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次日落》季月

1、第 1 章

　　程也第一次见到季北，是在中考完的暑假。
　　考完试的他像脱缰的野马，天天和他那几个发小疯跑。那天程也领着他们从平野市的城北疯到城南。
　　一群人里不知道谁先提议，要去公园里划船比赛决定今晚谁请客，闹哄哄的往公园里走。
　　“也哥，我要和你一组，跟着欧皇运气好。”丁黎抢先说到。
　　“哎，小丁头，你还是跟我吧，也哥这个欧皇一遇上我就成非酋了。”孙伯明仗着身高勒着丁黎的脖子笑嘻嘻的说到。
　　“小明同志，我是不是两天没打你了？就上次赢我一回，看把你得瑟的，你是不是想上天？”程也乐呵呵的回击，目光却在滑过某处时被深深吸引了。
　　他看见不远处长椅上的少年，他正坐在树下安静的看书，落日的余晖悠悠扬扬的撒下来，又被柳条分割成明晦交错的斑驳，散落在他的身上，美好的不像话。
　　“皎如玉树临风前，”程也突然想到了前不久在他哥本子上看到的诗。
　　“啊啊啊，也哥，不准叫我小明同志，不符合我形象，也哥，你看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孙伯明看着他扭头，也跟着扭头想看看他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小明同志，走吧。”程也果断的一手把孙伯明的头按了回去。若无其事的向前走。
　　“嗷，说了不要叫我小明同志”程也不理会孙伯明的叫喊声，又回头看了一眼，瞥见了那个少年戴的耳机。
　　想听听耳机里放的什么歌，程也想。

　　日头逐渐下沉，天色暗了下来，远处湖面上拂来的风有了丝丝凉意。季北把书收起来，冲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发了一会呆才站起来往家走。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的归家，夏日的夜晚喧嚣热闹，季北戴着耳机慢悠悠的走，显得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
　　季北打开门，母亲季嘉身为在华地区总经理被总公司外派回国，季北和她一起回来，虽然回国已经快半年，但季嘉总是很忙，很多东西还没来的及添置，大平层空荡荡的像样板房。
　　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多了，季嘉还没有回来，虽然她之前也经常出差或者应酬，季北还是犹豫着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还没等他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就看见了沙发茶几上的便签，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出差”。季北无奈的撇了下嘴角，抬手把便签扔进垃圾桶里，然后给自己泡了一碗面。

　　虽然程也最后赢了比赛，但还是被孙伯明以伤害了他幼小的心灵为由结了帐。一群人吃完饭，七七八八的坐在椅子上闲聊。
　　“也哥，你要去哪所高中啊？”丁黎拍了拍程也的肩。
　　“省实验？我爸妈和我哥就是在那上的，不知道我能不能有荣幸成为他们的校友。”程也想了想说。
　　“得了吧，你成绩是咱们几个里面最好的，还能考不上？放心，我让我爸拿钱砸，也要把我砸进去陪你。”孙伯明打了个哈欠说。
　　“行啊，谁不来谁是孙子，卧槽，九点多了，我妈给我设的门禁快到了，不和你们说了，我先走了。”说着拿了手机往外走，“走了，兄弟们。”

　　“呦，挺会卡时间啊，一分钟都不愿意在家里多呆？外面的世界可真是好啊!”
　　程母纪筱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见蹑手蹑脚进门的程也瞥了他一眼。
　　“唉，妈，外面的世界哪有你好看啊？我下次一定早点回来。”程也讨好的给程母倒了杯水。
　　“哼，还想有下次，我告诉你，你哥可快放暑假了，小心他回来收拾你。”程母瞪他一眼，“这些天老实点，李妈给你热了牛奶，喝了快去睡。”
　　“好的妈，我爸怎么还没回来？”
　　“公司最近项目比较多，大家都在加班呢，你爸得盯着点。”程母说完朝他努努眼，示意他赶紧走，别呆在这碍眼。
　　程也忙不迭的跑到厨房喝了牛奶，又三步并作两步的上楼回了房间。
　　夏夜里静悄悄的，能偶尔听到一两声蝉鸣，程也就着这一两声蝉鸣里在床上打滚。
　　卧室的窗没关，程也打了几个滚后，一跃跳到飘窗上，下巴垫在窗沿上看天上亮晶晶的星星。忽然想起了落日下的有些落寞的身影。
　　程也啧了一声，晃了晃头，感觉自己可能是魔怔了。

