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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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点亮蜡烛。他什么都不想，而且也不愿去想；然而幻想却连续不断地翩翩飞来，一个个没头没尾、互不关联、支离破碎的思想从脑海里掠过。他似乎进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是寒冷，还有黑暗，是潮气，还有窗外呼啸并摇撼着树木的风，唤起他心中对幻想的强烈爱好和渴望——然而呈现在他面前的却全是鲜花。
——《罪与罚》
逃……
一定要逃……
会死的……
绝对会死的……
今井在废墟间穿梭，汗珠顺着他的脸、脖颈，滑入白色的衬衫，衣冠楚楚的模样早已不存，浑身上下沾满灰尘。也不管手是否干净，胡乱往脸上一擦，拭去汗水，留下了一团团污渍。
他近乎慌不择路，却又有着特定的方向。到底是在黑暗中挣扎的人，即便面对如今这般危险的局面，仍然保留下那于常人而言堪称恐怖的直觉与习惯。
阿尔贝注视着正在奔跑的人，不慌不忙，如同闲庭散步。他甚至没有刻意追逐今井，异能力的天然优势足够让他胜券在握。
“今井君，这样是逃不掉的。”他似若善意地提醒，却显而易见地拥有完全把握。那半敛着的眼眸，纵然未有分毫轻蔑之意，却给人高高在上的讥讽之态。
“况且，您不是耶稣，不会有米迦勒来帮你①。”
今井并未回应，他根本顾不上回应，他想要活着，因而改变，因而奔跑，即便只是一分一秒。
只要能活着，活着，活着！不管怎样活着，——只要活着就好！②人，不都是如此？即便是陷入绝望无法活下去而选择归于沉寂的人，内心深处，总潜藏着对“生”的渴望。
高瘦的男人眯着眼，近乎于一条细缝，他小幅地摆头四处张望，自以为掩饰得精妙——到底是少年的模样富于欺骗性，以至于这个谨慎的联络员下意识地弱化了他的能力——人们大都无意识将经验当做衡量事物的标准，而与经验直接挂钩的便是年龄。年长的人对事物认识越透彻，所言即为真理；年轻的人无论所言如何引经据典，如何科学可信，甚至于将事实摆在众人眼前，仍会受到质疑否定。
他猛然转过转角，窜入小巷，右手手指伸进左袖之中，因咧开嘴无声大笑，整张脸变得扭曲狰狞。
阿尔贝紧随而入，却注意到今井回头时一闪而过的疯狂，长时间保持的警惕一刻不停地提醒他前方的危险。他放缓了脚步，却没有停下。
今井猖狂大笑，阿尔贝转身便要离开小巷。
危险，那是危险的信号！
嘣——！
今井加快速度，在废墟中穿梭，远远看去，像是一只从烟尘里滚出的蚂蚁。
因爆/炸产生的烟尘正渐渐散去，断壁残垣在方才的浩劫中化为灰烬，留下一个空旷的圆形大坑。
灼目的阳光刺破灰暗厚重的云层，为万物披上柔软的金纱。
废墟让过去的完美破败残缺，却让坚守的过去变成生命的诗意③。
“太宰君。”少年自漫天烟尘中走出，白色燕尾服上却未染纤尘，他的话语总是给人悠长温软之感，或许与法语独特的语调有关。
“这边已经完成了哦。”手机另一边传来少年慵懒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看上去会有多余时间。”阿尔贝跳出大坑，慢悠悠走上高处，四下已不见人影。
“接下来就是他的事情了吧。”
“嗯。”
“所以说啊，好累好无聊。”
“抱歉抱歉，毕竟没什么值得信任的人。”阿尔贝轻笑，稍稍整理因刚才追逐而多了几分凌乱的衣裳，“那么回头见。”
电话就此挂断，少年凌空而行，俯视着这一片蛮荒，无数的生命被无情碾碎，融化在污浊昏暗中，无法窥见温暖灿烂的希望。
他望向今井逃跑的方向，流畅地在手机上打出熟悉的文字，选择那个未命名的号码，发出。
——‘人’已受到撒旦的诱惑，‘神’将把他们驱逐。④
……
从来也好不到哪里，从来也坏不到哪里，过去如何，未来也不过那般模样，只不过每每混乱，人们便会想念那安宁，即便他们也曾渴求变故。
棋盘上的棋子雕刻得栩栩如生，触之冰凉，约莫是某种寒玉制成。
阿尔贝分神想到，但他并不应该这样。
“A酱，你的状态不对哟。”太宰治大抵失了继续下棋的心思，约莫是对他屡屡走神的不满。阿尔贝很清楚，太宰治此人何等聪明，观察力、掌控力均超人一等，不过这大概也是他不懈追求死亡的原因。
因为看得过于透彻，而缺乏了生存的欲求。到底同样可悲——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没办法否认呢。”阿尔贝左手撑着头，右手把玩着拿起的白色士兵，“大概是最近有着不安。”
