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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阴差阳错(修) ...


  •   石屋所在地,本来已十分荒僻,江玉郎带着小鱼儿再往前走,地势就愈来愈是崎岖险峻。
      他的毛病偏偏又发了,走两步,就喘口气,再走两步,又跌一跤,两条腿就像弹琵琶似的抖个不停。
      小鱼儿实在快急疯了,到后来,终于忍不住将他抱了起来,道:“那地方究竟是哪里,你说出来,我抱你去。”
      江玉郎道:“如此劳动鱼兄,小弟怎么敢当。”
      小鱼儿“嗤”的一笑,道:“没关系,你骨头轻得很,我抱你并不费力。”
      江玉郎笑嘻嘻道:“鱼兄的骨头很重么?那么小弟以后怎么抱得动你呢?”
      铁萍姑跺脚道:“求求你们两个人,莫要再斗嘴了好不好?”
      江玉郎叹道:“我怎敢跟鱼兄斗嘴,只不过……”
      他语声忽然顿住,手向上面一指,道:“鱼兄可瞧见上面那洞穴么?”
      小鱼儿随着他手指向上瞧去,只见生满了苍苔的山壁上,果然有个黑黝黝的洞穴,洞口还有一片石头凸了出来。
      江玉郎道:“这地方还不错吧!”
      小鱼儿道:“你为什么不用块石头将洞口堵上呢?”
      江玉郎道:“花公子现在已是寸步难行,小弟反正也不怕他逃走。”
      小鱼儿忽然瞪起眼睛,高声道:“洞口既没有堵上,他怎么会闷死?”
      江玉郎神色不变,淡淡道:“也许不会被闷死,但荒山上的洞穴里,总难免有些毒蛇恶兽……”
      他话未说完,小鱼儿已抱着他纵身掠了上去。他飞掠之势甚急,江玉郎眼疾手快地搂住他脖子,才险险没有摔出他怀抱。仇敌两人眼下这情人般的姿态未免有些尴尬,小鱼儿却似毫无所觉,在高台上稳稳站定了身子,也没有放下他的意思。
      江玉郎干咳一声,道:“鱼兄不妨先将小弟放下来,看看这地方对不对。”
      这片石台上也长满了苍苔,滑不留足。小鱼儿放下了他,他连站都不敢站起来,爬到洞口前瞧了瞧,忽然大呼道:“花公子,小弟等来救你了,你听得见么?”
      只听洞穴回声不绝,却听不见花无缺的回应。
      江玉郎皱起眉头,道:“花公子,你……你……你怎么样了,怎地……”
      小鱼儿跺了跺脚,一把将江玉郎拉到后面去,自己伏在洞口,极目而望,洞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什么也瞧不见。
      江玉郎道:“鱼兄,可瞧见花公子了么?”
      小鱼儿道:“你这小子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为什么……”
      话犹未了,忽觉一股大力自脚跟撞了过来。他来不及收势,惊呼声尚未出口,已向那洞中跌了进去。电光石火之间,小鱼儿虽身子下坠,仍拼着一口气凌空翻身,右手闪电般扣向江玉郎的足踝。
      江玉郎计策得逞,心下得意,本想看看此生大敌葬身悬崖的场面,自是并未远离崖边。然而他未曾算到小鱼儿尚有余力,反被那人一把拽住,硬生生被一同拖了下去。
      惨呼声发出时,他已凌空直坠数丈,仍未触底。
      铁萍姑在悬崖下听得小鱼儿和江玉郎先后发出惊呼,不免是一阵慌乱,高呼道:“什么事?”
      她正待一跃而起,却想到自己仅仅身披一件长袍,未着下裤,只好落了下来,掩住衣衫不断跺脚。
      胡药师道:“我上去瞧瞧。”
      他一掠而上,悬崖边哪里还有小鱼儿和江玉郎的身影?纵然胡药师混迹江湖已久,一时之间遇此大变,也不觉呆了一呆。他凝望着深不可测的谷底,心中乱似缠麻一般。
      江小鱼这魔星的本事,他已亲身见识过了,而那江玉郎年纪轻轻,就能与他们“十二星相”并驾齐驱,也是个厉害角色。这两人一正一邪,皆非等闲之辈,这峭壁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故,竟会令他们一同殒身崖底?
