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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歌女与太子:正文 ...

  •   楚玉随师父入长安时,年十五。
      素纱蒙面,于各街头卖艺。
      靠着婉转悠长的歌声赢得不少人喜爱。
      这日,她按例在西市开市后和师父于湖边演唱。
      来来往往的行人会驻足,会扔些赏钱,她想,离她衣锦还乡的日子也许不远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一句唱完,她抬首无意间瞧见了人群中一抹白色身影。
      如玉般的锦衣少年郎,正朝她笑着。
      弯弯的眉眼及唇红齿白的模样,好看极了。
      他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双手捧着一锭银元宝郑重其事的递给师父,朗声笑道:“阁下是否来自吴楚?呢哝语调好听极了!”
      师父躬身回道:“郎君说笑了,我们是并州人氏。”
      “并州?”
      少年似乎想起什么,眼里闪烁着光芒。
      他小声道:“并州是个好地方。”
      楚玉抱着琵琶在齐王府邸的花园内缓缓走着,步伐轻松欢快。
      绕过弯弯曲曲的长廊,驻足于湖心亭前。
      如画中走来的少年郎朝她笑着:“楚姑娘来了!”
      正是那日递元宝的公子,当今二皇子,齐王李颀。
      自初见后,李颀为师徒二人提供银钱,在繁华的长安中有了落脚处,此外师父还开了一家乐坊,宾客来往络绎不绝。
      楚玉脸色微红,柔声道:“公子今日寻妾来,所为何事?”
      李颀闻言将压在书本最下的宣纸抽了出来,徐徐展开。
      是幅山水画,巍峨壮丽的高山,波涛汹涌的长河,枝头昂首的金丝雀………
      细腻的画风,亦勾勒出作者内心深处的渴望。
      “是并州的风景。公子去过并州?”
      楚玉对这番场景熟悉不过,这是出入并州的必经之地。
      “倒是未去过……只是凭书中描写所作…今日请姑娘来,就是想问问我画的像不像,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妾可添几笔?”
      “自然。”
      得了作者的首肯,楚玉提笔在宣纸上轻轻勾勒。
      画中天空上,多了一只翱翔天边的雄鹰。
      “并州雄鹰众多,最喜栖息在两岸巍峨高山之上。”
      “可为何只有一只?”
      “公子画中不也只有一只金丝雀?”
      李颀抿嘴浅笑。
      不知为什么楚玉看出了几丝悲哀。
      李颀笔下的金丝雀脚上带着细小的链子,周围还有未干的血迹。
      冲破牢笼的金丝雀昂头看着周围的风景,眼里带着期望,带着喜悦。
      楚玉笔下的雄鹰,带着与生俱来的强者之气,展翅高飞,冲破天际。
      那是自由。
      “姑娘妙笔!”
      李颀拍手称赞。
      “我下月年满十八,到时会请陛下旨意受封并州,姑娘…姑娘可愿一路同行?”
      一见钟情,一生执着。
      形容楚玉与李颀在为不过。
      楚玉爱他,爱他笑起来如阳光般温暖,爱他的温柔,爱他的一切。
      即使她身份低贱只能为妾。
      李颀爱她,爱她的自由洒脱,爱她懂他知他,亦爱她的一切。
      他能给予的一切,将会毫无保留。
      在李颀十八生辰后,陛下已经拟好圣旨,许他封地并州。
      他想,入并州后改掉她的户籍,提高她的身份,再去求父亲赐婚。
      现实却无情的给了他一巴掌。
      中秋前夕,太子患恶疾,不过一日而亡。
      他哭的撕心裂肺,几欲昏厥。
      父亲只有他们两个孩子,大哥素日里更是疼他,每每在父亲责罚他时挺身而出,拦下一切罪责。
      临走前,大哥还拉着他的手腕语重心长道:“阿颀,为兄…再也护不住你了……日后莫要惹陛下生气……”
      太子亡后三月,圣人当着他的面将那道受封并州的圣旨扔进火盆中,另写一道立他为储君。
      储君的婚事关系重大,岂可让他一人做主。
      入主东宫的第四月,圣人择大将军之女为太子妃。
      父命难违。
      楚玉对此事看的豁达,以她上不了台面的身份,早有心理准备。
      只要能日日见他,再无所求。
      “老师,储君能纳歌女为妾……吗?”
      他踌躇了许久,向如父般的顾太傅问道。
      顾太傅捏着茶盏:“历朝历代,储君妃嫔皆出自官宦世家,何有贱民?”
