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诺特先生说他不想结婚》彤鹤

7、Chapter 6 少年的梦境

　　曼卡利南诺特站在威森加摩的审判庭里，一时间有些恍惚。阿斯特罗珀在他怀里低声抽泣，无人照看的小西奥多在听众席上嚎啕大哭，只有他在发愣。
　　他不应该这样。他是妻子的丈夫、儿子的父亲，他应该负起责任来。可是现在他是个站在法庭上的罪犯，除了撒谎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所有人都高高在上地凝视着他们。法官的口中说着一些曼卡利南根本没心思去听的话，他只自顾自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拼尽全力获得陪审团的垂怜。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法官说到最后，曼卡利南终于听到了一个他想听的词：夺魂咒。
　　曼卡利南和阿斯特罗珀诺特夫妇当庭无罪释放。
　　诺特夫妇一向是最会演戏的，这一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阿斯特罗珀像一头母狼一样把西奥多抢过来紧紧抱住，她美丽的眼睛里掉出来的眼泪不知是悲是喜。
　　但是曼卡利南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摆出来。他被众人牢牢围着艰难地前行，预言家日报的长枪短炮在他面前闪烁，他无法直视它们，他们就像正午时刺眼而毒辣的阳光。
　　曼卡利南唯一能做的就是护住阿斯特罗珀和西奥多，尽力不让那些记者拍到他们的脸。他一时间又恍惚起来——他拼命保护着的是他的妻子，他妻子怀里抱着的是他们的孩子——那个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液的孩子，他们本该擦肩而过的生命的唯一相交点。曼卡利南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却有了需要他负起责任的家庭。
　　他是真的有点恍惚了。阿斯特罗珀在宴会散场后冷漠的注视仿佛还在昨天，今天她却成了他的妻子，他们还有了孩子，他已经深深爱上了那双冷漠而美丽的眼睛。
　　他图什么呢？曼卡利南想，他明明什么也得不到。他是永远不配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的，尤其是像阿斯特罗珀特拉弗斯那样一个聪明美貌的女人的爱。

　　本就冰冷的家在无人居住数日之后变得更加冰冷。西奥多连着哭闹了好几天，早就累得趴在母亲的肩头睡着了。阿斯特罗珀把他放在他的小床上，冰冷的月光洒了她满头，就像从前的很多个夜晚一样。
　　“一切都结束了，”曼卡利南低声说，“你走吧，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我可以带着西奥多。”
　　他在过去的每一天过得并不快乐，现在没了忧心的理由也快乐不起来，她一定也是一样。她一向是野心勃勃的，一个人过活一定比和他在一起要有意义。
　　阿斯特罗珀没有回头看他。她低下头摸了摸西奥多软软的小脸，忽地轻笑了一声。
　　“出去说吧，西奥多睡着了。”
　　她站起来往房门外走去，曼卡利南没有说话，只是带上了门。狭小的门廊里没有点灯，他们在黑暗中凝视着对方，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刚才……说什么？”阿斯特罗珀问道。
　　“这场婚姻不是你想要的，特拉弗斯小姐，”曼卡利南心头忽然生出一股莽撞的勇气，“现在黑魔王死了，你没必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阿斯特罗珀盯着他，什么表情都没有。
　　半晌，她眨了眨眼睛。冰凉的手犹如一只小蛇般缠住曼卡利南的手，他感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步入万劫不复的沦陷。
　　“你舍得吗？”
　　曼卡利南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了。他忽然感到整个世界旋转起来，自己的手紧紧握住了阿斯特罗珀的，然后他第一次主动吻了她。
　　他的亲吻和她比起来鲁莽得像个小男孩。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横冲直撞，她温热的唇逼得他快要发疯了。可是他不能，他知道他不能，他永远不能。
　　“真见鬼。”
　　曼卡利南低声咒骂着放开了阿斯特罗珀，后者又低下了头，像是受了委屈又像是刻意诱惑地咬住了下唇。
　　“想听实话吗，诺特先生？”
　　曼卡利南盯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一向拿她没有办法，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办法。
　　“我没有想过的生活，”她说，“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好的选择。更何况……我们还有西奥多。”
　　“你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求我了，阿斯塔，”曼卡利南一时激动，忘记了他为了时刻和她保持距离而坚持的称呼，“黑魔王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挡在你面前，跟我在一起你只会毁了你自己的一生，还不如趁现在及时止损为好。”
　　阿斯特罗珀讥讽地笑了，曼卡利南忽然难过起来。她从未在他面前有过任何伪装，如今她依然真实，他却不愿再直面下去了。
　　“我跟你说了实话，你应该相信我。”
　　阿斯特罗珀盯着曼卡利南的眼睛，仿佛有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顺着眼神的交流烧进了他的心里，烧光了他的所有勇气。
　　不过，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勇气。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娶你，”曼卡利南低声说，“这不是我应得的。你不是有个心上人吗？去找他吧，现在你不需要顾虑了。”
　　阿斯特罗珀还在笑，现在她改变了笑的目的——她好像真的觉得曼卡利南说的话很可笑。她笑着笑着，眼泪就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溢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直喜欢撒谎，你知道——不是因为需要，我就是喜欢骗人，诺特先生，你怎么能相信我呢？”
　　曼卡利南曾经很喜欢阿斯特罗珀的眼泪，那会让他产生被依靠的感觉；可是现在他不喜欢，他甚至有点讨厌流泪的人本身。她满心只有利用和算计，他早就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愿意顺着她，在她高兴的时候卑微地索求一点真情——一点点，或许更多，或许是全部。
　　他很想再多咒骂几句，一直骂到解气为止；他还想大声控诉她对他的不公，把一年多来所有的感受都告诉她。可是他不能，西奥多在房间里熟睡，而他早已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尽管他根本不想。
　　“真见鬼……真见鬼，”阿斯特罗珀用曼卡利南常用的句式咒骂道，“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他忽然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就连动也动不了了。他站在原地，无边的窘迫压迫着他。爱情是会毁了一个人的，他想，他那样爱着她，又有点恨她。她站在他面前又哭又笑，他却根本走不进她那颗孤独前行的心。
　　于是曼卡利南用最后仅存的勇气低声说道，“你只是仗着我爱你罢了，阿斯塔。”
　　这段尖锐却毫无意义的对话以一个拥抱结束了。阿斯特罗珀还是没有说一句软话，掉了几滴眼泪便抹去了激烈的情绪。她一直是个好母亲，曼卡利南不需要她做个好妻子；该给的都给了，这就够了。
　　曼卡利南忽然觉得，他真该和自己和解一次——至少是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