　　程也的暑假自从他哥程珩回来后就过的不再那么狂野了，
　　程也如愿以偿的被省实验高中录取，但是他的成绩显得有些不上不下。
　　于是他被他哥锁在了家里学习。
　　其实他哥比他过的还要难受，甚至后悔没有多留校几天。
　　没办法，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舍得，好几次他哥都被气到原地爆炸了，他还乐呵呵的跟他哥说别气别气。

　　“哥，别生气了，我是真的没听明白。”程也殷勤的给他哥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你放屁，你那明明就是走神了听不下去，我要被你给气死了，”程珩夹起那块排骨，咯吱咯吱的咬它，完全没了在外面儒雅的样子。
　　“哼，阿也从小就仗着你哥让着你气他，等哪一天你哥不让你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程父程自恺给程母舀了一碗汤，乐呵呵的说。程母接过汤，顺便拿筷子敲了他一下“好好说话，别引战。他哥不让他了，都是你教的。”
　　程自恺朝两兄弟使了个眼色，想趁程母不注意赶紧埋头吃饭，一桌人顿时乐了起来。

　　一个暑假在兄弟两个的互相折磨中很快溜过去了。
　　程也过两天就要开学，他哥自我感觉这个暑假在斗智斗勇中过的还算充实，赶着回学校开新的研究课题。
　　于是两个人在家门口表面上依依不舍，内心是终于获得解脱的告了别。

　　开学前一天晚上，季北在房间里看明天新生代表要用到的发言稿。
　　季嘉在外面敲了敲门，等他有了回应后才端着果盘走了进来。
　　“妈，”季北放下了演讲稿，把果盘接了过来。
　　“小北，不要熬太晚，吃完水果就睡吧。”
　　“嗯，”说完后他又觉的有些冷淡，补充道“再看一遍发言稿就睡了。”
　　“省实验是一所很好的高中，”季嘉顿了顿，“我高中就是在省实验上的。”
　　季北心里有些惊奇的看了她一眼，季嘉很少和他说起她的从前。
　　“小北，我们来了有半年了，你觉的平野怎么样？”季嘉微微笑着问他。
　　“很好，适合生活。”季北不太懂她的意思。
　　“是啊，很好，最美好的，最难忘的，都在这了。”季嘉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喃喃道。
　　季嘉说完不再理他，只盯着窗外发呆，等季北望吃完，她拿着碟子走了出去。
　　季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因着季嘉今天的反常有些失眠。
　　季嘉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她在季北六岁那年在福利院收养了他。
　　这些年来，季嘉抚养他，给他最好的生活条件，但他和季嘉中间仿佛有一层玻璃罩，季嘉不会走出来，他也曾尝试走进去，可无一例外，都是撞得头破血流。
　　他眼里的季嘉从来都是理智的，独立的，没有喜怒哀乐的。他甚至很少听到季嘉说到美好这个词。

