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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陶行第二天早晨就是被戏班子里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吊嗓叫醒的。院里白天就是练功的吊嗓的拍曲的练身段的,的确有些吵闹。陶行啪的一声合上了书,他觉得今后在这种环境下是很难静心读书的。他得去外面走走,想想办法。出去逛了一圈也没有比原来更合适的客栈,全部贵得承担不起,陶行只好决定开始练习定力,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真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无奈地回到杨梅小路,低头迈进小院。突然有一物撞进怀里,直觉是个人,连忙伸手扶住,定睛一看,只见是个小丫头,乌黑的大眼睛滴溜乱转,满脸的焦急惊恐,不待陶行反应说话就一下子拉住他挡在身前,嘴里嚷着:“公子救命,快救救我。”“小贱人,有种你别跑!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又一个大些的女孩追过来,怒气冲冲的。
      那女孩明眸皓齿,长得颇觉几分艳丽。气喘吁吁地追到陶行面前,倒也不好意思当着一位男子的面撒泼。只得恨恨的想要从陶行背后抓住那小姑娘。怎奈试了几次均不奏效,愈发生气,口中叫喊着:“小蹄子,快把我的扇子还我!不然姑奶奶赏你一顿老大耳廓子!”“师姐,你饶了我吧!我说了多少遍了,我真的没拿!”
      陶行被夹在中间,三人纠缠了一会,始终没有结果。大些的女孩气急败坏的说:“你拿了还我就是,我也不会说是你偷的也不打你,只求你还我吧!那扇子对我来说很重要!姐姐求你了!好不好。”说到后来,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了。说完眼圈就红了。那小丫头抓着陶行的背襟,探出头来,怯怯地问:“是上次龚二爷送你的那把扇子么?”大些的女孩点点头,眼泪噼哩叭啦的往下掉,旁边的人想劝,越劝越汹,眼泪黄河决口般止都止不住。直到有人喊道:“师姐,扇子找到了,掉掸瓶里了!”那姑娘才抽抽啼啼的止住了泪水,脸上还带着妆呢,哭花了一片,好不狼狈。她尴尬的瞟了一眼陶行,飞快地跑回去拿扇子了。
      原本躲在陶行身后的小丫头这才站了出来,拉着陶行的袖子目送着那女孩的背影,有些迷茫地说:“我师姐春樱,平日里挺好的,为了这么把扇子,险些发起病来。”陶行安抚似的拍拍了这小丫头圆圆的双髻,小丫头这才缓过神来,一连叠地谢谢公子。陶行问:“你叫什么?”小丫头见他满脸温和,心里安稳多了,脆生生答道:“我叫兰生。”
      兰生。这小丫头瘦瘦弱弱单单薄薄的样还真像他屋里那盆病殃殃的兰草。陶行不由得就是一乐。兰生说我十岁了。陶行笑她一点也不像,倒像七八岁的样。兰生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说吃的不好,练功又累,总觉得饿,想长也长不高啊。陶行听了又好笑又心疼,不知是赌气还是怎的,他发誓一定得养好这个小丫头,就像他一定要养活那盆兰花一样。兰草兰生都得给他长得亭亭玉立的。
      陶行说:“小孩子说话净是孩子气,饿你不会再多吃点吗?”班主虐待你是怎的?以后饿了到我这来,肯定让你吃饱。”兰生抬头冲他一笑,满口细细小小的白牙,明晃晃嫩生生的。陶行刹时觉得兰草一定能活得明媚鲜艳起来。
      后来兰生果然就隔三岔五地往陶行屋里跑。开始还是真的饿了过来吃东西。后来基本上就是有事没事得空就来。小小的人儿坐在案边的椅子上,两条细腿晃啊晃的。和陶行漫无边际的说话,有时陶行读书写字,她就安安静静地帮他磨墨倒茶,看他的一举一动。陶行闲了也教她认字。渐渐地兰生越来越依赖陶行,也越来越崇拜他。觉得他很厉害,什么都知道。常常心里有什么事也全都一股脑的说给他听。陶行好脾气,像照顾兰花一样也照顾着这个小丫头。
      三伏天的晌午,热得连背阴处的兰花都发了蔫。陶行一边拿笔在砚上舔着锋,一边望向窗外发呆。笔都舔了半晌了。热得实在回不过神来。
      两只圆圆的小髻探上了窗口,陶行嘴角慢慢勾勒起笑容。兰生说下午明喜班在园子里唱戏,问陶行要不要去听听。
      于是下午陶行便站在幕后听春樱唱戏了。他是兰生带进去的。园子里不收他的钱,算是后台杂役,自然站在幕后了。兰生扮个贴旦,唱了几支就下来了。换上台柱子春樱唱一折《寄扇》。春樱近来愈发瘦得厉害,腰细得只剩一把了。病愁愁的倒应了《寄扇》里的李香君。所以一出场就赢了一片叫好!