　　平静的生活由此开始。一片海滩、一座悬崖、一个灯塔、光秃秃的花圃和一家三口，这便是生活的全部。没有心上人，没有虚无缥缈的爱意，没有不为人知的过去，他们什么都没有，却也拥有一切。
　　不再种花是曼卡利南表达爱意的唯一方式。他不愿意再承认那个卑微的自己，但他也不愿意就此放弃。
　　阿斯特罗珀在后来的日子里展露出了一个母亲应该有的温柔，这份温柔偶尔也会给予她的丈夫一点点抚慰——只有一点点，再多就不可能了。曼卡利南觉得日子这样过下去似乎也很好；他一向拥有自知之明，他是不会索求太多的。
　　西奥多一天天长大了。随着年龄和和语言灵活度的增长，曼卡利南恐慌地发现儿子在行为举止上越来越像他了。他把这份恐慌当作笑话讲给阿斯特罗珀听，后者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把花种上吧。”她说。
　　阿斯特罗珀的拍肩膀当然不是表达友情的行为。她那双眼睛里装了太多美丽与娇嗔，她伸出手来轻轻拍一下，就像是拂去了肩上积年责任重担留下来的灰尘。
　　“你不喜欢花。”他说。
　　这时候曼卡利南就会假装把持不住给她一个热切的吻。反正她偶尔会犯犯戏瘾，他陪她演一出柔情蜜意的戏也没多大关系。
　　“我喜不喜欢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反问。
　　阿斯特罗珀明明也是渴望拥抱的。她喜欢用藤蔓般的手臂挽住曼卡利南，她喜欢热烈而奋不顾身的吻，她喜欢在情到浓时听他情不自禁地叫她一声“阿斯塔”，那是她唯一允许他那样称呼她的时刻。
　　阿斯塔，阿斯特罗珀特拉弗斯，特拉弗斯小姐，诺特夫人，西奥多的母亲。她有许多称呼，大多都是曼卡利南给她的。但他把那些昵称都藏了起来，就像很多年以后他矢口否认对她刻骨铭心的深爱——这些都是只给她一个人看的，不，所有人都看得见。在外人面前他们是恩爱的，这就够了。
　　曼卡利南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不能做奢求太多的人，贪欲会害死他。他终其一生都会爱他的妻儿，这就够了。

　　西奥多八岁那年三月的某个晚上下起了瓢泼大雨。曼卡利南关上窗户，阿斯特罗珀坐在暖黄的灯光里看着他。他大概会把那个画面永远记在脑子里：暖黄得几乎能模糊一切的灯光、被灯光照成淡黄色的白色睡袍、床头柜上材质不一的两只魔杖，还有散乱的长发、美丽的眼睛，那张他深爱的脸上挂着的温柔的笑容。
　　这一年阿斯特罗珀二十七岁，他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八年的时光。八年是漫长的；时间风化了她少女的稚气，也把曼卡利南在少年时期根本无法想象的爱打磨得越发强烈。
　　雨滴击打着窗户，就越发显得房间里寂静无声。他们常常这样对坐无话，但阿斯特罗珀从未像现在这样温柔地笑过。
　　曼卡利南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吻她，于是他就那么做了。她那样笑着，那样温柔，她在回应，就好像……就好像她也深爱着他一样。他不知道她深爱着某个人时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他愿意自欺欺人一次。
　　“帮我个忙吧，特拉弗斯小姐。”
　　她躺下来，像她经常做的那样枕在他膝上。他把手指伸进她的发间，她捉住了他的手。
　　“什么忙？”
　　阿斯特罗珀的手是温热的，曼卡利南的也是。他们拥有同样的温度，谁也不能靠谁取暖。
　　“你知道我爱你，特拉弗斯小姐……你可以爱我吗？”
　　阿斯特罗珀没有说话。她的手逐渐缩紧，把他的手掐得生疼也没有放开。曼卡利南忽然后悔了，他后悔自己的幼稚和鲁莽，他本不该提的。可是他那样爱她，他还是太贪心了。
　　雨还在下。她直起身子，沉重而具有补偿性质的吻坠在他唇上。她闭着眼睛，他却睁着眼，可是他们离得太近，他看不出她脸上的神情。
　　“我爱你，诺特先生，我爱你。”
　　这话是骗人的，曼卡利南知道，但他心甘情愿地受骗。八年，九十六个月，两千九百多天，在两千九百多天的朝夕相处里，只有今夜他们才做了一次真心相爱的夫妻。
　　第二天，曼卡利南才知道阿斯特罗珀为什么要骗他。
　　他和西奥多站在海浪里回过头，她早已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沙滩上。

　　哦~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