　　翌日早晨，程也骑着他自认为超酷炫的山地车在孙伯明的视频通话的催促下出了门。
　　程也在路口和孙伯明汇合后，两个人将车子骑得飞快的往学校赶，还能找到空隙互损。
　　“哎，也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慢，我可不想第一天就被班主任盯上。”
　　“开学第一天，我不得收拾收拾给同学们留个好印象，”程也说话贱嗖嗖地。
　　“唉，卧槽，你这也太心机了。”
　　“第一天认识你也哥吗？”
　　“哈哈哈，骚不起，骚不起。”孙伯明故作深沉地答。
　　“唉，不是，你跟着我干嘛？”刚才程也在楼下标识那看了一眼，自己的班级在三楼。可小明同志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
　　“也哥，你是不是忘了我给你说过我和你一个班。”最后几个字音量陡然上升，吓得程也往后一仰，差点没在楼梯上摔下去。
　　程也惊魂未定的想，小明同志不得了了，过了一个暑假，连他也哥都敢吼了。
　　程也刚想给他吼回去，忽然瞥见另一侧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了四楼。还没等他细看，小明同志就拉着他进了二班的教室。
　　两个人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老师还没来。三两个人聚在一起说着话，教室里嗡嗡的响。
　　“小明同志，四楼都是哪几个班啊？是不是成绩不太好，怎么给发配到顶楼去了。”
　　小明同志冲他翻了个白眼，但难得的不是冲他的称呼。
　　“我说您家里好歹都是省实验的，你就不打听打听吗？三个年级的重点班一班都在咱们楼上呢。”
　　程也惊奇的发现小明同志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没来的及让他见识一下社会的险恶，老师就进班了。
　　他们班主任是个女的，姓方，年纪不大，性格很开朗，结束的时候笑呵呵的说大家以后可以叫她方姐。
　　“大家准备一下，九点的时候我们去操场开开学典礼。”刚上任的班长刘奇宣布。

　　开学典礼都是一样的无趣，祖国八九点钟的太阳程少爷被上午十点钟的太阳晒得晕乎乎的想。
　　旁边忽然响起一阵低呼声，然后有些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师，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一新生季北，很高兴能作为新生代表在这里发言。”
　　“哎，也哥，这他妈有点小帅啊，看看，是不是把你比下去了。”小明同志的声音有点幸灾乐祸。
　　“哼，能有多····帅。”程也抬起头，有些呆住了，这不是那天的小寂廖吗？
　　程也呆了一会，心想还真是有缘啊，季北，原来他叫季北。
　　小明同志看他半天没反应，用手肘捣了捣他“也哥，被帅住啦？”
　　程也忽然一把拽住了他，压低声音说“小明同志，你说我去追他怎么样？”
　　孙伯明也学他压低了声音“好啊，你去追，去追？”
　　小明同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然咳嗽起来，引的旁边的人纷纷侧目看他。程也连忙冲四周摆手示意，表示他没事，让他们继续听。
　　“不是，也哥，你不是喜欢细腰长腿的直男吗，你，你怎么过了一个暑假，性向都变了？”小明同志拽着他的袖子，低声说到。
　　“呐，他不是长腿细腰吗？还很可爱呢？”程也冲着台上笑眯眯的说。
　　“嗯，腿是挺长的，腰，腰看着应该也挺细。”孙伯明看向台上，托着下巴说，然后他看着季北在大热天里的冰冻三尺的气质，“不是，也哥，你哪看出可爱了。”
　　“嗯？不可爱吗通身都有一种寂寥感的小可爱啊？”程也得意的冲他摇了摇头。
　　寂寥，小明同志看了看他也哥的痴汉样，又看了看浑身上下写满冷淡的季北，心想，完了，我也哥魔怔了。
　　开学典礼很快就结束了，盘算着去要个联系方式的程某人被小明同志死死拉着，警告他不许贸然行动，小心被季北一棍子打死，先回去商量一下对策。只好恋恋不舍的回了教室。
　　回到教室领完教材和校服后，班长在讲台上说走读生可以回家了，明天正式上课。
　　顷刻间教室里的同学走了大半。程也和孙伯明不愿意去和他们人挤人，在教室里呆到人散尽了才走。
　　小明同志还在沉浸在他也哥突然喜欢男生，还是一个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男生这个消息中，恍恍惚惚的跟着程也出了门。
　　“不是，也哥，你和季北之前认识？”孙伯明和程也一起长大，又一直是同学，心想没道理他也哥认识的人他不认识。
　　“不认识啊，我刚刚知道他叫季北，季北，名字还怪好听的。”
　　程也想起第一次见季北时怦然心动的感觉，有些后悔没当时就要联系方式。
　　“也哥，你不会骗我的吧，你又不认识他。”
　　程也带着可惜的语气拍了拍他的头，“你这种直男是不会懂的。”
　　“我去，也哥，你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有点害怕，”
　　小明同志往后缩了缩，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巴掌拍在程也背上。
　　“也哥，你真不是直的？”
　　程也睨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是直的了。”
　　“你，你不是吗？”
　　程也用一种你在问什么傻逼问题的眼神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我是了。”
　　“不是，也哥，你这柜出的有点让我措手不及啊。”孙伯明干笑两声，沉默了。

