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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圈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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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穆司阳在楼下目送纪景梧离开,他曾无数次这样看过他的背影,这次好像与以前一样,但好像又有些不同。
穆司阳抬手丈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内心深处泛起淡淡的无力感——他们俩好像朝着不同的地方渐行渐远。
忽然纪景梧的身影停下,而后转身向他飞奔而来。穆司阳一愣,下意识踏出一步。
“怎么了?”
“我带了东西要给你。”纪景梧在口袋里摸索,掏出两颗糖果,递给穆司阳。
“嗯?”穆司阳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了那两颗糖果。
“给你的,好吃。”他说完两句就跑了,留下穆司阳一脸不明所以。
他在楼下站了很久,久到好像过了一个世纪,直到卓治打电话叫他快点过去,穆司阳才转身回家放下东西,去和队友们汇合。
纪景梧走在回家的路上,隐隐有些烦躁,他本意并不是想给糖,而是……
一串钥匙扣躺在他的手心里,是一个造型像拱门一样的积木,下方坠着小巧的网球。纪景梧做了一双,他把两个积木扣在一起,形成一个爱心的形状。
纪景梧抬手,将爱心迎着阳光举起,他左看右看,最终长叹一口气,塞回自己口袋里。
来接他的司机已经停在路边,纪景梧钻进车里,路边的景色遥遥倒退,就像少年的心事一样难以捉摸。
育青下一场比赛是与英才对决,齐教练没安排穆司阳上场。穆司阳领着队伍到达比赛场地,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去大赛组委那里签到。
他扫了一眼签到本,瞥到星耀的比赛在下午进行,和他们的时间正好错开。
穆司阳暗自记下时间,生平第一次开始思考应该找什么理由翘掉下午的训练。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直到中午穆司阳还在纠结。很快池大勇就给他送了个机会。
“司阳,你的手臂今天是不是要去复查了?”池大勇背着所有人悄咪咪地过来和穆司阳咬耳朵。
“嗯。”穆司阳略一思索,从记忆深处扒出来医生的医嘱,算了算日期刚好是今天,现成的借口放在眼前,他难免有些心虚,“那帮我请一下假。”
池大勇答应的很爽快,揽着穆司阳的肩苦口婆心地叮嘱他要认真听医生的话,不要跟叛逆期的中二少年一样觉得自己很行。
“……”穆司阳觉得自家副队长对他的形象有很大的误解,刚想出声狡辩一下,余光瞥见其他人正往这走来,于是把话吞回去,只点点头。
午间烈日当头,育青众人随便找了个餐馆解决午饭,启程回校。
几个高三的寝室同在二楼,唐佳乐一边嘲笑路夏不会挤电梯,一边手脚并用把他塞进电梯里,末了挥手再见,转身去追其他人。
池大勇站在楼梯口等唐佳乐,还没说什么就被勾搭着肩上楼梯,卓治他们走在前面,说说笑笑。
贺兴隆的宿舍最靠近楼梯口,卓治在他隔壁,隔几个就是池大勇和唐佳乐的宿舍,穆司阳的在最里边,每次都要走最长的路。
和他们一一告别后穆司阳回到宿舍,他的舍友一般中午都呆在教室学习,很少回寝室,此刻就只有他一个人。
穆司阳先冲了个澡,换了身校服出来,他就去找老师开假条,直奔医院。
如果快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去看纪景梧的比赛。穆司阳估算一来一回的时间,心想。
从医院出来时穆司阳看见一个背影有些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索性不去纠结,招手拦下一个出租车,去比赛场地。
纪景梧反复摁着手机屏幕开关,上面还是没有信息跳出。虽然他连哄带骗地让穆司阳答应来看他的比赛,但实际上也没抱太大的期望,毕竟不是每场比赛都在周末。
可是连信息都不发,纪景梧放下手机,觉得自己有必要先生气一会儿。
计划赶不上变化,回去的路上遇到堵车,穆司阳比预计的时间慢了几十分钟才到比赛地点。
穆司阳一下车就直奔5号场,与此同时广播里传来裁判的声音:
“第三单打,星耀纪景梧准备。”
赶得上!穆司阳加快速度,穿过小路前面就是网球场,星耀拉拉队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伴随着尖叫声穆司阳从树丛中钻出来,恰好看见纪景梧扔外套的场面。
