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意姑姑为何如此》得玥

2、第 2 章

　　祺嫔有些受宠若惊，皇上去她宫里的机会并不多。今日她来得匆忙，都未曾好好打扮一番，实在是失策。
　　储秀宫内，院子里一群宫女太监架起棚子和大锅，旁边的篮子里装满了洗刷干净的食材。
　　众人见到主子们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继续！”
　　乾烨看着柴火被点燃，食材一样样被倒进锅中。
　　祺嫔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冒着热气的大锅，她猜得出皇上在想些什么。
　　“你们几个，慢些放。伊人，你去内务府将容意姑姑请来，问问她这些食材该怎么放！”
　　伊人看了看锅子，这煮腊八粥，一锅炖了就好，需要请容意姑姑吗？
　　不过她也是从容意姑姑手里出来的，知道这宫里的主子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上。而此时皇上并未说话，便知娘娘的吩咐他没有异议。
　　“是。”
　　伊人小跑着往内务府而去，推门就见到了坐在院内晒太阳的容意姑姑和阿莱总管。
　　“姑姑，我们娘娘请您去储秀宫一趟，看看腊八粥做得如何，有没有错。”
　　容意放下手里的铜暖手炉，心想这腊八粥还能做错？
　　不过，她倒不会不去，因为她从入宫那一天就清楚。在这红墙之下，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再有权势的奴才也不能越到主子头上去。
　　“好，阿云，把院子收拾干净，等我回来就开饭。”
　　云熙应下便来收拾东西。
　　容意看着身边的阿莱突然问道：“你说皇上也在储秀宫？”
　　阿莱点点头：“是，皇上去瞧瞧腊八粥。”
　　见容意似乎有些迟疑，他忙补充道：“许是皇上瞧了觉得粥哪里出了问题？”
　　容意看他脸色不对，笑着说道：“阿莱，你这是怕我不去，用皇上压我呢？”
　　“没有！”阿莱忙挥挥手：“姑姑，您一向最拎得清，怎会不去？”
　　容意笑他圆滑，却又清楚，深宫之中，句句属实之人寥寥无几。从初入宫的孩子，到双鬓灰白的老人，只要是踏进这宫门，便丢了自己，没有多少真话了。
　　“伊人，走吧！”
　　她拉着伊人的手，两人并肩往储秀宫走去。
　　阿莱跟在她们身后，在心中盘算着待会该如何应对，最好是能说动容意，留在宫里。
　　储秀宫中，宫女太监们垂手而立，锅里的水已鼓着泡泡，却无人敢动手，都在静静等着容意。
　　乾烨朝门口看了三四次，背在身后的那只拳头，松了紧，紧了松。
　　这一切都被祺嫔看在眼里，在她心中，皇上是这世间最智勇双全的男子，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而能站在他身边与他谈笑风生，博古通今且八面玲珑的人便是容意姑姑了。
　　“皇上，咱们进屋喝口茶吧？今早容意姑姑送来了普洱，她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那茶的味道竟跟新茶别无二致。”
　　乾烨淡然一笑：“不过是低温真空储藏，没什么稀奇的。”
　　他说完便觉得自己这话有问题，真空一词，若不是容意告知，便是他穷尽一生也不会想到。
　　一杯普洱茶香阵阵，确实于新茶无异。
　　皇帝与嫔妃对坐饮茶，却无一人开口，两人神情看似平静，却瞧不出丝毫的暧昧情愫。
　　“容意姑姑来了！”
　　屋外储秀宫的掌事太监小英子尖着嗓子高声呼道，他也是受过容意教诲的，喊完这一嗓子撞上容意微笑的眉眼，就有些后悔。明明姑姑教过，虽说是太监，说话也好顺着自己的嗓子，不用特意变换声调。
　　不仅如此，容意还教他们唱歌，这些歌太监唱起来可比一般人唱得要好听得多，有些像城里戏班子里旦角儿的戏曲，却又有些不同。
　　乾烨一听容意来了，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突突地跳动起来。
　　哼，臭丫头！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再说想走，那就卷铺盖立马走人！
　　祺嫔看着皇上眉宇间那稍纵即逝的情绪变化，忙起身走出屋，不管是为了这皇宫的安宁，还是为了皇上为数不多的笑容，她都得想办法让容意留下来。
　　“姑姑，伊人他们不懂，这腊八粥还得麻烦你亲自来做。”
　　容意只需一眼便知，腊八粥本来早就该做好了，却被什么人勒令停止。
　　“是，娘娘！奴婢来做！”
　　祺嫔忙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袖子，有些为难地低声道：“姑姑，不要在本宫面前自称奴婢，皇上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诶！娘娘哪里的话，您是主子，奴婢不敢僭越的。”
　　容意一边往锅里下着红豆、薏米，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祺嫔娘娘，您是这后宫唯一的正主，得拿出架子来！以后升了位份，就更要端出范儿来，奴才们才不敢欺负您啊！”
