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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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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毕业了,找的什么工作啊?”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笑道:“没工作,读研呢!”
“读研好啊!在哪里读啊?读什么专业呀?”
我看着眼前强行尬聊的婶婶,纠结道:“我在,科学院读的。凝聚态专业。”婶婶感慨道:“诶真不错啊!可是科学院,还能读书的吗?凝聚态又是个什么东西?”
又来了,逢人就得解释,为什么科学院能读研,凝聚态又是个什么东西。婶婶云里雾里,连连点头:“哦哦,这样啊。这个,遐迩啊,你这书,读几年啊?”
“五年。直博。”
“读五年!还是博士?”
婶婶大惊失色,“那等你毕业时,都二十八了!年纪这么大了,怎么嫁的出去?”
简直想请她不必费心,但我还是出于礼貌:“啊,嗯,看缘分吧。”
婶婶眼睛促狭一挑:“那你找对象什么要求啊?”
我认真想了想:“就,学历不比我低,工资不比我少,年纪不比我小。这样吧!”婶婶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把她脑袋:“你个博士,再找个博士,想生个笨蛋出来吗!本科就可以了嘛!”
“本科啊……我本科211,他总不能比我差吧,得是211或者985呢。”
婶婶黑了脸,“你要找这样的人家啊,那我可不认识,你自己找吧。真是的,找对象,对你好就行了,哪还有这些有的没的要求……”
我就很无奈:“总得有点理想嘛。要是有合适的,我给妹妹介绍介绍?”
婶婶眼睛一亮:“介绍你同学吗?那可以啊!”
活了二十三年,早就看透了这个好骗的婶婶,对如何哄她,简直了如指掌,末了追加了句:“婶婶看中谁了,我去见一见吧。”
婶婶恨不得原地起飞:“你可太懂事了!比你妹妹强多了!”
见面的地方是男方定的,火锅店。我看了半天,只能理解,对方实在喜欢吃火锅,少一顿都不行。而我,生平最烦吃火锅。
任谁,初中加高中,六年里每半个月一次火锅,都怕是要对火锅无爱了。主要还是,吃火锅,怪愁人的。
表姐安慰我,挺好的,她相亲还遇见过约在鸡排店的。从那以后,她再没吃过鸡排。我默默咽下嘴里的话,原本想请她火锅店门口的鸡排店坐会儿,帮我相看相看的。
“那我进去给你点一个世纪冰粉,够你吃好久的了。”
“行啊。”
火锅店生意太好,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习惯性到早了,坐了会儿男生才来了。他其实比我想象中好得多,瘦瘦高高的,白白净净,穿着卫衣牛仔裤,说是和我同岁,但看上去就像个高中生。
我也没啥资格说别人。前几天去配眼镜,店员热情推销:小妹妹正是学业重的时候,我推荐这个蓝光的,变焦的,球面的。诶,小妹妹初几了?
啧,显小是好事。但没必要一直活在初中里。买瓶酒都要和老板掰扯半天。
他来时连连道歉,我连连说不用。商业互吹了好一波,才开始点菜。无意间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紧张和尴尬。
“这样虚情假意的微笑,好累哦。”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么直接的,愣了会儿,也笑出来:“是哦,我皱纹都挤出来了。”
气氛好了起来,他却突然响起了电话。他满脸通红地看了我眼,我挥挥手:“没关系,我先去打蘸料。”
回去时,发现他双目无神地坐着。这是接了个什么电话!
回过神后,他一脸尴尬,欲言又止。
“好巧啊!姜信!居然在这里碰到你!”
妈的。我为什么要来相这个亲!这声音不会忘啊!每天在我耳边叨逼叨,整整六年!好在我背对着他,希望他打完招呼就走了。
没想到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拎不清,咋呼道:“这是谁?女朋友吗?你好啊我是姜信堂哥姜诚!”
我脸皮抽动,转回头:“你也好啊。”
姜信捂住半张脸,狠狠扯了一把姜诚。姜诚不为所动,“你长得好像我一个同学高中的时候哦!哈哈哈!四年过去了,她应该有变好看吧!”
不好意思哦!我就是你那个同学!而且还没有变好看!
姜诚又戳了戳我的丸子头,哈哈笑道:“什么嘛!你更像她初中时哦!这颗丸子和她超像的!”
我简直想问候他全家,微笑道:“你好哦,姜信他堂哥。可以不要打扰我们吗,我和姜信在相亲呢!”
姜诚嬉皮笑脸的:“那正好啊,一起吧!”
一起个鬼!我气死了,顺势抬起右手,举到一半,觉得空落落的。啊,少了一本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古汉语辞典。打人怪不得劲儿的。
姜信脸不红了,青白青白的。我抄起手机,“抱歉啊,姜信。婶婶那便我会去说的。不好意思啊。”
我走得急,忘了那个沉迷冰粉的姐姐。再想起来时,我已经把她弄丢了。再看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破手机,早晚换了它!
