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意姑姑为何如此》得玥

3、第 3 章

　　乾烨离开储秀宫时，在石板路尽头的宫门处，看到了容意的背影。
　　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陌生。
　　那个陪着他度过无数个失眠的夜，冒着生命危险帮他偷偷翻看太后那里的奏折信件，遇到刺客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在他最混乱最失落时依旧坚信他能挺到最后的人……
　　容意……
　　那个就算身受重伤历经挫折也面带微笑的女子，好像就要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一般。

　　腊八节，是年前最后一个节日，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大清早，各宫各院都飘着腊八粥的香气。
　　这皇宫之中已经太平了将近三年，大家都习惯了好好庆祝每一个节日。腊八将近年关，反而比端午中秋来得更热闹些。
　　可这喜庆还没维持半天，内务府就出事了。
　　平时在养心殿打扫的几个新来的太监宫女，在内务府查账查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找到了一处账目对不上号的地方。
　　腊月初，御膳房采买猪肉五千斤，分派到各宫后应还剩下两千六百斤。这些肉有两千斤被腌制好，正在院中晾晒，还有六百斤不知所踪。
　　查账的众人中，那个叫四喜儿的，是皇上钦点的查账先锋。他是中秋后才入的宫，除了培训，在养心殿打扫还未满一个月。
　　“云熙姑姑，您的账目有问题！皇上说了，账目有问题，一律严惩！”
　　云熙低着头，没有答话。
　　容意姑姑今日一早就去检查各宫过节的情况，一个多时辰了，还未回来，许是路上耽搁了。
　　四喜儿点了几个小宫女，趾高气扬地说：“你们几个，把云熙捆起来，等我去回了皇上。”
　　小宫女们都十分为难，绑也不是，不绑也不是。
　　好在云熙是个拎得清的，找了内务府的小太监寻了截麻绳，自己把自己给捆了。
　　“公公去问皇上话吧，要怎么罚，云熙都受着！”
　　四喜儿轻咳一声，小跑着往养生殿而去。
　　乾烨正等着呢，那边刚又消息，就立刻往内务府而去。云熙的账目有问题，那容意就走不得了！
　　“皇上驾到！”四喜儿卖力地叫着。
　　内服务内的宫人们纷纷下跪，口里呼着万岁。
　　乾烨略感轻松地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云熙说道：“阿云，六百斤猪肉值多少钱？为了这么点银子，断送大好前程，不值得！”
　　云熙见了皇上，才开口说道：“请皇上容奴婢解释，多买了六百斤猪肉是因为李老头家孙子得了病，容意姑姑才特准多买了他家的四头猪。哪知道猪肉多了，没有用掉。那日便用这多余的猪肉做了道猪排，各宫分了……”
　　乾烨想起前几日御膳中多了一道猪排，知道是容意做得，自己还赞其味道鲜美，肉嫩多汁。
　　这边案子还没断清楚，容意就哼着小曲儿从侧门走进来。
　　见跪了一地的宫人和被五花大绑的云熙，再看看面色深沉瞧不出是喜是怒的皇帝，心中疑虑，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阿莱自然是知道容意姑姑做事不会出错，她现在只是放手让云熙去管，却不会真的丝毫不过问，这种少了几百斤猪肉的事情绝不会是有人从中拿了好处。
　　可皇上的意思也很明确，定了云熙的罪，容意便没了接班人，不好离宫了。
　　阿莱是个人精，揣测出圣意便立刻想要结案：“阿云，你还是认个错，皇上宅心仁厚，不会怪罪你的！”
　　乾烨很满意阿莱地随机应变，只要现在云熙认了错，容意想走就难了！
　　云熙接收到了阿莱的眼神，看着皇上期盼的目光，终于张嘴说道：“奴婢知……”
　　“你知道什么了！”容意大步走到她身边，打断她的话：“这宫里人多口杂，有些事明明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自己知道了。”
　　云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阿莱见皇上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忙说：“姑姑，云熙也不是犯了什么大事儿，皇上不会真的责怪她，只是这内务府交给她多半是有些不妥了。”
　　容意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账本，那里唯一一处有漏洞的便是她自作主张多买的四头猪，六百斤猪肉。
　　“皇上今日是来内务府计较几百斤猪肉的？”容意淡然一笑，看来为了不让她出宫，这一屋子人，包括云熙，正合演一出大戏呢！
　　“那六百斤猪肉，前几日奴婢做了猪排，分发到各宫各院，几乎人手一份。”她将云熙身上的麻绳解开，自己跪在她身边：“请皇上恕罪，奴婢再过二十日就要出宫了，那一顿猪排算是临走前送给大家的礼物。银子我已经补上了，皇上大可去查现银。”
　　阿莱闭上眼睛，恨不得再捂住耳朵，完全不敢想之后皇上会如何说，如何做！这雷霆之怒降下，又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容意！你是铁了心要走？”
　　乾烨的声音很大，吓得周围跪着的，站着的太监宫女们都跪倒在地，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只有容意，虽然跪着，却抬头看着乾烨，眼神没有丝毫躲闪。
　　“皇上，奴婢在这宫里待了十年，真的想出去看看！”
　　“所以，你想把朕一人……”
　　留在这高墙之内？
　　乾烨没有说完这句话，他捏紧颤抖的拳，转身离去。
　　阿莱忙站起身来，小跑跟上，走时还不忘在容意耳边嘀咕：“你怎么这么犟！”
　　容意站起身来，拍了拍云熙的肩膀，看着她一张小脸写满了歉意，笑着说：“我不怪你。”
　　云熙忙扶着她，说道：“姑姑，其实……我不想你走，皇上也不希望你走啊！”
　　容意轻轻搂住这个已经快哭了的小姑娘，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阿云，若是留恋眼前，怎能看遍红尘，看清这广阔天地。”
　　云熙的眼泪缓缓流下，“姑姑，您身上的腰牌，可随意出宫的啊！想去哪儿不行？”
　　容意拉着她的手，走到腊梅树下，“这是我入宫第一年栽的腊梅树，都长这么大了。”
　　雪花毫无征兆地飘洒而下，梅和雪相伴相依，深深浅浅的红在雪花之间变得更耀眼夺目。
　　初雪，总是美得惊心动魄。
　　容意柔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何入宫吗？”
　　云熙皱了皱眉头，她们身来就是要入宫做宫女的，难道容意姑姑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十四岁那年，我在围场，第一次见到了皇上，便想着要入宫了。”
　　云熙睁大眼睛，忙问：“姑姑，是因为爱慕皇上？”
　　容意扑哧一笑，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你这小妮子，想什么呢！”
　　爱慕？
　　容意不这么认为，多半是报恩吧……
　　那年的雪也如今天这般洁白，病床上的男人究竟是有怎样的勇气，才能拔掉那赋予生命力的软管。