      他正在发愣,身旁风声一促,铁萍姑也跟着掠了上来。她轻轻落到胡药师身侧,定睛一看,也怔住了。
      只听她喃喃道:“他们难道……难道是……”这委实是个晴天霹雳的噩耗,后面半句话,她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口了。
      胡药师缓缓道:“方才我听闻他们二人惊叫之声,此处山崖又并无其他掠下之处,他们离奇消失,只可能是……”
      他们二人自然认为小鱼儿和江玉郎已然失足,双双落崖。铁萍姑还未说出一个字,泪水已流了满脸——这软弱而痴情的少女,心中时刻惦念着的正是她的情郎。
      她疾步冲向崖边,也不顾身上仅仅披着一件长衫,俯身狂呼道:“江玉郎,江小鱼!你们听得到么?”
      她的语声远远荡开,幽寂的山林之中,仿佛只剩下了她的哭喊。
      山崖下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回音。铁萍姑膝头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胡药师长长叹了口气,忽而惊呼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也沉重下来。
      铁萍姑抽泣半晌,突然问道:“你可是在担心你吃的那毒药发作?”
      胡药师苦着脸道:“唉……我……正是。”
      铁萍姑强忍悲痛,从头上拔下一根珠钗,仔细摸索半晌,竟将那钗子拧开。她将那中空的精致珠钗倒置过来,钗子里便骨碌碌滚出了几颗圆润的小药丸。
      她拈起一颗药丸,低声道:“这是我移花宫的独门灵药素女丹,可解天下万毒。我虽不知你中的是否这药可救的毒,但你现在服下去,总比等死要好。”
      胡药师怔了怔,一时间踌躇不语。
      铁萍姑惨然一笑,道:“你不信我?好……好。”她挥手一掷,将那药丸连同珠钗都扔了出去。
      胡药师霍然一惊,连忙掠起接住了药丸,道:“铁姑娘,我……”
      铁萍姑目中又流下泪来,凄然道:“江玉郎死了,我也再无活着的理由……我只愿在赴死之前,多救一个人,我只愿能赎清我手上的罪孽。”
      胡药师虽是一头雾水,铁萍姑和江玉郎却最是清楚,她言下之意自是指那无辜冤死在他二人手中的路仲远。
      胡药师不动声色地嗅了嗅那药丸,心下一横,将药丸送入口中。他暗中运气,催得药力发散至全身,片刻间只觉得神清气爽,显见自己服下的果然是移花宫的灵丹妙药。他不觉起了一阵感激之意,转头再看铁萍姑,只见她痴痴跪在崖前,默然无语,唯有泪如断珠。她雪白的衣袂在风中飘舞如船帆,整个人摇摇欲坠,竟似随时要坠入崖底那深海般的黑暗之中。
      胡药师心下一叹,忍不住劝道:“铁姑娘,你正值韶华,大可不必……”

      江玉郎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他被小鱼儿拖下了山崖,在那一刻已是骇得心胆俱裂。这悬崖山谷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小鱼儿仍有时间将他拉了过来,一把拽住他衣襟,大笑道:“江玉郎,咱们要一起死了!”
      风声飕然,自二人耳畔簌簌而过。江玉郎恐极摇头,闭上眼睛惊呼道:“不——我不要死——救命!”
      只听“扑通”一声,二人终于落入了崖底。这崖底原来竟是一潭深水,小鱼儿和江玉郎俱是习武之人,真气傍身,二人高崖落水,也不觉有何疼痛伤损。
      江玉郎长于江南水乡,水性极为高妙。他心中大喜,正要划动四肢向外游去,却突感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探到胸前,下一秒已被那人迅速点住了“膻中穴”。他顿时浑身发麻,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此时,他纵然是条鱼也不管用了。
      江玉郎虽在极力憋气,也难免在惊慌中呛了几口水,呼吸已渐渐困难起来。只听水声隐隐,小鱼儿已越游越远。他眼前一片黑沉沉的水色,又无法出口叫喊求助,心中暗自苦笑,只道今日恐怕要丧命于此,自己倒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突然之间,他衣襟一紧,身子一轻,竟被人从水中凌空提了起来:“江公子,死的滋味怎么样?”
