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诺特先生说他不想结婚》彤鹤

6、Chapter 5 1981年

　　阿斯特罗珀从未掩藏过对曼卡利南的利用，只不过后者自己想得太多罢了。他开始期盼她例行公事的关心，开始不满她成日冰冷的面庞，开始乞求她并不温暖的拥抱。
　　这就是情感的可怕之处，曼卡利南大声地嘲笑自己，它把他变成了一个蠢货。他甚至不再盯着满花圃盛开的紫玫瑰，他甚至想为她种些什么，可惜她不喜欢花卉。
　　他都是个父亲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幼稚。
　　虽然爱情是个可怕的东西，但曼卡利南无法再畏惧它了。蠢货是不懂得畏惧的，就算他爱情的对象是个满心算计的妖艳女人，根本不值得被爱。
　　生育稍稍削弱了阿斯特罗珀身上那股蛇蝎美人般的气息。她时常抱着西奥多喃喃呓语，在曼卡利南要求抱一抱孩子的时候让他别耍疯。他总有瞬间的错觉，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一家三口。
　　春天，西奥多会叫爸爸妈妈了。他眨着昏黄色的眼睛凝视着父母，他父亲却只顾着看他母亲的脸庞——那里有泪水不断滑落。
　　那天晚上阿斯特罗珀做了一个噩梦。她哭着叫她母亲，她抓住曼卡利南的手死命地掐，他也只是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在她终于醒过来时给了她一个并不温暖的拥抱。
　　或许阿斯特罗珀是演的，或许不是，曼卡利南不知道。但是她嚎啕大哭时的眼泪是真的，这一点无可辩驳。
　　“曼卡利南，”她说，“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你很喜欢孩子，不是吗？”
　　“你想让我做什么？”
　　愚蠢的爱果然还是有点好处的。虚无缥缈的爱意驱使曼卡利南探究阿斯特罗珀紧闭的内心，无论怎么严防死守，终究还是撕开了一点口子。西奥多是她的骨血、她的生命、她唯一的筹码，也是她和曼卡利南之间唯一的牵绊。他们此生已经离不开对方了，其实她没必要再纠结什么。
　　“我们得逃出去，你知道吗？”阿斯特罗珀美丽的眼睛圆睁着，“我不想这么过下去了，至少——我们要把自己撇干净……她是要我们赔上一辈子的，我们带着西奥多走，还有卡佩拉和你的花……”
　　明明已然深陷，曼卡利南在看着阿斯特罗珀的时候感受到的仍旧是冷静与清醒。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也为自己庆幸。
　　“我要听真话，阿斯塔。”
　　阿斯特罗珀长时间地盯着曼卡利南，仿佛要看透他的灵魂。最后她擦去了满脸泪痕，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帮不了她了，我只能离开她。”
　　“所以你只是自私。”
　　“是的，只是自私。”
　　阿斯特罗珀笑了。
　　“我就是这种人，你知道。”
　　他当然知道，曼卡利南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从一开始他们结为夫妻时他就知道，连爱意都没有蒙蔽他的双眼。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就好像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一样。”
　　“不，我只是想问你——我也是你可以抛弃的人吗？”
　　“当然。”
　　阿斯特罗珀扬起的脸上有着少女般的骄傲。她才二十岁，她当然还是个少女；可她也是个母亲，也是个妻子，更是个最好用的棋子。
　　曼卡利南最喜欢听的就是实话——不管是实话还是意气用事的气话，这让他想起卡佩拉还未褪去稚气的圆脸。
　　于是他说，“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帮你。”
　　后来曼卡利南想了又想，觉得阿斯特罗珀是装的。不过她自己大约也不知道这些——面具戴得太久就摘不下来了。