我只能在商场广播。
“闻遐迩的妹妹,张芸芸小朋友!你的姐姐在找你,请你听到广播后,待在火锅店不要动,你的姐姐会来接你。”
真是丢脸到家了。
表姐满脸不高兴:“什么事情是一个微信解决不了的,非要靠广播?”
我安慰:“没事,别人只当是我丢了小朋友。”
好死不死,姜诚又出来了,见到我,微微惊讶:“你在门口站着?不进去找妹妹吗?”
我一声冷笑:“你倒是记得闻遐迩的妹妹哦!”
姜诚一愣,又笑起来:“啊呀,这不是想起来了嘛!闻遐迩,咱们好歹也是老同学了,不必那么记仇嘛!”
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们他妈做了六年前后桌!我连你声音都记得,你却把我忘了!姐姐看热闹看得开心,却怕尴尬,当下机智地拿起手机,强行被Call,走远了几步。
我皮笑肉不笑:“哪敢哪敢。”
姜诚好奇地啧啧两声:“这是经历了社会的毒打吗?怎么变得这么谦虚呢?”
我确实被毒打过。说实话,自从投身知识的海洋,我就是同学讨厌,老师喜欢,家长口中的隔壁小孩。没想到,高三临门一脚,踢歪了。滚去了遥远的国家中部。嗐,从小就没有广积善缘,家里的学渣亲戚们少不得冷嘲热讽。平时成绩好又怎样,高考也不过如此嘛。
其实酸两句又掉不了肉。可是我有偶像包袱嘛。从此卷起铺盖背井离乡,同学聚会是再没敢参加。炫耀成绩这种事再不敢做。甚至学会了没有灵魂的夸赞:真哒,好棒,我就不行。
他这一问,也算戳中了我的伤心事了。
见我不说话,他开始踱步,踱得我心里烦。许久,他在我正面停下,弯下腰看我:“咦,闻遐迩,你脸上肉去哪里了?”
这个不是伤心事了。我小时候嘴贱,零食不停,恨不得三茶四饭,养出了一个,嗯……比同龄人更为蓬松的身体。可自从大学里过于放荡不羁,搞了两次轰轰烈烈的肠胃炎,有一次甚至进了抢救室,我就开始朋克养身了。
不得不说,朋克养身,使人消瘦。
但还是要一些习惯性的谦虚。
“也,还要吧。和以前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了。”他好像吞了口口水,“你现在啊,完全没有辨识度好吗。”说着,又比划了一下,大概有个篮球那么大,看看球,看看我,叹了口气。
果然!这人一如既往地拎不清!我俩没啥好聊的!我朝强行打电话的姐姐招了招手,喊道:“来了!”
回身对姜诚歉意道:“抱歉啊,我姐姐叫我了。”
大概姜诚也被我骚到了,愣了一下,笑道:“那你快去吧!”
我走了几步,又被他叫住:“还有你妹妹!”
我巨尴尬,他怎么还没忘了这茬!
“哦,她啊,刚刚和我打电话,说自己打车回家了。谢谢关心啊!”
我拉起我没用的老表姐,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姐姐还依依不舍,眼神在我和姜诚之间来回横扫:“这谁?你前任?相亲遇到前任?还是相亲对象的亲戚,居然是你前任?”
虽然哪个都不想要,但姐姐的直觉也是很厉害了。
“是我死党的前任!”
“太难了。”姐姐拍拍我,“都是成年人了,居然还要做选择题。”
是啊,要脆皮还是要男……呸!当然是选择脆皮!