      江玉郎骤然获救,大口喘息着呛咳起来,自是无暇答话。小鱼儿索性封住他几处穴道,又把他抱了起来。
      他方才虽在和他虚与委蛇,有一句话倒没有撒谎——这坏小子的身子骨的确轻得很。江玉郎的一颗心虽比冻土里的毒蛇还要冷酷,身子却轻盈得好像花枝上的燕子。他皱了皱眉,道:“你倒真是轻得很,硌得我骨头都疼了。就凭你这身子,铁萍姑不会一拳撂倒你么?”
      他点住别人穴道又蛮横地抱起他,居然还在责怪别人生得瘦弱。江玉郎恨不得要将他撕碎,小鱼儿却已抱着他在潭中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他低头瞧了他一眼,笑嘻嘻道:“江玉郎,你想害我,我却又救了你一次,这笔账咱们怎么算?”他脸上已全然没有了无计可施的急怒之色,却又泛起了以往那种骄傲而闲适的笑意。崖底一片黝黑,唯有几线微弱的天光自崖口.射入,反而显出那神色如黄金般灿然生辉。
      江玉郎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呛水时泛了满眼的泪花,此刻目露恨毒之意,正如幽冷的潭水中浮出了鳄鱼狰狞的脊梁一般。这神色却是转瞬即逝,他眉尖一松,目中竟又露出了水波粼粼的乞求之色。他变化之快,可谓是千灵百巧,小鱼儿瞧得有趣,更不肯轻易放他下去了。
      此时,外间已经响起了铁萍姑的呼唤之声。江玉郎心急如焚,恨不得高喊一声,让铁萍姑知晓自己尚存生机。怎奈小鱼儿并无给他解穴或是出言呼救之意,他只好直挺挺躺在仇敌的怀里,听着他随着铁萍姑的啜泣小声哼起了一首山歌。
      他刚哼完半首歌,外间竟又响起了另一个娇脆的语声。那语声虽满含焦急,仍是十分悦耳,银铃般道:“……小鱼儿和江玉郎都死了?我绝不信。”
      这竟是苏樱。
      江玉郎心中一跳,他从未觉得苏樱的语声竟是这样美妙。
      他只道小鱼儿会向对他一往情深的苏樱求救,哪知小鱼儿面色微微一变,更是无动于衷,摇头叹道:“她竟追到这里来了,我实在想不到。女人……女人果然麻烦得很。”他摸了摸他的脸,笑嘻嘻接道:“江玉郎,你若真是对女人有两手,不如教教我怎么摆脱掉一个女孩子的追求,好么?”
      江玉郎拼命点头,想了一想,又摇了摇头,目中重又泛起乞怜的水光。
      小鱼儿道:“你可是希望我解开你的哑穴?”
      江玉郎骤然睁大了眼,狠狠点了点头。
      小鱼儿笑道:“很好,那你可不能胡乱呼喊,否则就没戏瞧了。”
      说着,他已探过手来,拍开了江玉郎的哑穴。
      江玉郎正待大声呼喊,却觉一股寒气窜了上来——小鱼儿的另一只手正抵在他后心“神枢穴”上,只消轻轻一按,他便没了命了。
      江玉郎只好苦笑道:“鱼兄,你这又是何苦?”
      小鱼儿笑嘻嘻道:“抱歉得很,我知道你素来不听我的话,只好先这样招待你了。”
      江玉郎道:“鱼兄此言可是在责怪小弟么?”
      他仍被小鱼儿抱着,后心的死穴也被他的指尖牢牢抵住。他却不再着急挣脱,只因他已想起了小鱼儿肚子里那无可救药的女儿红。
      只见他眉宇间的哀伤痛悔之色逼真如生,叹道:“不瞒鱼兄,小弟虽少不知事,但也从未想着谋害兄长……那悬崖青苔茂盛湿滑,小弟一时足下失衡,才不慎将鱼兄撞下悬崖。幸而这崖底有个深潭,否则小弟便当真是罪无可赦了。”
      小鱼儿笑眯眯瞧着他,仿佛觉得很是有趣,道:“哦?即便如此,可这崖下连一根花无缺的毛都没有,你方才编的瞎话总没得解释了吧?”
