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泽吟》 梦泽

5、林先生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啊！”

　　当丫头一大早来到小姐房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衣着整齐地站在屋前长廊上仰头感慨。虽然声音依旧是稚嫩的，但不知怎么的，丫头就感到那不是两岁的小姐，丫头疑惑的摇摇头。

　　“丫头！”倾倾叫住仍在那里发呆的小丫头。真是的，今天可是第一天上课啊！可不能迟到！

　　今天一大早自己就醒了，等不及丫头自己就起来穿上了繁复的衣服，也许有些紧张，还有些期待，但精神很好。空气里还有夹杂着菊花香的湿气，但晴朗的天空泄露了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简单地吃过早饭，就有一个年轻的丫鬟来到晴院把我领到求索阁。又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如昨日一般的宁静，但淡淡的晨雾使它似乎完全脱离世俗，独立于一方天空。

　　回首就看到伫立在院门口的先生，他似乎已经融合于薄雾，一身淡绿色的长衫凸显出他的消瘦和出尘气息，单薄的身躯似要翩跹而去。先生长得并不出众，但他却有种脱俗的气质，而且有种淡淡的忧伤萦绕。

　　“哦，先生好！”凝神沉思了好一会儿，倾倾才会过来神，恭敬地行礼。

　　微微点头，他便从倾倾身边走过，率先进入求索阁。

　　这时云倾雨也来了，着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绣有小朵的淡粉色栀子花，梳了个当下少女流行的丸髻，雪肤中透着粉红，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年龄虽尚小，但可爱中又流露出富贵端庄，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胚子。

　　“姐姐好！”倾倾甜甜地主动打招呼，虽然平时大家不常见面，但倾倾却不想树敌。

　　“嗯，你也来了。”云倾雨淡淡地说。自己是不常见到这个妹妹的，平时见面也是甜甜的很有礼貌。那天自己也是看到的，这个妹妹非池中之物。

　　倾倾跟着云倾雨走进了书阁，看到剩下的右面的书桌便辛苦地爬上坐下。

　　“你叫云倾泽吧。”先生看见倾倾坐下，从书桌上抬起头问。

　　“哎~~是，先生。”倾倾听到赶紧从高高的椅子上跳下，刚稳住差点摔倒的小身子便恭敬地答道。

　　“呵，坐下吧，别动了，以后就叫我林先生。”看到倾倾小小的身体从高大的椅子上笨拙地滑下来，又似大人般恭敬的样子，林闻昱也难得的一笑。

　　“哦，林先生好。”倾倾看到林先生一笑，也放松下来，还以为这个先生又严厉又冷漠哩。但又意识到是自己笨拙的模样使林先生笑的，便又不好意思起来，暗恨这副小小身躯带来的不便。

　　从此，倾倾便开始了在这求索阁三年多的学习生涯。每天早早起床来到求索阁温习昨日所学，认真听讲，下学后也不走，到求索阁二层阅读，有时直到丫头来找。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倾倾也像原来在学校时一样积极去问，有自己的想法也和先生讨论。似乎一切都又回到从前，每天乘着晚霞回去，总会看见现在的娘彩晴站在晴院门前像妈妈原来一样翘首等待。每当看到这里，苦涩的内心有着满满的满足，“妈妈爸爸，你们也一定要幸福！”

　　林闻昱不像自己想象的夫子，古板苛刻。他平时好像看起来对谁都很冷淡，但只要一谈到诗词、典籍，便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滔滔不绝，谈到有些地方，竟像孩子般兴奋地不能自己。

　　云倾雨在倾倾来到这儿一个月后便进宫当公主侍读了。皇苍是个历史悠久的农业国，很注重皇子皇女的教育，所以每个皇子公主在到了一定的岁数都必须送到皇家书院学习，那里每年还会招一些朝廷重臣的有德才的子女来作为皇子公主的侍读，以后这些人中的男子便会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女子则很有可能成为皇妃贵妇。云倾雨作为右相女儿，小小年纪在皇都也颇有名气，自然不出所料的被选去了。在相处的一个月里，倾倾也看出云倾雨小小年纪也颇有文采，虽不至于称为才华绝代，但加上落落大方的仪态，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的大家闺秀。

　　与林闻昱相处时间长了，再加上云倾雨也走了，倾倾与他的相处便也不再那么刻板。有时一整天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坐在一起讨论一首诗词，有时甚至会为这争执起来，而后一笑了之。经常见夕阳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二层楼的书架旁，每人抱着一本书忘我地研读。

　　可以说，对于倾倾，林闻昱是亦师亦友。林闻昱对倾倾也既像老师长辈又像朋友，他有时会像长辈一样关心这个可爱幼小的孩子，有时又会把她当成知己，连林闻昱有时也会奇怪为什么自己竟然会把一个两岁的孩子当知己，虽然刚开始时这个孩子明显知识积累、文学素养不足，但文学感受力很强，而且还会经常有些别样的想法，总之林闻昱很喜欢这个可爱又聪明的女孩。

　　后来倾倾也会时而拿出一些前世的诗词出来，林闻昱往往爱不释手、赞赏有加。当然倾倾拿出来只是单纯为了与自己敬重的先生分享，而不图其他。

　　三年光阴转瞬即逝，三年的刻苦学习，使倾倾成为正真意义上的才女，倾倾也不再把诗词单纯拿来背诵，而是把它当做感情的抒发，一种兴趣。

　　尽管林闻昱时常和倾倾有说有笑，但倾倾还是可以感到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寂寞忧伤。其实很早时倾倾就很奇怪，林闻昱博览群书，才华横溢，许多见解与现代不谋而合，且时常有一些诗词在皇苍文人中广为流传，为什么就只做了一个教书先生。

　　渐渐的，倾倾就知道了一些林闻昱的事情。林闻昱出生于一个败落的书香门第，是皇苍开国丞相的后代，但这个家族在经历了几代后就衰落了。林闻昱肩负着家族振兴的责任，来到皇都，凭借实力一举成为当届的状元，才华为世人称道。但当上了官以后，林闻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又自命清高，所以被其他官员排斥挤兑。几年后，他唯一的母亲也去世了，林文昱便心灰意冷地辞官，但家族的责任与母亲的希冀又使他无法逃脱，于是他便在云文鸿邀请下来到云府。虽然人在这里，但他却无法安然留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不属于这里。”这是倾倾知道后说的唯一一句话。

　　这又是一个清朗的早晨，一切看起来似乎与别日没有什么不同。但一大早，当大家都还在睡梦中时，云府后门前就站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她凝视着迎着朝阳前进的马车发呆，听着宁静的巷子里回响的清晰的“嗒嗒的”马蹄声逐渐远去。虽然心里有着空落落的感觉，但倾倾还是尽力笑了笑，“他不属于这里。”倾倾叹息，走回云府。

　　而迎着朝霞，赶着马车的就是林文昱。看着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他又抽了一鞭，马儿嗒嗒的跑的更快了，而林闻昱则露出了从没有过的轻松释然。他轻轻按了按怀里的东西，想到了那个可爱的女孩，轻轻笑了。

　　他怀里正是倾倾昨天留在他桌子上的那张信笺。上面只有这样一段文字：

　　归去来兮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扶孤松而盘垣。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昨天看过这张信笺，林闻昱当天夜里就去找云文鸿告别。也没和倾倾道别，只在临别前林闻昱也给倾倾留了张纸条。

　　倾倾现在就站在求索阁自己书桌前，看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几个先生留下的字，默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