　　说到底祺嫔能留在后宫之中，除了母家为皇上牺牲奉献之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她性格随和，不惹皇帝厌烦。
　　初入宫之时，被前皇后等人百般刁难，多少次死里逃生，都是容意前来搭救。如今好不容易成了一宫之主，刚开始时竟还有恶奴欺辱，若不是容意杀一儆百，她哪能有如今的好日子。
　　“姑姑，本宫听说，你要离宫了？”
　　容意微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在宫里干了十年了，到了离宫的年纪了。”
　　“可这到了时间，也不一定非要走啊！”
　　容意把剥好的栗子也送进锅里，盖上大锅盖，指挥小太监加火。
　　祺嫔有些着急：“姑姑，您可不能走，您走了我以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容意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浅浅一笑：“娘娘，奴婢走了之后，内务府和敬事房的事务由阿云和阿莱掌管，他们都是拎得清的，不会做什么傻事，您放心！”
　　祺嫔却依旧一脸担忧，“姑姑！你这是下定了决心要走了？”
　　“是啊，宫女在宫里满十年不是大多数都会离宫回家吗？这有何奇怪的？”
　　容意说得没错，每年都有数十名宫女离宫，又会有数十名新宫女进宫，轮回往复，生生不息。
　　祺嫔自然知道这宫里的老规矩，可……
　　“姑姑，你跟那些普通宫女怎能一样！”
　　容意定睛看着祺嫔，微笑依旧挂在嘴角，眼神却多了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哪里不一样？奴婢不过是这宫里数千宫女中的一人，并无什么特别。”
　　祺嫔眼神望向后殿，皇上正在里头喝茶，外头的一举一动他应该都清清楚楚。
　　“你自然是于其他宫女不同，在本宫心里，一直把你当作好姐妹。”
　　容意忙向后退了退，扑通一声跪下来。
　　“娘娘折煞奴婢了！”
　　她皱着眉头，额头贴地，跪得是恭恭敬敬，没有半分掺假。
　　在宫里待了十年，容意比任何人都清楚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的女人又多么的可悲可叹。
　　跟皇帝的妃子互称姐妹，是她这辈子最不愿做的事。
　　所以，她情愿下跪，情愿放弃尊严，也要在这最后二十天保住奴婢的身份。
　　可祺嫔却惶恐得腿脚都软了，险些也跪下来了。容意姑姑可是皇上特赦御前不需行跪拜之礼的人，今日却跪了她！
　　“姑姑，您快些起来吧！”祺嫔弯腰扶起容意，叹了口气说道：“本宫不劝你了。”
　　“娘娘，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再过一两年，生个皇子，皇上的宠爱只会更多。”
　　容意缓缓起身，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后殿，只是微笑欠身道：“娘娘，这粥开了小火慢炖即可，奴婢先告退了。”
　　祺嫔不好再留，只能看着她的背影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容意这前脚还未踏出储秀宫大门，后殿就传来一阵瓷碗砸碎的声音。
　　“走！想走就走，朕才不会留你！”
　　乾烨气冲冲走出后殿，院门口已经没了容意的背影，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何没能早些出来当面质问。心中却又有着一股傲气，他的身份岂能低三下四去问一个宫女为何要离宫，说不定还会一个不小心说出一两句挽留的话，那才是丢脸丢到家了！
　　祺嫔忙上前满脸堆笑着说：“皇上，可要留下来用晚膳？粥半夜就能喝。”
　　“半夜喝什么粥！”乾烨心中有气，又发不出来，真真的要憋死了。
　　祺嫔吃了个瘪，心中苦闷。之前过节，容意姑姑都是前一日子时掐点过，说是抢个头彩，可不是半夜要喝粥吗！
　　乾烨招了招手，阿莱小跑着弓着背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那个阿云行吗？内务府那么多事儿，她办得了这份差事吗？”
　　“云熙是容意姑姑手把手教出来的，能力那是没话说的，从上个月起就开始经办内务府事务了，至今未曾出过错。”
　　“哦？是吗？”乾烨的眸光有些阴冷：“你说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管理好内务府吗？能不出错吗？去查查有没有什么纰漏！若出了什么问题，朕要严惩！”
　　高高在上的皇上怎么会有闲情逸致管起后宫事务来了，阿莱并未答话，脸色中的讶异却出卖了自己的内心。
　　乾烨立刻狠狠盯着他说：“怎么，你觉得朕说得不对？”
　　“没有，没有……”阿莱有些心虚，却还是说了实话：“只是这后宫琐事怎劳皇上费心……”
　　“你懂什么！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朕这后宫都不太平，还如何治理国家？”
　　乾烨心中有愧，读了这许多圣贤书，最后竟成了找宫女错漏的借口了。
　　都怪那容意，若不是她要走，怎会有这么些个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