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卿》哪阿星

39、可恼

　　虽说日新月异，而这次所见的决斗城也是与月回忆里的完全不同，却也总能让她找到那段时光的影子。

　　不知什么时候，方才跟在后头翘怀府的人都不见，只剩下她与那个看似尊贵的男人。她本以为府外该有个轿辇马车之类的车具，却没想，两个炫彩灯笼照耀下，这里静得能听到围在烛光周围飞旋的蛾声。

　　目之所及，只有月光洒落一路。两人并排左右，步子一致迈得很轻，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妪老叟，彼此不曾再一言。月此时无心旁边人，她忧虑着，若这里是魇的作为，那该如何。自从来这，再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似乎他真的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

　　却不知道，旁边人慢了半步，已静静望了她许久。月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淡淡的光束，照得身体微亮。

　　男人摇了摇头，不再注目，开口道：“姑娘不愿知道在下是何人么？看姑娘的身手和衣着，定是贵家子女，不如我们交个朋友，日后也许还能在都城相聚一番。”

　　“不知先生在都城身任何职？手下要务有多少？”月回了神，她听到了男人的话，停住脚步问他。目光如炬，带着几丝寒意。

　　对方忽略了月眼中的冷淡，以及这直白且不合时宜的问话，依旧答道：“在下赵瑜，都城城西赵府当家，干着与这边买卖的事。若论要务，在这决斗城以及与都城交往的边域，决定些来往买卖。在都城，就空有一身多余的钱财。”

　　原是有首富之称的赵家主子。月曾在侯府见过赵家公子，十五六岁的样子。看来该是这人的儿子了。她印象不深，那孩子有些性子内敛，与她未曾说过一句话。相传赵家虽在政坛上无所立足，但背靠着的，确是当今圣上。

　　月作侯府夫人的时候，听多了妇人间的口舌。听闻赵家是，仗着钱财不尽，奢靡浮华；背靠当今圣上，目中无人。普通官员遇事想与之通融一二，一概不理。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许多不满赵家行为的，都在等着太子登位。看这如今的首富，是否还能有此等风光。

　　被外人传颂得傲慢无比的人，却对自己另眼相看？要么当初听的是外人传的虚言，要么是这块皮相。月想着离着赵瑜近了些，能更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还有些好闻。

　　不过，她对这人可没丁点儿兴趣。如今，她不再是角斗场的供人赏玩的女奴，不再需要傍人出去那个地狱般的地方。为了日后少些麻烦，月开口道：“先生如此爽快，我也不该再有遮掩。不知道先生可听闻庆贵妃从民间归来的皇子，那是我的夫婿，这次回去，便是为与之团聚。”

　　“姑娘倒也是坦率之人。”语气中倒无几分惊讶，赵瑜见前方黎府快近，放慢了脚步，继续道：“据在下所知，天静王爷府还未有女主人。虽说曾带着一小儿，但小儿的母亲早已离去。”

　　“没有，我还活着。”月轻轻说道。

　　“黎府已到，”赵瑜突然说道，“多年不见，想必那两人，必定是十分想念。”一路走来，两人都并肩而行，赵瑜此刻却侧了身，看着月的眼睛，讳莫如深。

　　月本想告辞，两人就此告别，谁知被赵挡了去路，还被如此瞧着，她觉得这人有些多事了，但也只得继续与他应和戏谑道：“想念估计是有的，若说’十分’，就不得而知，毕竟成了王爷，身边可是不缺得女人。”

　　“夫人不必自谦，你的风采，若是被哪个男人识了去，必是永生永世，都难以忘怀的。”

　　好一个孟浪轻浮的首富，这些话说得如此熟练轻巧。如果不是当下她心情好，倒也是真想上前一脚踢过去，踢得对方一个狗啃食才好。月当然只是这般想着，实际却欠身一笑，赶忙上大门前，狠敲了几下门。

　　不到一会功夫，便有人开了门，来人先是见到后面的赵瑜，正准备行礼恭迎。赵瑜摆了摆手，让来人招呼面前的夫人去见黎腰。月跟着黎府人后面，突然回头朝后面的男人提了一句：“对了，在决斗场，我看见你在。那日应该是第一次见吧？”

　　赵瑜迎前，点了点头，回道：“夫人手段了得，令人印象深刻。若有机会，定讨教一二。”

　　看着面前紫黄色的身影渐渐消逝在眼前，赵瑜笑意全无，旁边一纤瘦男子从黑暗中出现，正是都城男人的装扮，全身黑白衣衫，头发全部用以碧色簪子竖起，恭敬地站在身旁。

　　“千览，你去查下，她是从何处来的？”赵瑜问。

　　练千览抱手弓身，低沉地回了句：“好的，主上。”
　　赵瑜挥了挥手，练千览立即退下。

　　决斗城不似中原绿草如茵，更多的是风沙走石，仅有的一些绿色也就在这些大户人家府中，需要用翘怀府里特殊的方法栽种着。黎府多年间也就几个下人看顾着，只等重要贸易商议的时候才会多几个人。面积比之翘怀府，小了几分。只是这府中样貌，更与都城的屋子无二样了。

　　今晚是第二次见这女子，从上次在角斗场见到她，练千览就已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

　　她与百年前画册上叠韫的样子，太像了！

　　密宗几代人推想研究叠韫多年，只能解释为叠韫应当是受了戕桀兽的庇护，才得以翻云覆雨，显露与常人不一般的能力。尽管也有人认为，叠韫的能力是来源于天师殿，她是天师殿的神迹。