　　那天晚上，曼卡利南听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故事。故事讲完时已经是黎明，讲故事的人也伏在他胸口睡着了，整座房子里只有他还醒着。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妻子浓密的长发上，心里想着的是他们并不存在的未来。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她却给了他一切；或许他该放她走，或许他该永远留在她身边，或许……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无聊得令人生厌。落井下石、坠入深渊、东山再起、全身而退，再没有别的好戏可看了。
　　阿斯特罗珀从格林格拉斯家带回了脸颊上鲜红的掌印。她一直在笑，就连曼卡利南为她上药时也是。
　　“西尔玛又要有孩子了，”阿斯特罗珀平静地说，“她再也想不出别的计谋了，曼卡利南，她已经枯竭了。她最好一直生孩子生到她死，那样的话，什么麻烦都不会找上她。”
　　她一把抓住曼卡利南的手，眼底泛起有些疯狂的笑意。后者让她别乱动，她置之不理。
　　“她也是这么教我的，她忘记我不想这样了，她忘记了……将来人们想起我时，他们会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是生了西奥多——我母亲也是这样，所有人都把她忘了，他们只记得她生了我！我是个孽种，我本来不该活着的，可是我还是生了个小孽种……”
　　阿斯特罗珀没有哭，但她的眼睛是红的。曼卡利南懒散了二十几年，连带着想象力也消失了。他无法感同身受阿斯特罗珀人生前二十年的压抑痛苦，他只能说：
　　“西奥多不是孽种，我保证他不是。他是我们的孩子，也只会是我们的孩子。”
　　阿斯特罗珀没挨打的另一边脸很瘦。生育曾让她臃肿过一段时日，没过多久她又恢复了少女般的样子，只是神态再也回不去了。她这样其实是最美的，再胖一分或瘦一分都不适宜。
　　日子开始变得短了。春天过去，夏天过去，西奥多在学会叫爸爸妈妈之后学会了走路。曼卡利南常常把儿子带到海滩上去玩，白白胖胖的西奥多总是走不稳，一摔倒就是一脸的沙子。
　　风波过去后，埃文依然会登门拜访。曼卡利南允许他进门喝茶，但从来不允许他进书房，他也从不要求什么。西奥多很喜欢这个会带他去兜风的总是看他眼睛的怪人，曼卡利南想了很久，最后他对西奥多说，“叫他姑父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眼泪从埃文的眼眶里滚出来，掉进茶杯里。他没有抽泣，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在那里无声地掉眼泪，连个表情也没有。
　　西奥多的语言能力还不允许他叫出“姑父”这样复杂的词汇。他张着小嘴哇哇大叫，最后清晰而准确地学着父亲的样子叫了一声“埃文”。
　　茶杯落在地毯上，没有摔碎。埃文捂着脸失声痛哭，曼卡利南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背。
　　“她说她不想跟我说话，我总以为日子还长。”
　　埃文把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讲，作为当事人哥哥的曼卡利南也有些听厌了。就算卡佩拉是他的亲妹妹，他也无法感同身受。曼卡利南试图想象阿斯特罗珀的秘密计划，却发现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秘密；如果有，她也只会想把他弄死，他也并不会感到意外。
　　日子确实还长，可这也并不代表人们都在向前看。他们谁都无法向前看，前方只有一团团黑雾。曼卡利南有了希望，但埃文的希望已经消逝了大半。
　　大概，他到底还是个可怜人吧。

　　1981年万圣节那天晚上，曼卡利南给西奥多雕了一个南瓜灯。他们在餐桌旁一直等到深夜也没有等来阿斯特罗珀，西奥多就在父亲怀里睡着了。
　　那本该是个极平淡的日子。画中的卡佩拉没有停下她的舞步，花圃里新一轮种下的紫玫瑰没有发芽，沙滩边的海浪没有比平时汹涌，远处麻瓜的灯塔也没有熄灭。
　　然后阿斯特罗珀走了进来，像往常一样解下斗篷随意丢在一边。但是她只站在原地，没有过来把西奥多抱走。
　　于是曼卡利南站起身。
　　“发生什么事了吗？”
　　“黑魔王死了。”
　　很遗憾，曼卡利南把每一个字词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在自己千疮百孔却已被修补的心中寻找，最后发现某个角落彻底被清空了。
　　“噢。”曼卡利南说。
　　他的青年时代就在那一天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