      江玉郎最擅应变,此刻眼也不眨便接着道:“鱼兄千万莫怪,小弟藏起花公子,也不过是为了要他免于遭那白山君夫妇的毒手而已。方才小弟若是不用计拖延,以花公子的性命相胁,鱼兄岂非要趁怒杀了我么?是以小弟之言实是时势所迫,逼不得已。但眼下看来,花公子竟自此失踪了!”他流水一般编着谎话,语中全无停顿,若换了旁人,只怕非得相信他不可。
      小鱼儿却不是旁人。他摇头笑道:“失踪?谁能绑走他?江玉郎啊江玉郎,你若是习惯说一句真话,也不至于如今要落成个满嘴谎言的冤死鬼。”
      江玉郎脸色微变,尚未出言以对,忽听苏樱自崖上痛喊起来。只见两名少女的脸,一左一右地自崖上探了出来。她们雪白娇美的脸上都沾满了污渍,湿淋淋的也不知是汗是泪。
      只听苏樱痛哭着道:“小鱼儿,江小鱼,你莫非真的死了么?你若是被江玉郎那小畜生害死了,怎么对得起我辛辛苦苦地将你救起来?”
      虽被骂得狗血淋头,江玉郎却是面不改色,叹道:“小弟一时失手,害得鱼兄险些坠崖而死,即便嫂子要杀了小弟,小弟也是不敢反抗的。”
      小鱼儿并没有在注意着苏樱。他一向不觉得女人们会比自己这老对手更有趣。他忽然间竟发现这“小畜生”生得很白,浑身湿了水后,更显得肌肤莹白如瓷。他脖子上透出的血脉痕迹,就像是烧制在白瓷上的烟青色的雨丝。
      待他目光向下,竟瞧见了一枚小小的嫣红的痕迹,倒像是瓷器上胭脂红泥的印章。山中蚊虫最多,小鱼儿本以为是虫咬所致,心眼一转,突地明白了那是什么痕迹,顿觉脸上发烫。
      江玉郎发现小鱼儿一直在盯着他的脖子,只觉毛骨悚然。他正要干咳着开口,却听见小鱼儿“哼”地一声,重重将他抛却在自己旁边,道:“你不是能叫女人爱你爱得发疯么,我还以为那位铁姑娘能为你跳下来哩。”
      江玉郎怔了怔,干笑着道:“鱼兄高估小弟了,想来她……她……她是没有缘由要为了我死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只是苏姑娘像是要为鱼兄跳下来了,这样痴心的美人,鱼兄当真是艳福齐天。你莫非要眼睁睁看她跳下来么?”他心中尚存着一丝希冀,只盼望小鱼儿能开口呼喊,叫那机关术神鬼莫测的苏樱将二人想法子救上去。
      小鱼儿却是不慌不忙,笑嘻嘻道:“愿与我跳崖殉情的痴心美人,这里已有了一个,我又何苦贪多?齐人之福我可消受不起,也只好委屈委屈你这个小色鬼啦。”
      江玉郎立刻笑道:“承蒙鱼兄如此抬举,这岂非羞煞小弟了么?能与鱼兄在这山野之地自在谈笑,方知古人高枕碧霞、栖迟林壑之情。这般难得的经历,小弟也是一生难忘的。”
      他口中说着,心中却紧绷得一触即发。只因小鱼儿的手虽似在温柔地摩挲他的后背,但却从未离开过他后心的穴道。
      他二人你来我往,谁都不愿在口舌功夫上输人一步。正彼此藏锋之际,忽听铁萍姑又大哭起来,嘶声道:“江玉郎,你等等我,我这就来陪你……”
      那胡药师急道:“苏姑娘,铁姑娘,你们为何要去死?你们尚且是青春年华,未来前程锦绣,那两个小子……”
      苏樱淡淡道:“我不是要为他死,我只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铁萍姑凄然道:“我本是浮萍一叶,无处安身,而如今……如今我又是无根之人了,天地之大,我又能往哪里去?”
      语声尚未断绝,天光一霎,两条人影竟已直坠而下!

      小鱼儿挺身跃起,要去接那跌下来的少女。跃起之前,他不忘一连串拍开了江玉郎的穴道。摔下来的是两个人,以他的一人之力,毕竟只接得住一个。
      江玉郎却没有跃起去抱铁萍姑。他浑身桎梏一松,就飞身扑向了小鱼儿,一掌拍向他后心。
      正如小鱼儿不觉得苏樱会比江玉郎更有趣,江玉郎也并不觉得救起情人会比杀死江小鱼更重要。他生性阴毒,算定了小鱼儿正忙于救人,绝不会有余力反身接他这全力一掌的。
      岂料小鱼儿竟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有此偷袭。他略一侧身,左手去拉苏樱,右手向后反手一抹。江玉郎也不知怎地,自己掌中所蓄之力竟被他引得偏了一偏,整个人都被带着跌进了水里,震得骨节发痛。入水之时,他隐约只听见小鱼儿大笑着喝道:“铁萍姑,你的小情人来了,接稳了!”