　　“也哥，很难过吧”到路口的时候孙伯明突然把他叫住了，“知道自己性向后，连我也没告诉，自己憋着，很难受吧。”
　　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静静地看着他。
　　“憋死你算了。什么时候知道的？连我也不告诉，憋死你算了。”孙伯明说着，声音有点颤。
　　程也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是啊，憋死我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忽然都笑了。
　　“好了。其实也没有多难过，我一直，，对女生没多大兴趣，感觉还没男生吸引我，自己查了点资料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也哥，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你也不知道他的态度和人品，你，你不能伤到你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吧？”
　　“嗯，小明同志，你也哥没白疼你，知道替你也哥着想了。”
　　“去你的吧，行，我知道你心里有数，放心，兄弟永远站在你这边。”孙伯明说着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小明同志，这么煽情不适合咱俩，”
　　孙伯明和他一起长大，彼此一个就能明白对方在想啥。比如这次，孙伯明知道，程也是真的动心了。
　　“谢了兄弟，明天路口等我。”
　　孙伯明看着程也背影，想起了小时候他总是被对面大院的欺负，每次都是程也领着他打回去。
　　他也哥总是这样，他站在那，虽然吊儿郎当的，但总是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也哥才不会被什么无聊的性向影响呢，程也就是程也。小明同志忿忿的想。

　　第二天，两个人刚刚进入教室，凳子还没坐热，前排的男生扭过身，一脸期待的看着程也。
　　“也哥，国庆节之前咱们学校要举办新生篮球赛，你参加吧？”
　　程也记得这个男生叫王博，是班里的体育委员。
　　“哎，偏心哈，怎么不叫我去，我技术一级棒。”程也还没来得及回答，孙伯明就咋呼起来了。
　　“嘿嘿，我感觉也哥的蓝球打的肯定很好，就先问他了。那你们两个参加吗？”体委笑起来很是憨厚。
　　“放心，我们肯定参加，你也哥正缺一个展现他才华的机会呢，是吧也哥。”孙伯明冲他挑挑眉。
　　“重点班会参加吗？”程也没有直接回答。
　　“会啊，高一每个班都要参加，友谊赛嘛。”
　　程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太好了，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咱们练练手，磨合一下。”王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喜滋滋的转了过去。

　　最后一节课，季北终于解开了物理的压轴题，扭了扭脖子放松一下颈椎。
　　他的位置在后排靠窗，一扭头就能看到远处的篮球场。
　　蓝球场上有一个班正在打球，他看见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持球过掉一个人，又过掉一个人，用欧洲步上了个篮，在心里给他叫了个好。
　　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痛快的打一场篮球了，班长早上说近期会举行篮球赛，让大家积极参加时，他是很想报名的，但是他很怕麻烦，各种各样的麻烦。
　　他接着看了一会，那个高个子的男生应该是他们队主力，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持球。
　　他的打法很冲，过人干净利索，时不时的三分准头也很好，看样子也很能掌控全场。如果比赛的时候和他们对上，赢得机会有点渺茫。
　　季北又写了一会作业，扭头看时，他们还在打，一节课过去了已经接近40分钟，高个子男生打的依旧兴冲冲的。像个小太阳，季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