他随手摘掉头上的树叶,隔着铁丝网去看场地中央的那个人——造物主应该是给了他所有的偏爱,连太阳都没他耀眼。
穆司阳就站在铁丝网外,看完了上半场比赛。纪景梧打球时的眉眼总是很冷淡,眼神也是略带侵略性,能把人看透。
纪景梧接过游士星递过来的毛巾正要擦汗,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抬头一看,是穆司阳。
与此同时,手机提示音响起。
游士星只觉得他们队长整个人忽然冰雪消融,他顺着看过去,发现穆司阳站在那边,而后目光掠过敌方球队,心里默默为对方点蜡。
纪景梧振奋起来,下半场只用了十几分钟就结束比赛。
广播里循环播放胜利者队伍,穆司阳后退几步,让树荫恰好遮住自己。手机上最后一条信息是纪景梧不久前发的——“等我。”
没多久纪景梧就跑来,停在他面前左看右看,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不是答应了吗?”穆司阳眼睛微微弯起,笑,“要看你的每一场比赛。”
穆司阳一笑,纪景梧就把自己应该生气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或者说对方不用笑,只要站在那里,他就能义无反顾排除万难走到他身边。
千次万次,同样如此。
“如果有事也可以不来。”纪景梧心中喜悦都快满的溢出,嘴上还在逞强。
“真的吗?”穆司阳歪头询问,显然当真了。纪景梧这时候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点头答道:“发个信息给我就好。”
“我知道了。”
穆司阳郑重的语气让纪景梧心中警铃大作,他转头,视线黏在对方身上,警惕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你想反悔?”穆司阳伸手推了一下眼镜框,下巴略抬,看起来有几分揶揄。
“没有。”纪景梧把头撇向另一边,死不承认,他动作幅度有些大,本就不怎么规整的领口更是敞开大半,穆司阳眼神落在他颈侧,隐约能瞧见一段锁骨。
穆司阳缓缓移开视线,扶着眼镜的手往下移,握拳抵在唇边,轻声道:“扯平。”
纪景梧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闷闷地哼了一声,回头对穆司阳说:“走吧,我顺路送你回去。”
星耀比育青离得远些,纪景梧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穆司阳有些诧异,“你们队其他人呢?”
纪景梧一边走一边说:“他们有事先走了。”
穆司阳狐疑,但很快就被纪景梧岔开话题,“你周末有空吗?”
穆司阳走在纪景梧旁边,看着前方一缕缕阳光从树叶间隙中洒落,在地上映出一片斑驳。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才周一。”他屈指敲敲另一只手手腕,说出时间。
“我这叫提前预约。”纪景梧垂眸看向对方的手腕,淡青色的血管覆在内侧,他压下自己蠢蠢欲动想要攥紧的欲望,沉声说道。
他把距离控制得极有分寸,只在偶尔摆臂幅度大时才会轻擦过对方手背。在旁人看来两人有些亲密,但身处其中却难以感受。
“应该有吧。”穆司阳想了想,他们和市三中的决赛这周结束,之后有一段休息时间,想来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去滑冰吗?”纪景梧直截了当地邀请。
穆司阳眉梢一动,有些跃跃欲试,他只接触过滑雪,每次想滑冰总被其他事情耽搁,到目前还没有真正滑过一次,于是答应下来。
两人约好时间见面,在岔路口分别。
与市三中的比赛临近,育青众人都在自觉加练,池大勇眼尖看到穆司阳回来,悄悄摸去会议室。
“医生有说什么吗?”池大勇把门关上,才出声问穆司阳。
“放心吧,医生说恢复的很好。”穆司阳让自家副队长不要担心。
时间很快来到比赛当天,这次和市三中的比赛可谓是有惊无险,同时育青第二双打位置空缺的问题也被摆上台面。
他们队伍里每个人个性分明,硬要凑在一起的话也难以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唯独卓治。
水利万物而不争,卓治的性格中的一部分造就了他能和队伍里任何一人双打也没有违和感的情况,可将他摁在第二双打的位置上似乎又有些屈才,穆司阳眉心微拧,低声叹气。
比赛胜利后唐佳乐一如既往地提议去吃兴隆烧鹅,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对于育青而言,他们的市赛有一个圆满的结束,穆司阳也暂时放下了纠结的问题,和众人一起庆祝。