      “臣知殿下与那位楚姑娘心心相印,当初殿下若还是王爷,此事不在话下。可……您是储君…”
      往来乐坊的宾客越来越多,楚玉的名声已遍布长安的每一个角落,连三岁小孩也知她。
      长安名伶。
      旁人如此称她。
      她在台上唱着一首又一首悲情的诗歌,唱到情深处,已泪流满面。
      恍惚间,她似乎瞧见了熟悉的身影,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转眼间,又没了踪影。
      【殿下!您是一国之本,今日若纳歌姬为妃,明日言官必冒死进谏储君德行不端!即使您暗地接她入东府,陛下耳目甚多,终有败露之日,介时,您以何面目见天下人?!介时,楚姑娘下场如何?!】
      老师的话在他耳边萦绕。
      他匆匆看了台上的她一眼,兀自离去。
      世间万物他都可置之不顾,唯她不行。
      十年间。
      他总是一身布衣蒙面,藏在人群中,偷偷看着台上的她。
      她也总是能一眼看到他,双目相对,再也无法分开。
      上元前夕,太子受命替圣人于皇寺祈福。
      这一次换她藏在人群中,偷偷望着走在前端,身穿冕服的太子殿下。
      见惯了他蒙面的模样,如今见了真颜,才发觉当年的少年郎如今已蓄起了短须,眼神深邃,再也没了当年爱笑的模样。
      这番祈福,太子妃与世子也一同前往。
      太子妃与世子走在他身后三步的距离。
      入皇寺的石梯陡峭,太子妃穿着厚重的冠服举步维艰。他停了步伐,牵起太子妃的玉手,抱着年幼的世子,一路前行。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楚玉心底莫名欣慰。
      至少他是幸福的。
      李颀在书房内擦拭着佩剑。
      羽翼丰满的年轻太子,与逐渐老去的皇帝,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两面。
      他的父亲也开始忌惮他唯一的儿子。
      甚至纵容朝廷里的一部分官员与他事事作对,暗地里使绊子,分走他的权力。
      他凝视着被擦得发亮的剑身,凝视着其中的自己。
      最近几年,他已经很久都不笑了。
      父亲的打压,朝臣的暗讽,让他应接不暇,更有臣僚让他篡权。
      东宫亲卫八百人,再加上太子妃家族手上握着的重兵,篡权轻而易举。
      但是不可以,那是他的父亲。
      不孝不忠的事,老师告诫过他不可做不能做。
      若是当初大哥未曾离去,他就不可为此烦心,他也可以和心爱之人…
      并州兵乱传到长安时,正是上元佳节,普天同庆的日子。
      此后三日,叛军势如破竹攻入腹地,离长安不过一日行程。
      圣人平静的盯着跪在台阶下请罪的太子。
      “为臣之过,是臣治下不严,是臣处理事务不及,以至于反贼借天灾兴兵作乱,臣请罪!”
      即使是圣人放纵奸臣制约储君而不受控出了差错,也是李颀的罪责。
      帝王永远不会放错。
      圣人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道:“叛军作乱,太子随朕去行宫避灾……”
      “臣请留长安!”
      “为何?”
      “臣之过,臣处之。且陛下出逃,史书会如何讽刺陛下?让臣尽儿子之责,尽储君之责。”
      他的父亲不会容他,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圣人将放在一侧匣子的密旨丢给李颀,他展开,内容如他所料。
      太子战死,按帝王礼厚葬云云。最重要的是,他的儿子会因此而被立为皇太孙,他的妻子会依旧拥有封号,得以善终。
      只要他死了,众生皆好。
      太子妃替他穿上盔甲,细心整理,一脸忧心忡忡。
      “殿下……”
      “放心好了,等我守长安几日就快马加鞭来寻你,所以你要和逸儿好好的,好好等我回来。还要记得注意身子,你身体不好,舟车劳顿最容易得病。”
      话毕,他轻轻抱住妻子,又逗了儿子几句。
      眼底无悲无痛。
      送妻儿离长安后,他带着东宫八百亲卫及一千戍卫死守长安。
      城中百姓皆是散去。
      闹嚷嚷的,比上元夜还要热闹。
      期间,有一人逆着人流而来。
      一如当年的模样。
      “妾陪君。”
      一句就足够了。
      楚玉醒来的时候正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马夫抽打马儿的声音如雷在耳。
      她慌忙拉开车帘子,是出长安的路。
      “停车!停车!”
      无论她怎么叫喊,扯拉车夫,那人也不动如山,甚至大喊道:“末将受殿下之命,保姑娘平安!如今叛军临城,姑娘不走必死无疑!”
      她抽出玉簪抵在喉咙间:“我若死了,你拿什么和你的殿下交差?!”
      威逼利诱,那车夫才停下马儿,争辩道:“姑娘这是在浪费殿下的一片心意!”
      “他要活,我陪他。他要死,我也陪他。”
      一千八百人抵三万大军,无疑以卵击石。
      所有军士都明白,但他们愿意陪太子同生共死,报知遇之恩。
      利剑贯穿他的身体,且连中四箭。
      这已经是在被军士拼死保护下落得的最好结果。
      他无力的靠在城墙边。
      剧痛快把他撕裂,耳边还有他人浴血奋战的声音。
      “姑娘快去看看殿下!这群乱臣贼子,爷今日拼了!”
      李颀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断断续续道:“你…怎么…回来了?”
      “与君共生死。”
      女子如此道。
      楚玉抱着李颀冰冷的身子,轻声唱着入睡曲。
      直到被叛军围住。
      不假思索,从城楼一跃而下。
      若有来世,我们去并州好不好?
      去看看那里的山和河。
      去看看我的故乡。
      活得自由自在,活得无忧无虑。
      叛军攻占长安的第六日。
      圣人率番军反击。
      两日夺回国都,平息战乱。
      太子以帝王礼葬于皇陵。
      楚玉的尸身被师父安葬在苑山山顶,远远望着远处山下的太子陵墓。
      就像
      她还在台上歌唱。
      他还在台下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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