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糖水梨

1、第 1 章

　　雨还在下，顺着墨绿色伞面滑向伞延，在边角出犹豫徘徊几秒后落下地来。
　　一连几日的阴雨连绵让空气变得十分潮湿，潮湿又带来久违的清新。
　　李游夏撑着伞不急不缓得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不敢走得太快，因为步子一加快溅气的水花就会打湿裤脚。粘腻会让他感到不适。
　　熬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做完了参加竞赛的模型，他现在身心俱疲只想回宿舍倒头就睡。
　　阴雨天适合睡觉，雨声是最舒适的类白噪音。
　　衣服外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李游夏手忙脚乱得将伞夹在脖颈间，空出右手掏出手机来看。
　　他原以为会是导师或是学长，没想到是他的发小。
　　“喂，”他接起电话，对面那个熟悉不过的人语气有些不善，他甚至能脑补那张阴沉的脸，“李游夏，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小旌啊，”李游夏讪讪一笑，拔高声调试图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疲惫，“我忙完竞赛了。”
　　罗旌“嘁”了一声，语气仍然不太和善，却放慢语调问他:“你什么时候期末考？多久放假？”
　　李游夏想到四川的大学似乎大部分还没开学，仍然在上网课，罗旌应该也在上网课。
　　“下星期就考试，七月十号考完，快回来了，”他调换了一下伞和手机的位置，艰难得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走近宿舍楼收了伞，“你们是不是还没开学？”
　　对面深吸一口气，很是无语:“我早就开学了，你又没听。我是医学院的，你不会我学的什么专业都不知道吧？”
　　突然被抓包的李游夏有点心虚，隐隐约约记得罗旌好像是说过，不过那都是上个月的事了。他一直看以前同学的朋友圈，一个个都过着腐朽的网课生活，搞得他以为罗旌也一样还赖在家里。
　　李游夏惯用的呵呵笑掩饰心虚，试图转移话题:“这样啊，原来医学院要早开学啊……”
　　罗旌没说话，心想这怕不是个傻子，他那边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罗旌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去消毒，离我远点。”他嗓音清冷，语气却染上一丝丝的嫌弃和无奈。
　　李游夏有些意外:“王师也在？他没开学？”
　　“他去了一个星期就回来了，飞了几千公里去考了个试，来回隔离一个月。”罗旌应该是躺到了沙发上，懒懒散散的，“好不容易隔离完，听说北京又封城了，幸好他回来的早。”
　　王师是罗旌的男朋友，高二的时候交的，在一起两年多。两人一个在四川，一个在北京，平时是活脱脱的异地恋，结果恰逢疫情被迫待在C市。
　　李游夏有点羡慕，毕竟H市五月份就开学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放假，结果王师就待了一个星期，考完期末就又回来了。
　　“纠正一下，是十天，一个星期又三天。”对面突然响起一个轻快的男声，似乎是从罗旌手里接过了手机，音量明显大了一点，“游夏哥好。”
　　“你好，王师。”李游夏满带笑意，果不其然就听到罗旌有些暴躁的声音:“喊什么哥啊，拉低我辈分……”
　　李游夏听他二人小打小闹，将雨伞挂在门外，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锁进门。