脆皮有过很多任,姜诚是我唯一认识的一任。
我知道,她听上去有点渣。不过这又怎样,她又不渣我。我还是她的小宝贝儿,除了下雨天。
脆皮太高了,我的伞一直戳她头顶。
脆皮又高又白,走的知性大姐姐风格。虽然对男人渣,但对我真是没得说。那年她去澳洲,给我带回来一块巧克力。
键盘那么大。
简直是快乐源泉了。
就是麻烦,得拿榔头敲碎了才能吃。
所以,比起脆皮,姜诚简直弱爆了。他给过我啥?一件被他抢走,连扣子都给我崩掉的校服背心?靠,还是冬季校服的。
姐姐在旁边长吁短叹,说太罪恶了,那个冰粉居然是奶茶。强拉着我,要走回家。我看了眼时间,可以,回家路上正好把知了接了。
爷爷家是个庞大的家族,我有七个叔公。只是住的很远,来往渐渐就淡了。在爷爷去世后,我更是没见过伯伯以外的其他人。
偶尔想起年轻时的事,阿奶总会恨恨:除了小叔叔,都是没良心的!诶,小叔叔也命苦啊。
爷爷去世的事情我是不记得的,幼儿园老师教爷爷,我回来问阿奶,啥叫爷爷。那时阿奶还会难过。现在只留下了对爷爷那群无情无义兄弟们的不满。
当年爷爷家这么多人,只有小叔公一家来探病。小叔公来的那晚,爸爸说,奶奶哭了:小叔叔说,他就陪这一晚了,他也查出了毛病,不太好,来这里大医院看病。
诶,总之就是,爷爷家人多,但是小算盘也多,自从爷爷和小叔公走了,伯伯的夫家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欺负我家没人呗。
气死个人。
与之相反的,阿奶家的亲戚,是能在村里横着走的。听说二阿爹是练过武的,特别能打。最重要的是,他不要脸,他还打小孩。
听说我爸和大伯小时候特别皮,到处欺男霸女。不过大多数人屈于我家威名,非常忍气吞声。总有不怕死的,就把我爸和大伯大了。
要说小孩子打架,大人不好参与。
可二阿爹不要脸嘛。他能把人拎起来扔井里。
作为一起同过窗,一起分过脏的兄弟,我爸和我那些叔叔姑姑们,恨不得穿一条裤子。我虽不至于要和他们穿一条裤子,也是早早被教育,要对他们视如己出的。
最小的妹妹刚刚上小学。我要是个不良少女,说不准真能生出她来。
自从我考完了教资,亲戚见面时,婶婶们就特别喜欢叫我带孩子。大概,我身边,有知识的味道?
我倒没觉得,我老师的身份,让他们尊敬了我。我反而怕,他们对自己的老师,也变成了对我这个态度。
小学生周五下午两点半就能放学。
五月初的下午已经很热了,姐姐来回张望了一下:“好热。我去买冰奶茶。”
我:“……”
两点半,校园里响起了《回家》,校门准时打开。高年级的小朋友陆陆续续自己出来了,再一会儿,低年级的小朋友举着班牌,排着队也出来了。
远远我就看到了知了。扎着哪吒头,举着牌子,走在她们班第一个。收了牌子,她就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咋呼道:“遐迩姐姐!怎么是你来接我!”
看到了姐姐手里的奶茶,更兴奋了:“芸芸!你也来啊!奶茶是给我买的吗!”
知了妈妈特地嘱咐我问问知了的近况。她觉得,老师有可能忽悠她,我是行内人,更懂一些。
姐姐带着知了在树荫里站着喝奶茶,我去找老师。
老师还站在门口,一群小朋友围着她叽叽喳喳。
“老师你好,我是任知非姐姐,我想请问,她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总觉得,老师一瞬间憔悴了。
“她啊,不是特别融入班集体呢。”不是特别追求老师和同学们的认同感,集体并没有成功地给她归属感,也没能使她产生羞耻心。这些老师没说,但我能懂。
“说了不可以带玩具来,她还是带了。别的小女孩拿铅笔假装巴啦啦魔法棒,她带来一个一比一复刻的,这就算了,还不允许别人碰。”
照理说,这个年龄的小朋友,会特别向往别人的表扬,但她们未必明白是非,也就是俗称的“好孩子阶段”。我寻思着,难道我们给了她太多表扬?让她膨胀了?
“我觉得,你们可能,或许,有一点点……”
“太宠她了。”
老师欣慰地舒了口气。
我说呢!这么皮的小孩,怎么能做小干部?任命小干部,是使问题学生更快融入班级的常规办法。
告别老师,我快步走到知了身边,一把抢走她的奶茶,咕嘟咕嘟喝光了,还给她一个空杯子。
“啊!遐迩!你干嘛!”
可能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我姓什么,不然就是连名带姓地叫我了。我淡淡回她。
“给你点挫折教育。”
据我所知,知了是名氪金玩家。氪了金的还让老师气成这样。可想而知有多皮。我给她指了条明路。
“那里有车站,你自己坐车回去。”
姐姐工作的幼儿园爆发了流感,所有小朋友都回家了,她也放假,最近闲得要命。可在幼儿园呆久了,特别容易心软,拦着我说:“她还小。”
都是你们惯出来的!
姐姐蹲下来:“你要一个人坐车试试看吗?只有最勇敢的小朋友,才一个人坐车哦!”
果然,我儿童心理学没有姐姐学得好。
知了安静下来,嗫嚅道:“那么,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家吗?”
“可是,”姐姐为难,“你看,其他小朋友,都是坐车的。没有一个人打车诶。”
知了犹豫了很久,妥协道:“好吧。”
大概奶茶太冰了,我喝完,背后一直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