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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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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张二千以每小时2000公里的速度赶到蔺朝花家的上空,自己被自己逗乐了,呵呵笑了好久。遗憾的是,这些年记忆力一直在退化,很多物理概念她现在已经搞不清了。在时间停止的时候,她这空间上的位移不知是否能遵从洛伦兹变换进行测量?就当光速真是绝对的,就当她和他们的参照系并不一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其实没有死呢?张二千还是期望着自己不是真死了,而只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而已。然而以她现在的脑子已经完全想不通这中间的各项环节,尽了好大的努力去想,往往最后只是头痛。她摇了摇头,决定把一切不可解和不可感都推给量子物理的uncertainty。只有一点张二千这些年搞明白了,她并不生活在原本那个四维空间里,她只有长宽高而没有能量变化,只有空间而没有时间——她永远停在了五年前。
张二千很确定自己的世界是三维的。只是为什么她又能产生位移呢?
她站在蔺朝花家的屋顶上想了很久,看到傅之迁在车里吃外卖,看到他等得烦了去东海边打电话,看到蔺朝花的车子终于驶过来,也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小楼。到底见到蔺朝花要怎么问比较好这个问题早已经想过无数遍,如果不是每次沟通都要隔着外人,她或许早已问出了口。
张二千也知道每次去见蔺朝花势必会给他带来风险,但是不去见他,那她又该怎么办?慢吞吞地飘下来,她站在小楼前深吸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其实吸气只是个假动作,她已经不能呼吸很久了。
楼道里黑漆漆的,只有小客厅里亮着灯。张二千一出现在客厅门口,傅之迁就从沙发里几乎是跳了起来。看来他在这里度日如年啊,张二千嘴角勾了起来。
蔺朝花虽然没有站起来,反应却也不慢,立刻随着傅之迁的目光看过来。他这个动作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张二千望着他,可惜他却望着她旁边。
“她看起来怎么样?”蔺朝花问。
傅之迁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哑。
“很好啊,唇红齿白的。”傅之迁随口说,“大概和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差不多。”
蔺朝花和张二千同时震了一下。
“怎么了,我有说错什么吗?”傅之迁看看蔺朝花,又看看张二千,“其实你们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到……”
“哦?你猜到了什么?”张二千问。
蔺朝花把一条腿搁在了另一条腿上。
“我猜呀,”傅之迁说,“你的模样——自从五年前,就没有变过。”
张二千貌似松了口气,回头去看蔺朝花,后者露出不易察觉的惯有的嘲笑,这个表情张二千太熟悉,眼神不禁一跳。
“又怎么了?难道我猜错了?”一直打量着张二千的傅之迁变得敏感起来。
在傅少爷看来,张二千想见蔺朝花的时候表现得非常孩子气,只是这脾气自从来到这里后就忽然跑得无影无踪了,他从没见过如此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大仙。
张二千还没说话,蔺朝花倒是把二郎腿放了下来,状似不经意地说:“五年啊,时间过得真快……傅先生,你查的很是清楚。”
傅之迁舔了舔上唇,坐了下来,好像说漏嘴了。张二千应该也听到蔺朝花的话了吧,傅之迁飞快地瞄了她一眼,不过大仙完全不在意。
张二千抬手轻轻放在沙发靠背上,举步慢慢地在小客厅里走了起来。还是那几张旧沙发、两个老书橱、圆圆的木茶几、浅褐色的厚窗帘。好久没有来这里了,虽然可以不时偷偷过来看看,却担心蔺朝花不喜欢所以没有那么做。傅之迁看她东摸摸西转转,不像是好奇,倒似乎有些想念这个地方,心底大不以为然起来——张大仙到底喜欢这个教授什么啊?
蔺朝花见傅之迁的目光绕着小客厅转,有一分钟没有说话。
“那个,相信教授也知道张小姐的情况,”傅之迁实在受不了长时间的沉默,清了清喉咙说,“也不怕吓到你,我看着张小姐就是一活人,真实到就好像你和我。但她连键盘都按不了,现在这个不死不活的状态……话说回来,其实教授真不该由我来安慰你,我自己也是被吓到不行。这事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啊?”