　　四人间的宿舍，只有刚进来的他和他对面的一个正在打游戏的室友何照。他们宿舍有个武汉的室友因为疫情申请继续上网课，还有一个已经来学校了只不过现在应该出去鬼混了。
　　李游夏将包丢到椅子上，到阳台去继续通话。
　　“行了，说说你吧，最近怎么样？”罗旌专业临床医学，逮着他就开始问东问西。
　　李游夏一想到冷漠又懒散的某个人穿上一身白大褂就直打寒颤，总觉得这人不是在问诊而是随时拿把解刨刀准备把自己解刨掉。面无表情得切割大动脉，那画面想想就很有冲击力。
　　“我挺好的，就是最近有时候会头疼腰酸，”李游夏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罗医生，你觉得我怎么样？”
　　那个冷淡的声音又机械一样传了过来:“你少熬点夜，不要长期性保持一个姿势坐很久就行。”
　　李游夏痛苦:“建筑学生不允许啊……”
　　“打住，”罗旌一点也不想听建筑学的二三事，“我不看脑子、不看心病、更不看无病呻吟。”
　　绝情。李游夏瘪嘴。
　　“噢对了，令尊令堂托我问你，有关你的情感问题。”罗旌砸吧了下嘴，似乎在措辞，“请问你如今的感情现状？”
　　李游夏无语，他爸妈可真是能耐，关心儿子情感问题都关心到别人儿子那里了。他有气无力道:“单身。母胎solo二十年，你又不是不知道？”
　　罗旌突然反问:“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情感状况关我什么事？”这人一向冷漠，听了他的话故作惊异，“你真的单身二十年？”
　　李游夏顿时感觉收到了深深的鄙视。
　　“你初中没谈过恋爱？”罗旌突然问起，李游夏一顿。
　　心口处习以为常得泛起一股酸涩，又苦又涩，就在心尖尖那处位置上，像是腐蚀性的药水，一点点消噬血肉。
　　他深吸一口气，镇定自若:“没有。没谈过恋爱。”低声得像是喃喃自语，“我那是单向暗恋。”
　　无疾而终的暗恋，还是一厢情愿。
　　罗旌意味深长得噢了一声，比他还直接了当:“你见过许栀年吗？”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禁忌的封印，一触及他就无处遁形。
　　“没有。”李游夏肯定道，“没见过。”
　　“都在Z大，两年，你说你一次都没见过？”罗旌是个直球型选手，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含蓄两个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李游夏缴械投降:“不在一个校区啊……行吧，是见过。年前见过一次。”
　　挺久远了，快半年了。上一次见到这个人还是在辩论赛上，李游夏恰巧去观摩了总决赛，刚好见到代表理学院出战的许栀年。然后就像以往一样，远远看着，没说一句话。
　　暗恋就是这样，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害怕一靠近精心营造的和谐的幻境就会支离破碎，然后像很多年前一样，失败收场，无疾而终。
　　这样的感情持续了七年，毫无意义的七年。
　　“你们还有联系吗？”罗旌就像解题一样，毫不掉线得顺着逻辑推理一点一点深入。
　　这个问题连李游夏自己都没法回答。从客观上来讲，联系是存在的；从主观上来讲，这联系存不存在没有区别。俩人的聊天记录仅仅停留在过节时的群发祝福信息。
　　但这种联系应该马上就要没有了，因为群发祝福信息快要没有了。人们不再使用企鹅的群发消息祝贺，他和许栀年这种唯一的微弱的联系都快切断了。
　　仿佛就在告诫他那毫无意义的感情一样也该切断了。
　　藕断丝连，他们两人之间没有那么多思思绕绕，就剩下表面上那根岌岌可危的风筝线。李游夏很怕有一天线断了，风筝就脱手再也不会回来，即便他想去抓也没有办法。
　　“现在，还算有吧，过节都会互相祝福。”李游夏有点不敢相信罗旌听到这话时的表情，失望、无奈还是恨铁不成钢？
　　谁知罗旌并没有预想中那样不耐烦，反而柔和下来:“我希望你开心。”