      接连“扑通”几声,四人先后落入了水中。一个人的下坠之势实在太大,小鱼儿虽在半空中揽住了苏樱,但也被她带进了水里。
      他抱起少女桃花般娇弱的身子,湿淋淋钻出了水面,在那块大石上重新坐定了。
      这时,苏樱也已睁开了眼。她是十二星相首领家的大小姐,睡的是世上最轻软的床铺,如今躺在这又冷又硬的大石头上,还像是觉得很舒服、很有趣的样子,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小鱼儿简直看见她就头疼,索性不去瞧她,望向了别处。
      铁萍姑和江玉郎正彼此搀扶着向大石处游来。铁萍姑与苏樱不同,她身负不俗的武功,生生摔在水里也毫发无伤。她担忧地凝注着江玉郎,江玉郎却在见鬼似的瞪眼瞧着小鱼儿,道:“你……”
      小鱼儿笑嘻嘻道:“乖孩子,你不认得我了么?”
      江玉郎恨恨道:“你从哪里学来的移花接玉?”

      他一语既出,洞中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小鱼儿身上。
      铁萍姑失声道:“移花接玉?……你会移花接玉?”
      苏樱目光闪动,并不说话,却伸手拉了她一把。铁萍姑借力爬上了大石,正想回身帮扶江玉郎,小鱼儿却伸长了腿,轻轻踩在大石边缘浓绿的苔痕上,正好挡住了江玉郎的路。
      铁萍姑愕然道:“你……”
      小鱼儿并没有看她。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瞧着江玉郎,道:“你再好好想一想,我方才用的是什么?”
      江玉郎原本正满怀恼恨,但此事涉及他梦寐以求的绝世武学,他也顾不得其他了。他竟真的听从了仇敌的话,全心回想起小鱼儿方才的动作和运力走向。
      心神闪动间,他脑中电光一现,脱口道:“那是移花接木!”
      小鱼儿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也。你总算还是个聪明人,没有像某些呆子一样,被一招江湖中人人都懂的‘移花接木’骗了去。”
      他早在设局栽赃江别鹤时使过这一招,将移花接木略加变换后用出,令顾人玉和小仙女等人误认为他是移花宫门下。多亏江玉郎素来细致,又屡次见过花无缺使出过正宗的移花接玉,才得以勘破这掩人耳目的招数。
      小鱼儿收回了腿,准备宽宏大量地伸手拉他上来。低头一看,却不觉瞧得怔了。
      江玉郎伏在石边,正向他仰面而望。他生得一副苍白清秀的好相貌,怎奈心术不正,时常面露阴郁之色。此时他流露出几分真心的欢喜之意,倒像是白瓷上了一层清釉,素胚登时生动起来。雪砌玉琢的躯壳之中,一缕魂魄莹然生光。
      小鱼儿瞧着他飞扬的神采,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异样。又见他湿漉漉的乌黑鬓发垂顺在颊边,愈发显得乖巧异常。异常往往意味着危险,旁人只觉得江玉郎毒如砒霜,他的危险之处却恰好是江小鱼的蜜糖。他原本在暗笑着小狐狸成了落汤鸡,此刻竟瞧得有些失了神。
      掌中搭上了一只湿而凉的手。小鱼儿心头一震,忖道:“我这是发了什么疯?”
      江玉郎却已被他拉了上来。

      铁萍姑早就听得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你们先莫要说这些了,我还是想不通,你们方才怎会掉下来的?”
      苏樱笑道:“你想不通么?我倒觉得很明白。”
      她虽在笑着,目光却冷得透出阵阵雪气。她的智慧不下于小鱼儿,想必已猜出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玉郎心头发紧,偷觑了小鱼儿一眼。他居然悠悠然抱起了双臂,笑道:“这几日奔波太多,我身上实在痒得很,就拉着我们江公子跳下来洗了个澡。铁萍姑,借你家的情郎一用,你莫生气。”
      这谎话连黄口小儿都看得穿。当一个聪明人编出个很不聪明的谎话时,往往只意味着一件事:他并非不清楚这谎言的谜底,他只是不想让别人说下去。
      苏樱却说了下去。她瞧了江玉郎一眼,淡淡道:“是你拉着他陪你洗澡,还是他要你下来洗的呢?”
