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米诺陶诺斯》丹塔图

11、夏日冰沙

　　七月中旬，梅雨季刚过，蝉鸣过分响亮，在四下几乎无人的操场更是叫得更是肆意。远处的篮球场上，几个男生依然在不知热地打着篮球。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加之室外太晒太热，体育课还没下就同学们纷纷奔回教室避暑和学习。
　　林晨星背靠看台边的栏杆，坐在看台上打瞌睡，一觉醒来，发现操场上的同学都不见了。目力可及的范围，只有一个伶仃的身影坐在距离她不远的看台上。
　　“你怎么还不回教室？语文课文背完了吗？错题看过了吗？物理都会做了吗？”
　　林晨星站到那个身影面前，笑嘻嘻地问。
　　“什么？”肖煜抬起头，望着眼前遮住光线的女生。他刚刚在发呆。
　　林晨星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对方不在状态，要她把表演过一遍的东西再表演一遍，她可不干。“没什么，就是我刚刚冲着空气打了一拳。”
　　肖煜听罢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林晨星，高莹的事情谢谢你。”
　　她知道肖煜在谢她什么。她有点不开心，她帮了高莹，感谢她的却是肖煜。
　　对于高莹的事情，她知道的，比别人多一点点。
　　在学生出事，或者差点出事的时候，学校强大的公关自然会先找出对校方有利的证据。高莹自杀未遂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双方顺利和解，那么诸事大吉；但如果有心人拿它做文章，那也会成为学校的沉重一击。所以校方必然会未雨绸缪。
　　作为座位离当事人最近的旁观者，林晨星自然而然成为校方的目标。考试之后的周一，林晨星被班主任叫到了行政楼的会议室，她推开门，一屋子穿着黑色中山装的校领导，齐刷刷地望向她。除了她，肖煜也被叫了过去，端坐在沙发上。
　　“是林晨星同学吧？坐吧，别紧张。没别的事，我们就想问问英语考试的情况。”戴着眼镜的公关部主任率先说话，语气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啊，好的。”林晨星不知道应不应该表现出诚惶诚恐的表情。
　　她选择了肖煜身边的沙发坐下，肖煜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考试那天你坐在高莹同学的右边吧？”公关部主任明知故问。
　　她点点头。
　　“她的笔盖里有一张小纸条，你知道的吧？”
　　她继续点头。“我听说了。”
　　“那你有看到她拿出那张纸条吗？”主任小心翼翼地问，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你别紧张，我们不是要逼你说对高莹同学不利的话，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林晨星没想过要告发高莹，但其实也没想过要为她掩饰和隐瞒。她不知道校方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她说话之前需要考虑成本。
　　她装出仔细回想的模样，大脑飞速运转。
　　“别着急，慢慢回忆，你想想她有没有动过她的笔盖，或者有没有什么看起来很奇怪的动作。”主任耐心地引导。
　　如果高莹真的作弊了，那么即使有有心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校方也是占理的一方。考试的过程中，对于一个作弊的同学，监考员勒令其交出作弊工具、教导主任要将她带走查监控，实在算不上什么过激的举动。但如果同学是冤枉的，那么这种差点出人命的事情，高莹的父母一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大概明白其中的纠葛，其实校方也没必要太过担心，毕竟夹带无论如何都是违纪。
　　好像察觉了她的犹豫，主任半鼓励半威胁道：“无论你说什么，我们都会为你保密的。你知道的，如果帮同学隐瞒，对你自己的发展也不利。”
　　她忽然感觉到两根手指轻轻地挠了挠她的手心，比她的体温更冷一些，指甲圆润，挠在手心痒痒的，凉凉的。
　　她抬头看一眼身边的人，男生快速眨了眨眼。
　　是暗示吧。
　　“我好像……”她嗫嚅着说话，尾音拖长，一脸犹豫不决。身边男生的手在暗地里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向她。
　　“我好像没注意。”她终于把话说完。
　　“你再好好想想？我们查监控的时候，发现你在高莹同学疑似作弊的那段时间内，目光转向了她的方向。”没有得到理想的回答，主任只能再抛出一些信息作诱饵，同样也是警示。
　　那只暗中抓住了她的手指的、有些冰凉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就像在摇头，又像是在撒娇。男孩子的手像夏日的冰沙，缠缠绵绵，凉意顺着指尖慢慢攀升至手臂的皮肤。
　　林晨星斩钉截铁地说：“我那个时候其实在看她的脸，如果老师再仔细查一查监控，就会发现我的目光其实没有在她的手上。而且我其实当时眼神是放空的，我真的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我考英语的时候很喜欢走神，眼睛和脑子不在同一条线上，班主任是知道的。”
　　林晨星忽然提到置身事外，一脸“事不关己”的班主任，班主任一惊，赶紧点头：“是的，林晨星这孩子考英语的时候就喜欢做完了之后东张西望，她其实是在神游，没看见是正常的。”
　　副校长听完，给了林晨星一个和善的微笑，客气地说：“谢谢林晨星同学和肖煜同学的配合，打扰你们上课了，快回去吧。”
　　那就是放过他们的意思了。林晨星松一口气，那只一直抓着她，甚至被她的体温捂热了的手终于缩了回去。
　　走出会议室，关上门，林晨星和肖煜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事后，也没有人提过这件事，校方以含糊的说法盖过，林晨星猜想可能是因为高莹用手遮挡住了，监控录像根本没拍到高莹拿出纸条偷看的画面，所以才会想要把她当作证人。
　　校方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高莹作弊，因此也没在通告中给高莹定罪。高莹自知理亏，拦住了蠢蠢欲动的父母。
　　说来，高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保护了一回。
　　“我又没帮你，你谢我干什么。”林晨星撇撇嘴，语气满是抱怨地对肖煜说。
　　肖煜好脾气地笑笑，说：“无论如何都非常感谢。”
　　这句话似乎划分出两个明确的阵营，他是站在高莹那一边的。
　　林晨星非常不爽，随口说道：“要是真心谢我，就做点出格的事情让我高兴高兴如何？”
　　“什么？”
　　“逃课，敢不敢？”林晨星看着肖煜满脸戒备的样子，得意洋洋地说。
　　“逃课干什么呢？”肖煜认真地问。
　　“逃了不就知道了吗？”
　　林晨星歪着头，嘴角是得逞的坏笑。她也就随口一说，倒也没真的想逃课，毕竟还是考试更重要，保命要紧。
　　她料定像肖煜这样刻苦学习的好学生不会逃课，虽然只是用逃课来吓唬他，看着好学生大惊失色，左右为难的样子，也会让她有一种胜利感暗暗在心头涌动。
　　“好啊。”肖煜面色不变，神情依旧严肃。
　　直到被肖煜带着轻车熟路地躲过老师和门卫，踏入喧嚣的大街，林晨星才反应过来，怎么好像她才是被拐带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