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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念锦 ...

  •   我将写一个有凡心的女子,就好像“琴棋书画”都不是我。倘若有凡心的女子都终将为你所忘,那么至少她还曾握住片刻有你的欢愉。于是,这个故事无有始末,也不言缘起缘灭的潮汐涌动。休问来处,莫愁归途……

      (一)
      家住京郊的念锦今年十七了,到了选秀的上限年纪。家中的气氛愁喜莫辨。论家世背景,她是极普通的一个。论模样姿质,她也说不上是极好的。而世事难料,谁知这一去是什么结局呢?

      到了待选的时日,宫中遣了车来迎。到底是皇家气派,事关天子的体面,细致周全连偏远的京郊也断然疏忽不得。倒是这架势,让这清平的小家子有了些许受宠若惊的虚荣,仿佛心里又悄盼着念锦被选了去。于是念锦被催促着,换了新的宫装头面就送上了车。
      一路车辇马蹄,在这晨雾未散的郊外僻道上听着格外响。护送陪伴的哥嫂一脸担忧疑虑,倒是念锦望着旭日升起的神色,仿佛与昨天没什么不同。朝霞映红了她清秀的面庞,她便轻轻地笑。

      (二)
      大多数秀女均是第一次穿这么齐全的宫装服色,走在队伍里时有踉跄歪斜的,更别说如何走得轻巧,如何将那帕子甩得好看。念锦也是第一次穿“花盆底”,却走得收敛又稳当。她记着额娘说过的话:“只要心是静的,不管穿什么样的鞋,走什么样的路,都稳当。”她没有愁思忐忑,也没有好奇欣喜,她走过每一个地方,见到每一个人,只是轻轻地笑。
      也不知是暗地里,冥冥中顺了什么门路,念锦一路晋升到最后一选。
      一溜齐整的马车停靠在朱红的宫墙深巷间,车内所有的秀女们都等耐着这末了的一关便望到自己的归宿,可是要见到皇帝了?

      (三)
      车内谁都不说话,哥嫂和念锦。
      “哥哥,嫂嫂,怎么都不说话?若我这回真被选了去,再想和我说话就难了。”她还是笑。
      嫂嫂握了念锦的手,轻轻拍了拍:“念锦啊,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一时无话,时间真是难捱。
      “嫂子,你可还想知道我将那‘人面桃花’的词儿改了什么曲子?”念锦清了清嗓子,“我唱来你听。”
      这寂静的宫闱里飘起了歌声。时而有秀女悄悄打起窗帘子浅探出头来望望,垂头的马儿也竖起了耳朵,摆摆脑袋似是在欣赏。蹲在廊下打盹的小太监也惊了,却不知是哪辆蓝车里的人儿在唱。罢了,也没规矩说这会子秀女不许唱歌吧。
      “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
      所有静静听着的人们此时都想抬头望天,看天上是否有含笑轻舞的桃花瓣。

      (四)

      没有看到穿明黄袍子的人,皇帝没有来。
      十个待选的秀女,只能留下四个,封贵人。已经取走了三张红帖子。
      待大太监示意其余的秀女都退下之前,堂上忽而响起一个清亮而沉稳的声音:“第二排最右边的那一个,留下。”
      这仿佛是念锦此生听来最惊的一句话,人生多少次峰回路转的定数只在这一刹。
      “你知道为什么留下你吗?”
      她只是摇头却忘记了回答。
      “刚才唱歌的女子可是你?”
      那声音里潜着一丝清笑,忽而又传远了,随他的声音化作一缕风,吹拂她衣襟飘然。
      她从此是锦贵人,由太监宫女领着去到自己的去处。
      领路的太监忽而转过头来神秘地笑着轻问她:“锦贵人可知道刚才和您说话的人是谁?”
      “是谁?”念锦说的飞快,她真的很像知道。
      “那是十三爷。”他说完复又回过身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十三爷?那个离皇帝最近的人吗?念锦心下里一颤,却又想到他是个好人,不觉又笑起来,放心地跟着走。

      (五)
      她像一朵轻絮的桃花,盈盈地飘在半空,只是不落。她轻轻的笑里有若定的神采,她相信这茫茫大地定有一处是她的归属。她总是唱,总是唱,不知是歌声给了力量还是自己唱出了力量,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要唱。
      记不清多少次微明的晨曦中,她倚门看浓雾中隐现的三大殿,那是紫禁城未许女人涉足的一块地方。她是要见证这里的什么吗?或者是这里要见证她?然而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正如这悠肃深静的清晨,四处空无一人。她想到这里心中就生出一缕繁绕的丝线,不觉将手里的帕子在指间环了一圈又一圈。
      她喜欢晚间独自出去,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欣赏紫禁城的夜。每一处灯火都引发她的想象,像是牵走了她心中的丝线,在这偌大的皇城里结一张网。想到这里她就笑,笑自己想得这么傻:我如何能织这么大的一张网呢?
      新月临井的清夜,她想看自己倒映水中的影。然而未待凑近,那一轮弯若娥眉的月便化作荡漾的银波。她惊了一吓,恍惚才发觉是自己的一只耳环落了进去。她忽而觉得冷,又有些怕,匆匆自去。

