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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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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进校,爸妈兴冲冲地开车送我。妈妈调整着自拍杆,念叨要多拍几张照,弥补一下当年送我去大学时,悲伤不能自已,照都没拍的缺憾。
我走前,姜诚要来道别。七月我走了,九月他也要走了,圣诞放假也不知道他回来方不方便,一年后他到底能不能顺利毕业。
姜诚很紧地抱了抱我:“再见了,遐迩。”
我突然感到悲伤,我拉住他:“走,你跟我回家,见我爸妈。”
姜诚僵了一下,手足无措:“你,你等等,我先去商场买个衣服。我穿什么合适,西装可以吗?还是马褂?你爸妈喜欢吃什么?”
我看他快疯了,打岔道:“我妈喜欢王冠,我爸喜欢游艇。”
姜诚顿住。
“可他们最喜欢我。而我喜欢你。”
姜诚笑起来:“你说得对。他们必须喜欢我的。”
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可我在外婆身边长大,大概被养坏了。不要说不识货,我妈还亲眼见过我从地上捡东西吃。
打开衣柜,卡通联名款八十块一件,我能一礼拜不带重样的。自从我学会自己买衣服,妈妈就没办法管我了,从此T恤裤衩放飞自我。
所以我自然认不出姜诚穿的是啥。
等我被那肉疼的数字惊到,我才发现,姜诚也是个隐形的土豪。
我陈恳道:“我妈真的喜欢王冠。”
姜诚思索了一番:“可这个,现在真的有点难。”
你还思考了啊!
姜诚最后买了个果篮。我看了眼,五十一斤的葡萄,八十一斤的猕猴桃。我惊了,啥玩意儿,黄金葡萄吗?还是注银的?当姜诚问我要不要给爸爸买烟时,我看了眼软中华,抖着身子摇头:“不不不,他不抽烟。”
妈妈换上了旗袍,在家里严阵以待。爸爸备上了黄金芽,在灶台前等水烧开。我有些不安地踌躇在门前,不敢开门。
“怎么了遐迩。敲门呐!”
我瞄了眼姜诚,他一脸志得意满地站着,好像比我还笃定。我气闷,回我自己家,我还怕啥。
刚打算敲门,妈妈就砰地把门打开,一脸惊喜:“啊呀呀,我想着你们快到了,一开门,还真是!太巧了!”
我见妈妈那做作的表情,八成不知道躲在猫眼后面看了多久的。
“阿姨你好!我是姜诚!”姜诚自然地进了门,搞得先前紧张兮兮的我,像个傻子一样。
妈妈一手接过果篮,我才发现,被果篮压住的,下面赫然还有一个方盒:冬虫夏草。我晕,他不花点钱心里不高兴还是咋地!
“啊呀,人来就可以了,还买什么东西哦!”
看看你见钱眼开的嘴脸!妈妈你嘴就快咧到耳根了!麻烦你控几一下你寄几!我和姜诚换鞋去客厅,妈妈把虫草放进速冻,爸爸端着水壶,装作水刚刚烧开的样子,矜持地一抬头:“快坐吧,正好我水烧开了,一起喝杯茶吧!”
我看了觉得丢脸。爸你大可不必装作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家里来客人你好好招待是应该的啊!
一洗一泡。姜诚接过茶杯闻了闻,称赞:“叔叔这茶真香!”
爸爸得意一笑,谦虚道:“嗯,还可以吧。”还可以个鬼哦!今年新摘的黄金芽,叔叔送来的,一千多一两,平时都不舍得喝。
“老闻啊!你过来帮个忙!”
妈妈不知道在厨房忙活什么,喊爸爸去搭手,姜诚忙道:“不不不,我去吧。”
这哪好意思,姜诚也就是象征性地拦一拦,爸爸也就是象征性地推诿一下,最终还是自己去了厨房。
我怕姜诚一个人坐着尴尬,刚想和他聊两句。就见他掏出手机,对着茶叶咔嚓一下。爸爸很快回来了,姜诚收起手机,又喝了口茶,问道:“叔叔,这是今年的黄金芽吧?”
原来百度这么好用的吗!都泡开了也能认出来?
但爸爸果然很高兴:“嗯。看你年纪轻轻的,也喜欢喝茶啊?”
“是啊。茶叶很香嘛。”
我冷漠地看着姜诚,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有逼格,家里在放爸爸十几年前买的一张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碟。爸爸是个不健谈的人,姜诚只能自己找话:“这是1987年卡拉扬的那一场吧?”
爸爸眼放精光:“对对对,这你也知道啊?”
姜诚得意一笑,疯狂拿眼神示意我。我讷讷开口:“哦,他啊,好像六年级就是十级了,哦?”
姜诚含笑点了点头,但似乎还是不满意,瞪我瞪得眼睛就快抽筋了。我缓缓接道:“嗯,好像,少年A组里,得过市的钢琴金奖哦?”
姜诚皱眉思索了一番:“好像是有,记不清了呢,哈哈哈。那时候还太小,大概就是十岁的样子吧。我好像是我们组里,最小的那个吧。”
就这还记不清了?姜先生,虚荣也要有个限度。
爸爸啧啧称奇:“真了不得啊。你这样的,做钢琴家也可以吧?难得学习还这么好。”
妈妈端着碗出来,正好听见了这么一句,顿时眼放精光,频频示意角落里的电子琴。妈妈前一阵子退休,报了老年大学的钢琴版,最近正是疯魔的时候。
姜诚接过碗,里面是一颗红糖水铺蛋。
姜诚得意地挑了挑眉,看我一眼,道:“谢谢阿姨。”
呵,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毛脚女婿。
妈妈终究是按捺不住,噔噔噔回房,拿出一副小提琴:“遐迩以前也学过乐器呢,但没天分,学了两年,调都没找准。”
我瞪了眼妈妈。不必这样没话找话!