“更确切地说，是从那个名字出现后吧。”太宰治身体后靠，半眯着眼，最后甚至直接放任自己陷入沙发。
很像……猫科动物。阿尔贝意识到再次走神，很快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事。他相信对面的少年一定已经察觉，不过没有揭露罢了。
只是，太糟糕了。
“虽然还没有真正意义上见面，但总觉得很熟悉，”阿尔贝顿了顿，半眯着眼，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并非是对名字，而是……”
……
从阴云密布到电闪雷鸣，其实也不过眨眼的时间。狂风在嘶吼，树叶飒飒作响。天边一声惊雷炸响，雨便倾盆而至。
今井蜷缩在逼仄的安全屋中，他并没有点灯，也没有条件点灯——电路早已在争斗中损毁，而这狭窄的空间也并不适合蜡烛。但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安全感的地方。
嗒——，嗒——，嗒——。
那脚步声不大。
今井睁开那双不大但精明的眼睛，死死盯住低矮的门，绷紧了身体。
心跳的速度加快，抱着腿的手臂，肌肉不住地颤抖。他屏住呼吸，手指攥着西裤，忽而捏紧，忽而放松。
他向后靠了靠，后背硌得生疼，才恍然想起，木仓还在身上。他蓦地松了口气，缓慢而悄无声息地将木仓握在手上，将自己融入黑暗。
嗒——。
脚步声停了下来。很近，就在附近。
今井调整了姿势，单膝跪地半伏上身，但他并不期待能从这坟墓逃脱。若是敌人，只要一击不成，等待他的便是死亡。
安静——或许用寂静更合适。雨的声音似乎消失了，连呼吸声也渐渐淡去，仿佛世界上空无一物。
今井紧紧抓着木仓，却有种身体与意识已经分离的感觉。那是……错觉吗？
他张开了嘴意图嘶吼，本人却仿佛站在第三者的视角冷漠地注视，他本应发出声音，却听不见半句话语。
“嗒嗒”的脚步声又开始继续，来来回回，并未走远，也未曾靠近。
重复是一种压迫。
有人说，要是迫使囚犯从事无谓的劳动，诸如把第一个桶里的水往第二个桶里倒，再把第二个桶里的水往第一个桶里倒，他就会自杀⑤。
而这重复的声音，对于一个正处于崩溃边缘的人而言，亦是如此。
今井手中的木仓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他抱着头，用力拉扯着头发，然而那种块面的钝痛并未传来，他伸出手，指间缠绕着漆黑的发丝。头发很短，却染着些许灰白。
短发从他的指缝掉落，他惊恐地抓着脸，张大了嘴，脑中却想着他的模样大概如蒙克的《呐喊》一般。
那是没有疼痛、没有恐惧的世界。
“嗒嗒”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改变了节奏。
黑暗中，今井明明看不见，却睁大了眼，手在地上摸索寻找着。
忽然，他碰到了，即是没有实感，但毫无疑问，他碰到了，他的武器。
本应用于自保的武器。
脚步声的节奏在逐渐加快，逐渐加快，逐渐加快！
今井的右手颤抖地扣着扳机，将木仓口抵在太阳穴。
脚步声还在加快，甚至给人近似鼓点的感觉，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声惊雷，震飞了在废墟间觅食的漆黑的乌鸦。
今井盯着眼前的男人，黑色西装已沾满泥土，因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或许还混合了血液。他抓着今井的右手，对着天，淡淡的硝烟的味道在这个空间中扩散。
暴风雨仍在继续，雷声依然震耳欲聋，狂风将半朽的枯枝落叶卷起，任它们摔落破碎。
狭小空间中的两人沉默无言。
混杂着血、汗、硝烟、腐烂的动物的味道令人作呕，而空气的停滞与暴雨的烦闷更加剧了这感觉，沉默终于终止。
“你是什么人。”
“La Théo Morin⑥，来自科西嘉的情报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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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弥尔顿《失乐园》中，路西法带领的叛军被米迦勒击溃。
②：引自《罪与罚》。
③：引自叶廷芳的《废墟》
④：源于《圣经·创世纪》中亚当和夏娃受撒旦化身的蛇的诱惑，偷吃善恶果，耶和华将亚当和夏娃驱逐出伊甸园。
⑤：引自《死屋手记》
⑥：拉狄奥·莫兰
作者有话说第4章 Chapter.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