落里拖出来针线，给她上次刮花的衣袖补起来，莫清在不远处低声请教别的伙计关于米粮存放要注意的地方。

　　秋末的风从正门处缓缓吹来，带了些许凉意，让沉静的铺里忽然回转出清新的气味，陆行鸯鬓边碎发悄悄垂下。

　　等了片刻，后厨还没有消息，正堂却进来一名小厮，见到陆行鸯在，也不惊，熟轻熟路地就来到她的面前，递上一封信。

　　陆行鸯展开瞧了，舒了一口气。

　　信是临玢那边的何管家写的，陆行鸯回京前就让人给他传话，告诉他周大茂那群人的事可以不用管了，断掉他们的米粮供应，尽快将库存里的米卖了，关铺先到京城她这里避一下。

　　瑞帝的性格，她窥见微末。
　　那日他问、她答，做的都是表面文章，两人都不走心并且心知肚明。

　　他早就已经打定主意剿了那群没有用处的山匪，她自然也在前几日就早早谋划好如何全身而退。

　　何管家听了她的话，即日动身，可毕竟年纪大了，脚程慢，便提前送信过来，让她放心。

　　陆行鸯回想那日与瑞帝的对话，觉得当时也不过是故作轻松。

　　送信小厮走后，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孙师傅带了厨房的小伙计走过来。

　　“主子！”他脸上满是喜色，陆行鸯单看这神情，就知道方法可行。

　　“四六加上，文人稻四分，籼米六分，这样煮出的米饭不仅香气十足，而且黏性变小，不太容易粘锅。”

　　陆行鸯点点头，笑着说一声孙师傅辛苦了。

　　寻常籼米黏性小，但出饭率却高，百姓们喜爱买。

　　如果这种混合米可以卖出去，凭借着其气味和口感说不定也能有不错的情况——至少在价格上，就已经比文人稻便宜多了。

　　想到这，陆行鸯唤了在不远处张望这边的莫清一声，让他过来。
　　“阿清，现在这种米已经与文人稻有所不同，为做区分，你来起个名吧。”

　　对方嗫嚅，少见局促，“阿姐，我没读过几年书……”

　　他虽这样说着，眼神却不自觉瞥向了一旁刚混好的米，像是真的绞尽脑汁在想取个什么名字好。

　　陆行鸯见他这样，挑眉笑了：“这有什么……我也是跟着先生学了两三年，勉强认字，只要顺口就行。”

　　“一寸香，好不好？”少年弯了嘴角，眸中闪着一丝光亮。

　　陆行鸯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