      (六)
      这一曲“人面桃花”也不知已唱过多少遍,她才见到这一身明黄的袍子第一次从眼前闪过。
      所有的人都跪下了。她迟疑中半蹲下去,却不知接下来做什么。她听到的声音似乎很熟悉,话语间清笑的痕迹。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只轻轻向她抬一抬手,示意她唱下去。
      她是要唱,然而时间却搁浅,这支记不清唱过多少遍的曲子,今天她竟忘了词。
      她自然要唱。于是她顿了顿,跳过许多句,只唱出那一声:谁知道人面飘泊何处去?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看到她轻轻的笑,眼底却闪着晶莹的光。他似忆起早年心底深埋的“人面桃花”,而眼前的人儿却为那片黯淡的记忆频添了明丽的姿彩。亦真亦幻。

      (七)
      他趁着如水流泻的月光问她:“这里人人都畏朕,你会跟他们一样吗?”
      “不会……”
      “为何?”
      “因为……因为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在你还不知道有我的时候。”她靠在他怀里,像是枕着月亮,于梦寐中喃喃自语。
      “哦?那是什么时候?”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嘴角弯成一段美丽的弧线。“很久很久以后……已经没有你的时候……”
      他忽而低下头看着怀中的这个女子,睡梦中笑的恬淡,眼角却渗出泪,一滴滴温湿他的衣裳,每一滴都让他觉得心暖。

      不知道她在梦中是否知晓她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今晚,她的泪终于沾染了他的衣襟,似桃花找到了皈依的土壤。
      她在他将要入梦前问:“胤禛,你相信梦话吗?”
      于是他在她额前印落一个吻:“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念锦……念锦……”

      她醒来的时候,天空一片宁静的深蓝,似一汪澄明的水。

      这一夜好长,仿佛已睡过千年。

      她看着床沿上一抹明黄的颜色,那是龙袍。她忽而心下一紧,于是轻轻起来,把那抹明黄从衣架子上取下来,摊开了,抚匀了,一点点细细整理。她是怕它悬在那里整夜,弄皱了。

      那是世间最尊贵华丽的衣裳,此刻怎么会在她这里?她轻抚金丝银线的手忽然一颤,好像这手和心同时都被针扎了一下,痛觉把她刺醒了。她觉得这房间里温暖的气息正随着渐亮的天色一点点消散,而她只能坐在那里,静候天明。

      她看着黄裳上腾空的金龙,它瞪着眼睛,张牙舞爪地盘旋着,仿佛马上就要飞起来,飞到她永远不知道的地方,再不回来。她的手在那片辉煌的图案上摩挲着,想记住那凹凸的感觉,想把那一丝一线都刻进心里去。她忽然觉得这件衣裳是如此的美,她什么时候开始爱慕虚荣了呢?

      那片金灿灿的黄在她眼里渐渐朦胧起来,接着溅上了她的一滴泪。她慌忙用手去掩擦,可是一滴,又一滴。她惊恐中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向后退却了几步才站住了。

      这金脂粉黛的六宫深巷其实不过一条条无人问津的阡陌。曲径通幽,可寻见异世的芳华,却未必能遇见一个识得雅趣的有缘人。纵然有几个误入其中的,不过一时闲情逸致,此后再不复认得来时的路,见过的景。

      当她为他穿上龙袍的时候,他的眉梢嘴角又恢复了上扬的神采,仿佛他不是昨天来的那个面带笑意听她唱曲的人,他仍是令她陌生的皇帝。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她提上胸口的心沉了下去,涌到嘴边的话被吸进的冷的空气堵了回去。于是,她和他一样无言。她只是为他做好离去前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恭敬地送他出门。

      她没有怨意,反而觉得自己给出去的一切此刻终于可以使她心安理得了。她关起门来,长舒一口气,一身轻松无比。

      她不能怨他,也不会怨他。他的冷漠是因为他不能给予太多,也无力给予太多。她明白,其实自己不过也是他的一次“人面桃花”,而至于她的前面,还有漫漫寂寥的一生要度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念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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