虽然傅少爷的开场白有点凌乱,但张二千抬头看他的那一眼似乎认可了他的同理心,教授也没有介意他的措辞。
“傅先生其实你也不用怕,”蔺朝花说,“从第一次听到有人能看到她到今天,我始终相信这是科学现象而不是灵异现象。如果你感兴趣,我也可以给你解释为什么这在科学上是说得通的。这些年我有试验过几种方案,可惜……进展不大。不过……对我来说,千千只要还在就仍有希望。”
“你不是辞职了吗?”张二千冷不丁说,语气在傅之迁听来很欠扁,“你还管我死活吗?”
傅之迁忍着没给翻译,难得教授念了一声“千千”怎么能在这时破坏气氛。但敏锐的蔺朝花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异样。“她说什么?”蔺朝花问。
“没有啊,没说话。”傅之迁说。
“翻给他听。”张二千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任性地说。
“这不合适吧。”傅之迁小声说。
蔺朝花忽然站了起来,盯着傅之迁说:“她在哪里?”
“刚才吗?”傅之迁指了指蔺朝花一秒钟前坐的那张双人沙发,“就坐在你旁边,刚还靠着你。”
张二千哼了一声。
蔺朝花猛地转过头去,张二千正好抬起头,两人的目光这回算是对上了。当然蔺朝花只是看着那个逻辑上的存在,但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关切之色还是让二千很动容。“花花师兄……”张二千忍不住轻声叫他。
傅之迁恶寒得打了个激灵。“她叫你呢,”傅少爷这次没省略,“你是她花花师兄不?”
蔺朝花缓慢地举手遮住了眼眉。
“花花,我现在脑子不行了,”张二千忧伤地说,“你要快点啊。”
傅之迁不解地望着张二千,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明白自己的义务就是忠实地履行传声筒的功能,于是他把这话也传给了正在伤感的蔺教授。看两人这么费劲的沟通,所谓人鬼殊途,他也不禁唏嘘。
蔺朝花听到二千这话,第一次有了比较强烈的反应。在傅之迁看来,教授有一秒钟难受得就好像快要崩溃的样子,但下一秒钟他扶了扶眼镜,开始细致地询问二千关于记忆退化的种种症状,面对二千不时抱怨撒娇,他柔声安慰通盘包容。平心而论,傅之迁不得不说,这趟生意还是有的做,不管听起来多不可思议,教授爱这女鬼是真的。
从旁观者的角度,傅之迁认为,其实教授本意上是想过平静的生活,这从他之前的种种回避和隐忍都能看出,包括他的辞职——他对大仙的现状当然是没有办法的。物理系教授再厉害也没阎王爷厉害吧。理智上他是明白的,只是一见了面就不行了,就算看不到人,光是听到传来的她的话就坏了清修。
傅少爷越传话就越胸有成竹,暗暗下定决心,绝对不能放教授一个人去冷静,一定要时时让他感觉到大仙的强大存在。嘿嘿,本来以为教授是块难啃的石头的想法太多余了,傅少爷的如意算盘又拨响了。
人性也许并不是像傅之迁以为的那么简单,如果他准确地去理解自己传达的那些话的意思,估计会有别样的恐慌。只是他听到“千千”、“花花”就觉得世界很美好、到处充满爱,那些权色场所耳熟能详的男欢女爱太不需要理解力了,就算是换到学术界又有何不同?
另外两人眼角的情绪却越来越淡。张二千已经不是在罗列症状了,简直就是无声的控诉;而蔺教授坐在她的边上,看着虚无的存在,平光镜片后狡黠的目光间或一闪。
“你说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张二千说。
“我也不知道。”蔺朝花说。
“你怎么会不知道?”这话被傅之迁认为是撒娇,故而传话的时候用了比较可爱的口吻。
“我确实不知道,但我会尽量分析……”
“你分析个屁,不如分析你自己。”傅之迁翻译这话时已经确定大仙在无理取闹了,他一边传话一边拍了拍教授的肩膀以示“兄弟别往心里去”这样温暖的意思。
教授在傅少爷看来以一个男人最大的包容继续柔声道:“你只要相信,我不会看着你去死就行了。”
“我现在生不如死。”傅之迁传这句话的时候倒真有些不忍,只是教授在,他虽然很想但没敢去拍大仙的手。可能也就是因此,他把大仙很无力的口吻翻得柔情百转。张二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蔺朝花听了这话之后倒是有几秒钟陷入沉思。再抬起头,他却第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傅之迁。傅之迁也是第一次看清了教授的眼睛。
那是一对冷静却充满了灵动的力量的眸子。
傅少爷只觉背上一紧,不知为何自己如同被人盯上的猎物——就等着束手就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