　　他顿时说不出话来。罗旌不会安慰人，也懒得培养温情这种东西，但他能感觉到罗旌一直在关心自己，从高中直到现在。这个明明比自己小一岁，脾气又冷又臭的年轻人对自己很温柔。
　　他鼻子泛酸，点点头:“谢谢，你也是。”
　　罗旌从来不会明确的支持或反对，他总是板着脸不紧不慢得听自己的每一个决定。不熟的人觉得他冷漠，相熟的人又会异常安于这种令人心安的尊重。
　　罗旌比自己成熟。
　　李游夏叹气，七是个很美的数字，适合到此为止。无论是他那无处安放的感情还是自娱自乐感动自己的心。
　　他应该放弃这场漫长的暗恋，如同脱身一场浩大的劫难，会很难过，但迎来的会是新生。
　　九点后雨终于停了，李游夏竟然因为一场终于停下的雨醒了过来。
　　熬过几夜后他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看着天色有些懵。
　　寝室里没开灯，他费力坐起身，斜对方微亮的光让他清醒。那个不知去哪里鬼混的室友已经回来，正在敲代码。
　　他习惯将手机放在窗边的小框里，此刻就着身子摸黑去拿手机。他翻东西的声响惹得下面敲代码的人回头。
　　高达将耳机取下挂在脖上，转身抬头问他:“醒了？你吃饭了吗？”
　　他摇头，从下午回来他就倒头就睡，哪里有时间吃饭。
　　“那你去吃饭吗？”高达是个精神的四川小伙，一米八高个，站起身已经过了床沿。
　　李游夏还有写睡意朦胧，瓮声瓮气朝他桌上电脑屏幕看:“你在写什么？有这个作业？”
　　“我选修课的作业，”高达随手穿了件短袖外套，朝他勾手，“快下来，哥哥看屏幕看得眼睛都快瞎了，带你去吃烧烤!”
　　李游夏像只树懒慢悠悠爬下床，换了衣服，连头都没梳就被高达拽出门。他吼着自己乱成鸡窝的发型，高达随意得给他顺了三下。
　　雨虽然停了，路上全是水洼，高达大大咧咧拽走他终于弄湿了李游夏费心费力保护得干干净净的裤腿。
　　两人坐在一桌吃烧烤，在等待间隙李游夏想看点短文一模口袋才发现自己手机忘桌上了。
　　事实证明，倒霉不讲下不为例，只会三番五次、接踵而至。
　　李游夏只不过睡醒起来觅个食就能碰到王炸，罗旌的嘴绝对是开过光。
　　许栀年高瘦的身影站在远处路灯下，狭长的影子一半落在花坛上，一半落在地，被无情分割开来。
　　他正在低头看手机，时而张望小路尽头，应该是在等人。
　　李游夏下意识埋头，拿豆奶瓶遮挡自己的脸，他坚信光路是可逆的，只要他看不见许栀年，许栀年就看不见他。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他最擅长。
　　明明刚刚才决定放弃的人，偏偏又出现在眼前。李游夏不得不承认，许栀年是他解过的最难的题，迄今为止，他还是没有任何答案。若有似无，是他给李游夏的一贯错觉。
　　“游夏？你干嘛呢？”高达啃着串观察面前突然贼兮兮的李游夏，“你躲谁呢？导员来了？不对啊你怕他干什么……”
　　万能背锅辅导员。
　　李游夏讪笑，将板凳往里挪，将自己藏在人群中。来往的人影、交错的桌椅、零乱的杯酒，没人会注意到掩藏其中的收敛的眼神。
　　许栀年仍然站在那盏灯下，他穿着一件纯白T恤，看起来很随意。此时他已经没有在看手机，只是有意无意的四处张望。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在另一个校区吗？他在等谁？
　　一碰到许栀年，自己的注意永远在他身上，李游夏顿时觉得戒掉这个叫许栀年的毒很难，而他久病难医。不应该这样，他提醒自己，他不应该再这样下去。
　　他长长叹了口气，桌上的食物索然无味。
　　“我们吃完就回去吧。我选修课论文还没写完。”许栀年的一切都不应该和自己有关，这场闹剧应该有始有终。
　　高达看出来他兴致不高，有些担心:“你是不是不舒服？在寝室的时候就没精神，哪里不舒服吗？”
　　李游夏笑着摇了摇头。
　　他没有再看许栀年，等着高达吃完一桌烧烤。离开时他还是张望了那个方向，人已经不见了。应该是等到要等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