姜诚笑了出来:“嗯,我知道的。”
初中合唱比赛,我争强好胜的老班主任非要给自己加戏,找噱头,就呼吁班里会乐器的同学,组成一支乐队。
那时候的小孩子,不像现在,谁都有个特长。玩乐器的真没多少,还杂七杂八的。两个古筝,一个唢呐,实在是和曲目不搭。姜诚的钢琴是台柱子,再加上班里还有一个风琴,这支乐队显得有些寂寞。
出于班级荣誉感,我举起了我自信的小手:“我我我!老师!我小提琴!”
班主任一拍掌:“真棒!”
排练室里,姜诚一言难尽地看着我:“你知道吧,你的琴是C调的。”
我点头。
“可是为什么我听见了F调的声音?”
我哭丧了脸:“不知道。”
姜诚问:“是没调音吗?”
可能吧,但大概率就是我走调。
姜按下琴键,我莫名:“做什么?”
“调音啊!”
我……我连调都找不到,还调音?
姜诚接过我的琴,抱怨道:“太笨了。”把我赶到钢琴边,指挥我:“我帮你找,你先按C调的哆。”
我……这么多个键。我按哪个比较好?
姜诚:“……”
他虽然没说,但我觉得他问了:谁给你的自信。
我最终还是参加了演出,不过我的小提琴唯一发挥的作用,是打拍子。拉弦成了拨弦,姜诚还在我面前放了节拍器:“请不要随意拨弄,跟着节奏来,好吗?”
耻辱!奇耻大辱!回家就跟妈妈说,不学了!
我头疼地捂住额头,妈妈还在兴致勃勃地分享我的蠢事,一边说还一边感叹:“真好啊,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哈哈哈,这些事你都知道哦,可不是吗,你都是参与者呀!”
真的很想请妈妈闭嘴。
大概妈妈的意念过于强大,姜诚终于接收到了妈妈的信号,他起身问道:“真的可以吗?我很多年没弹过了。”
姜诚问我:“听什么?”
我真是很烦,这种虚荣的人。因此故意找茬:“小星星。”
“你真是……”姜诚为难。
因为是电子琴,所以可以模仿钢片琴的声音。其实他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他弹琴,就是坐在合唱的排练室里,弹《小星星变奏曲》。
一首曲子让我喜欢上一个人。该要心思多么纯粹的人才能弹出这么快乐的音符。当时我站在他身后,喃喃道:“好喜欢啊,莫扎特。”
音乐不是为上帝而作,穷困,落魄,排挤,却写下童真而烂漫的乐谱。他可以为了一块炸猪排而快乐一整天。在脏臭污浊的水沟里,长出了满怀希望的种子。他身上是世间一切美好的缩影。
“人类因此而伟大。”
“再大的痛苦面前,也请不要忘记你的笑容。”
我看着姜诚,想起了《爱之书》。
“我喜欢你朗读的样子。”
“你的出现让天空都染成蓝色”
“我喜欢你歌唱的样子。”
“你的出现让天空都染成蓝色”
“繁花锦簇在漆黑的夜晚。”
“不知道如何采摘那朵花。”
“但我喜欢你采摘的样子。”
四点,厨房里就开始忙碌。我怀疑妈妈年夜饭也没有这么费劲过。我看了眼,净是些不爱吃的菜。
养我这么多年,不知道我讨厌海鲜吗!
看着满桌的海螺带子皮皮虾,哦,居然还有小青龙。我扒拉着碗,对一盘蚝油牛肉猛吃。妈妈差点翻白眼:“都被你吃了,别人吃什么?”
我……
这一桌子菜呢!还能饿死你们了?
“她不喜欢海鲜,喜欢河鲜呢,阿姨别说她。”
“啊呀,”妈妈眉开眼笑,“姜诚很懂闻遐迩啊!”
没想到我竟然落魄到要姜诚个外人替我说好话。不过我皮厚,可以顺杆就上:“是啊妈妈,你都买海鲜了,为什么不能买条鲥鱼?”
妈妈眼一横:“难道让全家陪你从六点吃到晚上十点吗!”
瞎说!
“我从来没有吃得超过三小时!”
小学时别人送了我家一条,爸妈被鱼刺劝退了,我却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个人哼哧哼哧,吃到了九点,直到妈妈喊我睡觉。
姜诚打圆场:“没关系没关系,正好省掉夜宵。”
八点多,姜诚该走了,妈妈让我送一送人家。
姜诚来时手里拿着东西,是打车来的。不过所幸共享单车很方便,他可以骑回去。他家到我家,骑快点就十五分钟,我把他往前赶:“走走走,我送你去你家楼下!”
“你这骑得歪七八扭的,谁能放心啊!”
呸!
“我骑得可好了!”
他家住别墅区,往来人少。我停下车,催促道:“快进去吧!外面危险!”
他被我逗笑了,拉住我,亲了上来。
不像平时咬我脸颊,这次他亲得很认真。嗯,称得上是个吻了吧。
他揉揉我耳朵:“遐迩。”
“嗯?”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就是乱叫一声。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灼热的气息烫得我一抖,“都会变好的。”
什么会变好?
他拍了拍我后背,让我快点回去,到家了给他打电话。
“再见,遐迩。”
我感到不安,不想就这样走了。但他信誓旦旦,好像一切竟在掌握的样子,又无端令人冷静。我轻轻招了招手。
“再见,姜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