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荷锄归去

1、第 1 章

　　京城这个地界就是龙蛇混杂，富贵的深宅大院占去半条街，贫贱的几十人缩在一个小小的院落中。用一句话说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然而京城又偏偏让这两种人安安分分的处在一起，因为指不定某一天那深宅大院里的老爷就会落魄得一文不名，而那破院里的叫花穷酸也能一步登天。贫贱富贵转移得比戏台上演的戏还快。
　　京城里的路正东正西，横竖交错是方棋盘格。在远离东西闹市的杨梅小路有一家破破烂烂的旅栈，其实也就是一个四合院。屋顶上的杂草长得异常疯狂，覆顶的瓦稀稀落落，已然是隔不住雨水了，院里的砖也踩得坑坑洼洼没一块平整地。之前这住满人的时候也有人跟老板抱怨过条件太差，屋顶漏雨也不给修修，老板这时往往白眼一翻，倚着柜台漫不经心的扒了算盘珠子，给你算算这修葺的帐，再一翻白眼，那抱怨的人立马就不吭声了。也是，二文钱一天这么便宜的费用，哪个还能管你屋顶漏不漏雨。别看这院这么破，之前还住满了人呢，也正是因为两字——便宜。
　　三年一次科考，刚刚放榜，考中的，没考中的都陆陆续续搬出了小院。考中的自有更好的去处，没考中的也只能卷铺盖回家，三年后再考。冷清的小院现在只剩下东屋里的陶行了。他没考中，回家太远，也实在是没脸回去，就留在京城备考，反正二文钱一天也实在便宜得没出找了。
　　陶行得知自己落榜的那一天就在市场上买了一小盆兰花，瘦瘦弱弱的没几片叶子，倒也落得个修长清俊，当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是极便宜极贱的那种。陶行有些哀怨地穿过东市时瞥见了这盆兰花，鬼使神差的就掏了银子，等他反应过来时，这盆兰花就已经在他怀里抱着了。陶行把兰放在桌前的窗台子上，一边细细地浇水，一边苦笑着自言自语：“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买了就买了吧。咱俩也做个伴。到底看看能不能把你养活。养活了开个花，也算是为我卜搏个好彩头。保我三年后金榜题名。”说到这，突然想到，要是给养死了，岂不是大大的不吉利，那下次开科又是不中，而看这样子，这楣头算是触定了。
　　陶行想到这，忽然有些头痛，一屁股坐下，愣愣的看那盆兰花，墨碧色的兰叶一根一根地挑着，和院里一片一片冷腻腻的苍苔阴侧侧地相互映衬着，让他心里不由得就灰沉沉的百无聊赖起来。
　　就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听见门口响起一阵嘈杂，许多人七嘴八舌的声音越来越近，“都麻利着点，搬行头的轻点，那可都是吃饭的家伙，哪个砸了半件，我要你们好看。”陶行一动不动。从窗口向外看去，原来是住进来一个戏班子。刚才骂骂咧咧的老头想必是班主了。
　　男孩子搬着箱子行头，女孩子结伴三三两两地打他窗口经过。间或有一两个扭头朝他屋里看了一眼，立刻就转过脸捂着嘴吃吃地笑着快步走开了。
　　一时间莺莺燕燕风生水起，仿佛许多叽叽喳喳的雀儿鸟儿都落到这偏僻的小院里了。笑着闹着。
　　梅雨过后留下的阴腻腻的苍苔在一干年轻的男孩子女孩子的笑语中不知怎的一下子就青青翠翠的鲜艳了起来。
　　陶行研起了颜料，把前几日等放榜时画的水墨山水愣是改成了青绿山水。顺手添了几笔红树。不嫌俗气的学起了蓝瑛青山红树的画风。
　　画得正起劲时，那戏班子的班主敲门而入。双方客套寒暄一番。老班主说叨扰叨扰，往后恐有吵扰到先生之处还望海涵。陶行自然和和气气的表示哪里哪里，大家正好有个照应。
　　老班主走后，陶行满意地继续在画上题诗盖印。这时他已知道这个从绍兴来的昆班叫明喜班。老班主叫林青华，原来就是这明喜班的台柱，现在顶了原来的班主，而现在的台柱叫春樱，是个唱闺门旦的小姑娘，今年正是十八岁的当红年龄。
　　京城就是这样，你必须练就得和和气气，跟谁都能自来熟。因为说不准哪天你身边那个人就能飞黄腾达，大家搞好关系，能顺便拉你一把也说不定。再加上陶行长得斯斯文文，一副好好先生样，任谁见他也不由生出三分好感来。戏班主是个人精，这些道理他再明白不过了，同院的陶行是个读书人，别看今年人家没中，下次中了那可就是官老爷了。“惭愧阇梨饭后钟”这种事他可做不来，那些给秀才脸色看，后来被得中了的秀才整治了的人的故事戏文里写得清清楚楚，他林青华唱这些戏唱了有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