育青之后还有几场收尾的比赛,之后才是颁奖典礼,打完比赛的队伍正好可以趁这个时间段休息一段时间。
穆司阳周五下午收拾好东西离校,回到家也已经七点多了,他在楼下没看见灯光,门也是反锁的。
摸索着开灯,暖黄的光霎时填满整个屋子,穆司阳低头换鞋,才看见玄关处父亲留下的纸条——
我与你妈回老家看爷爷,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落款一个“穆”字潇洒大气,颇具几分风骨。
明明有手机,穆司阳小声嘀咕,发信息告诉父母知道了,让他们替自己带个祝福过去。
高中住校后穆司阳回老家的时间极少,与爷爷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但孺慕之情总还是流淌在血脉里的。
他很喜欢爷爷,甚至现在的一手好字也是年幼时爷爷教的。穆司阳折起纸张放好,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物可以凑合吃一顿。
冰箱里只剩两个鸡蛋,穆司阳合上门,过了两秒再打开,仍然没有奇迹出现,他只能被迫接受“空空如也”的事实。
他取出鸡蛋,拿出柜子里的挂面打算将就着煮个鸡蛋面。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铃,穆司阳撒了一把面后去拿手机。
“喂——”穆司阳接通,回到厨房单手磕了个蛋,不料溅起的水花打在手背上,烫的他倒吸一口凉气,“嘶……”
“司阳,我明天去接你……”那头的纪景梧话说到一半,听见对面吸气的声音,跟着慌张起来,“司阳,怎么了?”
“没事。”穆司阳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洗,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明天去接你,你不用提前出门。”纪景梧重复一遍,“在家等我就好。”
他的尾音里有说不出来的缱绻,穆司阳莫名滚了一下喉结,荒唐地生出不合时宜的想法,杵在锅前出神。
直到锅中的白沫溢出,“滋滋”的声响拉扯回穆司阳的思绪,他慌忙关火,把锅盖盖在上面。
纪景梧听那边锅碗瓢盆叮当响,看了看时间估摸着穆司阳应该在做饭,于是说道:“先不打扰你,我挂了。”
等那边应了一声,纪景梧切断电话。穆司阳把手机放在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锅里的一片狼藉,最终认命点了外卖。
半夜风云突变,狂风带来的尖啸拍打窗户,把穆司阳从睡眠中惊醒。
他揉着眼睛,一道闪电照亮了半个卧室,穆司阳翻个身想继续睡的身影忽然弹起来,跑去阳台把妈妈精心培育的昙花搬进客厅,关好家里的门窗才重新躺上床。
这么一折腾他的睡意消散了不少,穆司阳侧身对着窗户,上面已经有成股流下的雨水,他无端想起了纪景梧。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周六是一个阴天,墨色的云盖在整个城市的头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坠下来。
躺在床上的人睫毛轻颤,缓缓转醒。穆司阳磨蹭了一会儿才起床去洗漱。
这会已经早上十点多了,但天暗的像是凌晨,穆司阳还是有些困,他半夜醒后睡不着,想了半宿的纪景梧,一直到四五点才逐渐起了睡意,偏偏那人不安分,还跑到别人梦里捣乱。
穆司阳拿起手机,母亲发来的消息在第一条,他点进去是一段语音——爷爷乐呵呵地问他早上好。
穆司阳也发了条语音过去,提醒老爷子注意身体。再往下翻翻也没什么重要信息,他熄了屏幕,拿起钥匙下去买菜。
毕竟再不买菜,他就要没饭吃了。
约定时间临近,穆司阳去换了身衣服,恰巧手机提示音响起,他拿起来一看,是纪景梧发来的信息:“外面刮风,多穿点衣服。”
“嗯。”穆司阳就回了一句,下一秒电话打进来。
“司阳。”熟悉的嗓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涵盖着笑意,“还有,我快到了。”
“那我准备下楼。”穆司阳从衣柜里拎出一件风衣穿上,说道。
纪景梧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起身迈出车外,他垂首倚在门边,等着人下楼。
穆司阳出电梯就能见纪景梧,少年身姿欣长,光是站在那里就叫人移不开眼。
纪景梧似有感应地抬头,看到穆司阳朝他走来,风衣一角随着他走动翻飞,扬起的弧度不知道勾着谁的心。
“司阳。”纪景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替他拉开车门。穆司阳钻进去,看着后进来的人说道:“怎么这么快?”