      兰生开始还拉着陶行指指点点,笑意盈盈地指给他看。后来听着听着春樱唱,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春樱唱到“寂寞,花开了独自瞧。”兰生眼泪险些掉下来。陶行笑着为她抹去眼泪。笑她又犯孩子气。“这戏也不知唱了看了多少遍了,怎么动不动还掉眼泪呢。”兰生说:“不是唱戏,是春樱师姐在唱她自己。公子你看见那扇子了么?去年我们在郢州唱戏,春樱姐唱的就是《桃花扇》。有位龚二爷票戏,送的她扇子。后来知道龚二爷家里有妻室了,春樱姐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两个人就散了,我们来京城路上,她每晚都抱着扇子哭。身子也越来越虚。”陶行说:“她是爱上那龚二爷了。”“也是也不是吧,春樱姐总跟我说,说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出路在哪,今天是龚二爷,明儿个是龚大爷,后儿个是龚三爷,身边的人走马灯似的过,可到头来一个也留不住。公子,春樱姐说的我不明白,可听了心里难受,就想哭。”
      “你看疏疏密密,浓浓淡淡,鲜血乱蘸。不是杜鹃抛,是脸上桃花做红雨儿飞落,一点点溅上冰绡。候郎候郎!这都是为你来。”春樱嗓子一挑高,唱破了几个字,后面再唱,嗓子竟哑了。底下一片嘘声,倒好不绝。
      班主忙上来打圆场,说春樱这几日身子不爽,眼下暑热,怕是染了暑邪坏了嗓子,请诸位爷见谅。底下听戏的都是老戏主,赏台上饭吃的爷,哪肯听他这一套,嘘声倒好,作势要走,吵嚷退钱,冷眼看笑,一时间乱作一团。
      兰生忙上台唱了一小段《卖水》给后台争取了点时间,直到另一个小旦元兴出台,底下人觉得她长得水灵唱功也还不错,才渐渐平息下来。
      当天晚上,陶行就没能睡好觉。戏班子的屋里鸡飞狗跳的,又是打骂声又是哭叫声又是求饶劝阻声,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次日一大早,陶行在井边看见兰生正费尽的提水,忙过去帮她。小丫头一言不发的,陶行定睛一看她,眼睛红红肿肿的像个核桃。“你怎么了,哭成这样儿?”兰生委委屈屈的抬起脸,小嘴一偏,竟抽抽涕涕的又哭起来:“班主发火把春樱姐打得好惨。现在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皮开肉绽的。春樱姐连疼都喊不出来了,我打水给她擦擦身子,呜呜。”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
      陶行只得拍拍她,哄了又哄:“你们现在京城还没立稳脚跟。昨儿春樱把好不容易唱出点的名堂又给砸了,班主自然生气。给你师姐请了大夫没?上点药吧。”
      兰生一听这话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班主生气,不让别人理她,也不给请大夫啊!再说师姐一个女孩子家,就算是戏子,伤在那种地方,怎么请人瞧啊!”
      陶行皱了皱眉,心想这班主心也忒恨了些!无奈摸遍全身,好容易凑了点碎银子交给兰生。“一会儿你去买点药给她涂上吧。我去跟班主求求情。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啊,下手也太绝情了些。”
      林青华见到陶行立刻笑咪咪的起身见礼。陶行说明来意,林青华脸色暗了暗,不过有很快客客气气的说:“陶先生说的是。不过吃我们这碗饭的那个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今日不让这丫头长点教训,以后难保她不折在台上,我这戏班子也得跟着倒霉。陶先生您来给她说情势给她长脸,我谢谢您,不过一行有一行吃饭的规矩,先生您是贵人,犯不着跟我们这些低三下四的人搅和在一起。”一番话说得软硬夹杂,客气又绝决,陶行不好再劝,只得讪笑了几声退了出来。
      几日后春樱的情况更糟了,班主终于请了个大夫来看。可惜已经晚了。原来春樱从去年来心情抑郁本来就血崩漏,身子虚得很,这一顿毒打加上天热伤口感染。大夫说不行了人已经,准备后事吧。两日后春樱便没了。
      春樱的后事办得很简陋,草席一裹送出城埋了,连坟包都没给起。
      下葬那天兰生变得愣愣的,头上戴朵白花,却没去送葬。一个人愣愣的坐在一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春樱原来的屋子,一滴泪也没有。陶行发现小丫头眼睛里多了很多东西,不再像从前一样清澈了。兰生的话变少了。仿佛那个乌溜溜转动着大眼睛的兰生随着春樱的死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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