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诺特先生说他不想结婚》彤鹤

9、Chapter 8 一生挚爱

　　曼卡利南很清楚地记得阿斯特罗珀离世的那个晚上。那是1988年的五月，窗外飘着令人生厌的雨滴，圣芒戈的病房空得令人从心底发凉。那些病人都康复了或是病死了，只有她还留在这里。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沉默不语。这倒不是因为灵魂无法互通，而是因为他们说过的话已经太多，需要一个人来面对自己的沉默。那时她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他坐在床前盯着外面的雨发呆，一切都安静地恰如其分，她却打破了这份安静。
　　“诺特先生，你走吧。”
　　他转过头看向妻子，在看到她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的脸时还是不免产生排斥的想法。这样的排斥让他感到十分恐惧——他时常无法分清自己爱的到底是她惊人的美貌还是她罪孽深重的灵魂。
　　“卡佩拉把西奥多照看得很好。”
　　“不，我不是说西奥多，”说这些话似乎让阿斯特罗珀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我是说我们。我杀过很多人，他们就要来抓我了。”
　　曼卡利南发觉自己此时的思维运转快得可怕。他在她还未说完时就做好了取舍，毫不犹豫地。
　　“我不在乎他们。”
　　“可是你不能不管西奥多。”
　　她抓住他的手，眼泪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掉出来，划过她脸上可怖的脓疮。
　　她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西奥多。”
　　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般，曼卡利南紧紧握住了阿斯特罗珀的手。无边无际的恐惧在他的心头弥漫，一些他早就预料到却不愿想起的事情终于被他想了起来。
　　“你放心什么，阿斯塔？你放心什么？”
　　她闭上眼睛，逃避开他的直视，就算他紧握着她的手也无济于事。
　　“我没有多少日子了，”她轻声说，“等我一死，你就把所有事情推到我头上，反正他们已经无法查证了。”
　　“不！”
　　曼卡利南很久没有高声说话了。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要糖吃的小男孩。可是他已经是一个小男孩的父亲，他索求的东西也从来没有得到过。
　　“你要好好陪着西奥多长大，”阿斯特罗珀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你是个好父亲、好哥哥——也是个好丈夫，我知道你会的，你从来不感情用事。”
　　好丈夫，她说，好丈夫。
　　他为自己在这个时候还在把这个词翻来覆去地想而感到耻辱，可他无法不想。他是个好丈夫吗？他显然不是，他永远不可能是。婚姻带给他的责任他根本就担不起，他最擅长的事就是守着他的海滩和他的花过完一生。
　　可是她不常去海滩，也不喜欢花。
　　几滴泪水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那是曼卡利南的泪水。他低下头，忏悔他虚无缥缈的罪孽。
　　“对不起，阿斯塔，是我对不住你。”
　　长时间的沉默。雨下得大了，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就像现实十多年来在曼卡利南身上的鞭笞。他试图变得乐观、试图变得清高，可伤痕仍在。
　　阿斯特罗珀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变成了少女的声音。她的少女时期和现在没什么分别，但心境和境遇到底是不一样了。
　　“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诺特先生。你给了我八年我梦想中的生活，我已经心满意足。我这一生没遇到过几个好人，你是对我最好的那一个。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不能总是被人利用……你走吧。”
　　曼卡利南知道只有最后那句话才是真心的，可是他愿意蒙蔽自己——不仅是因为他渴望阿斯特罗珀的爱，更是因为在他有生以来的二十九年里他也曾需要过别人真心的夸赞。别人都说他是个温温吞吞的没用鬼，只有她说：你是个善良的人。
　　如果我能早一点遇见你，你会爱上我吗？
　　他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他有他的责任，他不能无理取闹。
　　“那……我走了。”
　　曼卡利南站起来，阿斯特罗珀释然地笑了。她从未那样笑过，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事能让她伤心痛苦。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这里安息着阿斯特罗珀特拉弗斯诺特（1961-1988），挚爱的妻子，温柔的母亲，最忠诚的朋友。”
　　曼卡利南把阿斯特罗珀葬在了卡佩拉的旁边。为了避免招摇惹来祸事，他没有为她举办葬礼——八年前他埋葬卡佩拉时也是这样，他为自己感到无比悲哀。
　　悲哀并没有使他忘记一些必须牢记的事情。在别人——包括儿子面前，他对阿斯特罗珀没有任何爱意。他站在墓碑前抽了一根烟，然后把哭累了的西奥多抱回去睡觉，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躺在只剩他一个人的双人床上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发怔。时间毫不留情地流逝着，等下一个八年过去一切还是不会为他停留。
　　当曼卡利南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在月光下躺在他膝上熟睡、也不会有人再给他毒药般的亲吻的时候，他终于把脸埋进枕头里失声痛哭起来。

　　“请尽量多告诉我一些您妻子的事，先生。”
　　听到老画师的话语，曼卡利南一时有些恍惚。他最先想起的不是阿斯特罗珀美丽的脸，而是书房里卡佩拉的画像。
　　难怪那幅画像画的不怎么样，他想，阿斯特罗珀跟卡佩拉不熟，她说不出多少事来。
　　但是曼卡利南能说许多事。他点起他最好的香烟，试图用缥缈的烟雾让自己沉浸在往事中。这是他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而没有被人打断——从当年马尔福庄园外的那场对视到卡佩拉一直掩藏的过去，从屈辱而仓促的婚姻到西奥多出生的那个夏天，再从光秃秃的花圃到她冰冷漠然的吻……曼卡利南说完时发现自己并没有哭，他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出那句老生常谈的话。
　　“我多希望我能早点遇见她。”
　　老画师的笔一直没有停。各色的颜料在他的调色盘上汇聚一堂，最后变成一种混沌的颜色，像极了曼卡利南混乱的内心。
　　“那么，先生，”老画师问出了最后的问题，“你爱她吗？”
　　曼卡利南没有回答。他从未对着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表达过自己对阿斯特罗珀的感情，他本以为他能永远把这些时常与羞辱挂钩的累赘藏在心底。他以为那是他丢失十数年的尊严。
　　他知道他需要说实话，因为他想要的是一幅尽量靠近现实的画像。就算他不需要，西奥多也需要凭它思念母亲。
　　对，就是这样——这是为了西奥多，曼卡利南想。
　　“我当然爱她，”他说，“我现在活着是因为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思念我，将来如果我死了也只会是因为我思念她。她拯救了我的灵魂，使我以一个完整的人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爱她，将来我不会把同等的爱再给予任何人，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