他从挂电话到下楼应该没用多少时间吧。
“怕你久等。”纪景梧一句“想早点见你”硬是在嘴巴里转了个圈,咽回肚里。
穆司阳的眼神似乎被他烫了一下,骤地一下缩回来,欲盖弥彰地平视前方。他动了动嘴唇,却始终什么也没说。
司机很快将两人送达目的地。
穆司阳是第一回穿冰刀,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穿好护具,踏上冰面。
出师不利,冰刀刚接触冰面就开始打滑,穆司阳迅速抓住场边的围栏,撑起自己晃悠悠的身子。
纪景梧晚他一步,系好鞋带抬头只看见穆司阳的半个脑袋,估计摔得不轻。
穆司阳没想到这冰面这么滑,刚试着滑一段距离,结果重心不稳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嘶……”他换只手搭在栏杆上,活动了一下右手。忽然腰上传来力道,将他大部分重心都接了过去。
“怎么了?”纪景梧手抵在穆司阳腰上,好让他轻松些。
“筋拉了一下。”穆司阳甩了甩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问题。
纪景梧不放心,靠近了几分,抵着腰的手也变换成虚揽,他让穆司阳背靠着自己,问道:“哪里?”
穆司阳脊背僵直,他抓着栏杆的手猛然攥紧,一点点地往前挪,可背后的人如影随形,直到他与冰场栏杆之间再无缝隙。
再往前他就能翻出去了,穆司阳心里想。他偏头想说什么,纪景梧就把手越过他搭在栏杆上,将他牢牢地困在方寸之间。
穆司阳在车上时闻到的若有若无的香调,此刻尽数将他包围。清冷的味道随着主人步步紧逼,似乎也变为喧宾夺主的强势圈占。
“就肩膀,没什么事。”穆司阳故作镇定,把头转回去,躲开他身上的味道。
纪景梧能察觉穆司阳有些不自在,犹疑着拉开些许距离,但怕人摔着还是将手虚揽在对方腰上。
“要不要我带你滑一圈?”纪景梧将目光从肩膀移到那人发红的耳垂上,问道。
“不用了。”穆司阳很坚定地拒绝,“我自己可以。”
纪景梧半信半疑地放开他,看着穆司阳围着场地滑了小半圈没摔之后,才去滑自己的。
等穆司阳扶着栏杆一圈滑下来,多少掌握了点诀窍,于是不再抓着东西借力,自己慢慢地沿着外圈滑。
彼时纪景梧已经成为了全场焦点——空中旋转姿态优美,收势利落干净。
穆司阳不懂花滑,却也觉得他的动作姿势与奥运会上的职业选手别无二致。
最后他用刀尖点冰,一手环在胸前,遥遥看着自己,屈膝谢幕。
那目光太过热烈,笔直地穿过人群,将穆司阳锁定在原地。冰场里人群喧闹似乎在耳边慢慢退去,只剩他自己怦然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