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日月星光

7、碎金

　　夜晚不光有仙子临溪而坐，还有黑影闻风而动。这风，非自然形成的和风，而是人在快速奔跑时带起的刀割般地风。

　　大团大团的墨渐次逼近风起的竹林，压制了夜晚的清凉。似乎是一触即发的氛围，藏在暗处的剑吸纳了月色的冷，逼得人体发寒。逃不掉了，这是执剑之人心里认命般地叹息。本是江湖饮酒之人，偏偏惹了朝堂执笔的手。惹便惹了罢，被虚幻的功名利禄迷花了眼，卷进了夺嫡的漩涡，又怎么能上的了岸呢。但即便如此，也做不到束手就擒，虫鸣声不绝，剑啸声起渐弱，本就是负伤的人，又有安家小公子亲自带人，坚持到现在甚至自己都佩服自己。一片竹叶缓缓飘落，那江湖人身躯轰然倒地。

　　今日夜间的事，苏珺并没有避着朵尧，而是拉着她在书房下棋，边给她讲着朝堂局势。朵尧来苏府已满五个月，她与苏珺也越来越熟，以前还常常回家住，现在倒是在苏府住着习惯。

　　苏珺一心两用，讲的仔细，下的散漫。朵尧觉得他近段时间有些怪，像是在打自己什么主意。这般想着，下棋的手一顿，悲由心起，觉得自己一直认真干活低调做人，为什么还要被盯上。苏珺看她神色不对，奇道：“输便输了，你竟还想哭？”

　　朵尧摇摇头：“大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上次让我装神弄鬼，这次又要干什么？”
　　苏珺听了，一时没说话，垂眸看着棋盘，眼神明明灭灭。朵尧看他沉默不语，觉得这棋应该是下不成了，便把棋子往棋罐里装，落子的清脆声唤回了苏珺飘散的心绪。

　　“你...”，灯光下朵尧的眼睛清澈不装万物。像是一场春雨，又像星辰万千，可偏偏不染红尘点点。苏珺看着她的眼睛，竟觉说不出话。定了定神，苏珺重新开口，“你可愿长留苏府，为我办事？”，朵尧听了这话，有些不解：“长留苏府？大人当初不是说一年期满我可自行离去吗，大人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灯光噼啪晃了一下，庭院深深听不见外面打更的声音。苏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自己在往悬崖边走去，风自崖底呼啸而上，吹的空气稀薄，自己不能呼吸。

　　“...我没事。前几个月，交付你的事情你都办的不错，我便起了招揽之心。你知道，做了这么多事，若期满你离去，万一以后被仇家认出，也许以后会不得安宁，恐有性命之忧。”

　　有没有危险，大概是没有吧，她聪明，未被什么人发现过，而且，离开京都以后，天高地远，仇家未必能找到她。这样说，是在光明正大下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朵尧有些意外，她从没有想过留下，毕竟无缘无故，再加上自己天生天养，喜欢自由恣意的生活，留下，代表着一举一动都要时刻注意，而且听命于人者，心气儿总是短一些。

　　“过段日子，你随我南下办事，路上好好想想，你还要待半年，不急着做决定。”苏珺没给朵尧回答的机会。他想着，来日方长，自己可徐徐诱之。

　　苏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朵尧起了不一般的心思。大概日渐相处中，朵尧人情世故一知半解的懵懂，或与她一起时轻松舒心的氛围，也或者在第一次见面时朵尧清冽的气息就染了自己的心，而自己却未察觉。方方面面，点点滴滴，缺一不可。苏珺有时候觉得，这也许是见自己的修行刻苦，老天给的礼物，不然为何朵尧的一举一动，一个微笑与回眸，总是那么契合自己，让自己怦然心动。

　　......

　　灯早就凉透了。月色浸润纱窗。淡香漫漫，苏珺被晚间那一番话勾起了心绪。坐在桌前，面前展着一幅画，是那副江山多娇图。苏珺眼神不在画上，飘忽不定，干坐了会儿，苏珺打开门，望着阶前溶溶银白。在一片寂静中，不由想起了早逝的父母。

　　苏父是一方知县，名苏元征，苏母本是当地富商乔家的女儿。官商多来往，苏元征一表人才，举止得体，苏母早就芳心安许。乔家知道女儿心思后，便创造各种机会给这两个小年轻。一来二去，苏元征也被苏母温良的品性吸引。苏元征家中无父母，婚姻全凭苏元征做主，苏父苏母的婚事一直都很顺利，婚后生活也很幸福和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婚后一直没有孩子。求佛喝药做善事，夫妻二人一直心怀希望，但三年倏忽而过，苏夫人心里隐隐有些忧虑，苏父宽慰妻子，命里无时莫强求，等哪一天，领养一个孩子也好，这也是我们和那孩子的缘分。

　　苏珺便是夫妻二人的缘分。襁褓中的孩子，在寺庙门口被僧人发现，寻不到父母，主持本想先养在寺内。可巧被来拜佛的苏夫人瞧见，苏夫人恳请主持让自己收养这孩子，主持认得苏夫人，知道夫妻二人秉性如何，只交代，如果以后孩子亲生父母找来，希望不要起私心，莫强留。苏夫人应下，高高兴兴抱着孩子回家。

　　这一养，便是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