　　她们的对话很快就传到储秀宫，祺嫔娘娘思忖良久，对身边的伊人说：“走，去养心殿。”
　　内务府的事早就传遍后宫，伊人怎会不知皇上此刻正在气头上。
　　“娘娘，此刻去养心殿怕是会触怒龙颜。”
　　祺嫔叹了口气，“这事若是不解决，龙颜便没有一日是不怒的！”
　　她走到养心殿，见到了站在宫门外的阿莱。
　　“麻烦公公通报一声，本宫有要事要面见皇上。”
　　阿莱见是祺嫔，心有疑惑，这位主儿平日里最是会察言观色，怎么今日明知皇上正在气头上还送上门了。
　　“娘娘，不是奴才不给您通传，只是皇上方才砸碎了两个琉璃盏了，您此刻进去，只怕是讨不到好啊！”
　　说话间，殿内又传出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
　　阿莱紧张地拢了拢袖子，别说是进去劝说两句，哪怕是站在皇上身边，都危险得很呐！
　　“您听听，此刻是谁都不敢进去的啊！”
　　祺嫔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公公只管通传，有事儿本宫自己扛着。”
　　阿莱皱着眉头，此刻就算是通传，都有可能被误伤。可祺嫔坚持，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殿内。
　　“皇上，祺嫔娘娘来了，说有要事要禀告。”
　　乾烨一个眼神，站在门边的四喜儿就跪着进来将地上的瓷片都清理了。
　　“有事以后再说吧，烦着呢！”
　　阿莱正准备灰溜溜地出去送客，却没想到祺嫔在门外大声说道：“皇上，臣妾有法子能让容意姑姑留下来！”
　　屋子里的一主一仆都愣住了，半晌，乾烨才收起愤怒，竟瞬间变脸，露出一股孩提才有的欣喜来。
　　“还不快请进来！”
　　阿莱也喜笑颜开，难道这祺嫔娘娘真的有什么高招？
　　他小跑着到殿门外，笑着说：“娘娘您真是及时雨！皇上等着呢，您快进去吧！”
　　祺嫔整了整衣裳，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养生殿。
　　“臣妾参见皇上。”
　　“这时候还行什么礼啊！快说说，你有什么法子让容意那个臭丫头留下来？”
　　祺嫔站直身子，不知是这宫里的人都没想到这个法子，还是大家都想到了却不说。总之，她今日便就要说了，哪怕是触怒龙颜，也好过整个后宫一起遭罪！
　　“按照祖制，宫女入宫满十年即可离宫，前提是未被临幸……”
　　临幸！
　　乾烨好险站在桌边，扶着桌子，腿脚才没有发软！
　　以容意的性子，若是她愿意，不用旁人提醒，也早早地就被纳入后宫了。此刻，也只怕早就封做什么贵人嫔妃了。
　　可堂堂天子，想要一个女人却要不成，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公布于众。所以，在他暗示数次未果之后，便悄悄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日再被提起，只是火上浇油，徒增烦恼罢了！
　　“你这是要朕纳了她？祺嫔，朕瞧你一贯冷静，今日怎么说起胡话来了！你是疯了吗？要朕纳了一个宫女！”
　　祺嫔并不死心，今天就算是被罚出宫，这话也是要说完的。
　　“皇上，容意当年进宫就是为了皇上，在围场对皇上一见倾心，这么些年也一直陪在皇上身边，哪怕只是个宫女，纳了她也不是不可以啊！”
　　乾烨心里咯噔一下，容意是为了他入宫的？围场之内一见倾心？有这回事？
　　难道……这么多年他都会错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