      小鱼儿板起了脸,抢着道:“无论如何,我总没有要你陪我洗,你下来干什么?”
      他主动岔开了话题,江玉郎松了口气,心情却更复杂。铁萍姑悄悄挪到了他身旁,拉了拉他衣袖,轻声道:“你……你没事吧?”
      江玉郎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柔声道:“我没事。傻孩子,你何苦要跳下来?”
      铁萍姑低低道:“我……我没了你,反正也是活不成的了。”
      她目中闪动着星辰般的泪光。江玉郎还来不及软语相慰,小鱼儿那边厢却已吵闹起来。
      只听他大声道:“我问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和你根本连狗屁关系都没有,你为什么要为我死?难道你要我感谢你,一辈子做你的奴隶?”
      苏樱悠悠道:“我只不过想要你做我的丈夫而已。”
      小鱼儿怔了怔,指着苏樱道:“你们听见没有?脸皮这么厚的女人,你们只怕还没有瞧见过吧?”
      江玉郎暗笑道:“苏樱一来,只怕江小鱼也碰上了克星,倒免去我许多麻烦。”面上则正色道:“苏姑娘对鱼兄你一往情深,鱼兄即便不愿相受,又何必对女孩子大吼大叫,岂非唐突了佳人?”他领教过苏樱的厉害,不愿和她再结下更深的梁子,便想为她说两句话。
      苏樱却不领情,淡淡道:“你闭上嘴。”
      小鱼儿闻言则大笑道:“我早就说过,佳人有一个便够了,其他的脂粉香娃,唐突几百个又有什么要紧?”
      他此话一出,苏樱脸色已微微发白。她自然不知这是小鱼儿恶意戏谑江玉郎的言语,心里更为肯定那铁心兰必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不觉暗叹道:“小鱼儿啊小鱼儿,我如此待你,你有朝一日可能让我成为你心里那‘不得唐突’的佳人?”
      殊不知这小鱼儿口中的“佳人”,却是早被他拳打脚踢地“唐突”过一百次了。

      小鱼儿见苏樱掩住了脸,不禁心下一软。他急于同江玉郎针锋,竟疏忽了她。他对她绝无情爱之意,却也颇为喜爱这冰雪聪明的少女,何况她本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由道:“喂,你莫要哭了,我并不是针对你。”
      苏樱从两手中抬起头来,面上哪里有什么悲伤之意?
      她嫣然一笑,柔声道:“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你若不关心我,怎会怕我掉眼泪呢?”
      小鱼儿被她气得跳脚,赌气转过了头,恰巧又瞧见铁萍姑偎进了江玉郎怀里。他只觉得更是焦躁,忍不住道:“喂,你们若是实在忍不住,索性就在这里洞房吧。”
      铁萍姑吓了一跳,赶忙红着脸坐直了。江玉郎脸不红,色不变,笑道:“鱼兄难道已有了出去的法子?”
      小鱼儿眨了眨眼,似乎惊讶得很,道:“出去?为什么要出去?”
      江玉郎心里升起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他知道小鱼儿行事从心所欲,绝不能以常理揣度。譬如他分明会开锁,却还是赖着他同寝共食数十天,只为了到他家一探究竟。
      想到这里,江玉郎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咬着牙道:“你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一着急起来,小鱼儿就不再着急了。他笑得更开心,道:“我打的主意,就是要别人都猜不透我,一个人做的事若都已在别人意料之中,他活着岂非也和死了差不多?”
      江玉郎冷笑道:“不错,只苦了我们这些跟着鱼兄的人,活着竟也和死了差不多难受。”
      小鱼儿悠然道:“那你只怕要难受很久了,我还没有放过你的打算。”
      江玉郎笑道:“是么?小弟不懂驱鬼的道法,对于阴魂不散的人,我的确是没什么法子。”
      小鱼儿反过来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大笑道:“你说我阴魂不散,我也觉得你阴魂不散,我都跑到深山老林里来了,怎会又撞上你这小鬼?阎王不和你做生意,也不要我这条煞气冲天的烂命。恐怕真到死的那一天,你我还是解不开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阴差阳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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