　　可是谁能想到，叠韫是天师殿千年一遇的人才，却也是同时带天师殿走向灭亡的“功臣”。不知为何，叠韫成为令神后，将本不问朝廷军政的天师殿拉入国家征战的旋涡。虽正史记载，多是以正面评价锦国的扩疆，但于本国子民以及安于稳定的朝中人来说，便是血与泪的交织。
　　哪一代的朝臣不期望开疆扩土，有了令神的力量，刚开始壮志儿郎千千万万领兵前行。可三年，四年，五年，乃至十年的战争，竟然令国家男儿少了五成，从而无奈补充上前线的，竟是战败国的俘虏。

　　而当时的令神，她还是不肯罢手！

　　锦国被灭，后人根据正史的寥寥数字：神死不竞休。在《令神天师传》中，将叠韫塑造成一个嗜血成魔的女人。

　　白色长袖下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她果然是静王民间的静王妃，小王爷的母亲。这个女人的存在，练千览已听数年，从哥哥那儿，从侯爷那。百年过去，看来隐藏在昆仑虚境里的珍兽，又重现世间。

　　想到此，练千览一跃跳上屋顶，头上弯月高悬，快速跨步在檐顶横越，静王妃还在被府里人引着，快到黎腰的住处。脚下轻旋，有几块青瓦从上掉了下来，月朝着声音来处望了望，空无一物。

　　黎腰刚好正从屋内出来，却比来客更早地，见到了急匆匆赶来的练千览，她睁大眼睛问道：“你来作什么？”

　　“别啊，好姐姐，我也想和静王妃交个朋友。”

　　“静王妃？”哪里冒出个静王妃来着，黎腰懒得多问，得赶紧去外厅招待来人。

　　走到外厅，远远就见到紫黄色的外衫的女子。黎腰殷勤地前去打着招呼，见面便开启了一张巧嘴：“我就知道姑娘会来。在角斗场见姑娘玩得似乎很高兴，我这边也有些事，便托翘怀府的人招待一下，不想，竟趁夜就过来了。”

　　一通说了些话，把月心里的小疑惑解开，原来翘怀府是应了黎腰的请求。而那边翘凝霜刚知道客人被另一个客人领去了黎府，一时间翘怀府又没趣了起来，整个人摊在亭中。她明明想着，稍等一会就去见人的，怎得连住一晚都不愿意。气得她在翘怀玉面前使劲地数落起那两个人起来：

　　“实在可恼！比本小姐还可恼！当我翘怀府什么地方！可恨，可恶！那两个人实在是，气死我了！啊啊啊啊……”

　　在大小姐的连翻嘶叫声中，翘怀玉只伫立不动，连两句安慰讨好的话都不敢露一句。

　　今夜翘怀府在大小姐的愤怒声中逝去，而黎府，月将希望黎府带她回都城的请求说出后，当即被黎腰应允，两人也没多话，就下去了，就是送她回客房的练千览，让她有几分不解。那眼神，似见了鼠的猫，闻了蜜的虫。

　　躺在床上，月有些恍然，这次与上次来决斗城想比，处境太过于大相径庭，使得她都快分不清，究竟哪种才是真实。在斗场，他们都要来砍杀自己；而这里，他们却可以说是殷勤备至。她觉得有些累了。睡梦中，月梦到了久久不见的夫君，两人于床榻间，拥抱低语。

　　“像这边这般枯燥的地方，果然不适合好姐姐待着。瞧着皮肤，皲裂了许多呢。”练千览伏在旁边，手中轻轻捏着床上躺着女人的美背，骨肉分明，没有贵妇人般肤如凝脂，但也吹弹有劲，看得出是个常使力的人。

　　帷幔外面只一盏若明若暗的油灯亮着，从外面只能看两个人影交织，再远一点，就是一片漆黑，全然看不出一点动静。

　　一会儿，灯更暗了些。练千览揉得有些酸了，见女子还是不松口，恼的朝着背上狠狠吃了一口，顿时沾了大堆的唾液，他瞧着，竟痴痴地笑起，把女人翻转过来，装得狠唳的模样，再问了一遍：“请告诉我罢，你与她第一次是怎么遇见的？”

　　“都说了不能说，涉及主上的东西，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怎敢透露。”

　　“姐姐还是我给推荐给主上办事的，怎就不能说。况且是他让我来查，没事的。”练千览不悦，“真不说？”

　　似乎真的气了，练千览起身准备躺下，这时女人松了口：“好吧，真是冤家，上辈子欠着你的了。”

　　三个月前，黎腰奉家主命令，来这与世隔绝的决斗城落下脚跟。她从前甚至从未听说这么个地方，本想多问，却被要求不要多问，迫不及待地来了这处。幸好，决斗城的翘怀府似乎早有准备，对新来的外人倒无敌视，甚至是以礼相待。

　　她才知道，在自己之前，黎家就有人和这里交涉交流。与她随行来的，还有赵家老三。那个人，极为擅长口舌，整日不见人影，估计是和决斗城商家商量着来往明细。黎腰从前是从未涉足经商的，不知怎么也被派来。但主家有指示，她不敢不从，只一一照做。

　　直到……主上的到来，给了她一张标注清晰的地理图。竟想不到，找到了传说中最后的水神的住所。她赶紧去回了主上。

　　她跟着主上到了那处，然后看着他一步步往前，打开所有的机关，毫无错处地往前走着，似乎曾经已走过很多遍。他们一行五人，跟在后头，径直去了一处女子的闺房。摆放布置，竟然隐约有几分都城女子闺阁的味道。但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无水无粮，无以为生。

　　待到不至半杯茶时间，一行人便离开。主上看起来对水神也不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