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青崖呀

2、第 2 章

　　谢庭归看着面前的碗——
　　汤是把油撇了干干净净的牛骨汤，淡黄色的面条上盖着一个他喜欢的全熟的煎蛋，和几块炖得酥烂牛肉，旁边的小碟子里码得整齐的青菜，还有一碟腌萝卜。

　　“吃不下吗。”江涵的声音很温柔，“吃不下面的话至少要把汤喝完，好吗，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了”谢庭归拿起筷子，从碗里挑起面条，在江涵的注视下慢慢吃了起来。

　　江涵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许多年前他也曾经无数次想过这样的画面——
　　自己把饭端上桌，那人笑着催促自己，说好饿，然后两个人在食物腾起的热气中吃饭，就算彼此都不说话，只有碗筷轻碰的声音，那也是万家灯火里最温暖的一角。

　　谢庭归放下筷子，将隐隐传来的恶心压下去。面还剩下一些，但自己真的已经咽不下去了。
　　江涵注意到他的动作，“不吃了，吃一些就行，如果过会饿的话我再给你做别的。”

　　江涵起身收拾餐桌，把碗筷拿进厨房，谢庭归看着在料理台前忙碌的背影，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用他一如既往的、眷恋而温柔的眼神。
　　江涵回过头，看到他在这么看着自己，心情没由来的好了一些。他走过去，一把把谢庭归从椅子上抱起，蹭了蹭他的耳朵。

　　“还想继续睡觉吗，我在一旁陪你怎么样。”
　　谢庭归享受江涵这些小动作，这些小动作有时会让自己产生出“他也是需要我”的感觉。
　　“不想睡了，想晒会太阳。”衬衫的扣子有点硌到他，有些痛，但他不甚在意，伸手环住江涵的脖子，把自己跟江涵贴得更紧。

　　江涵把谢庭归放到阳台上，转身回厨房拿了些水果和几块糕点，放到阳台旁的小桌子上，一伸手就能够得着，拿上平板，倒了杯水给谢庭归递过去。

　　江涵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拿起平板继续处理公务。
　　他们这个小区虽然在市区，但却不吵闹，绿化做得不错，时不时还能听见鸟叫。午后的阳光暖得让人发困。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逐渐放长，就在他以为谢庭归睡着时，谢庭归用很缓的声音开口：“你是不是很忙。”

　　江涵手里的笔一顿，“嗯，几个项目正好堆在了一起，又有些赶，最近都在加班，所以陪你的时间少了点。”

　　他停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你想出去走走是吗，还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我和你一起去做？”

　　什么事情？有的吧......
　　他想问一件事，想听他亲口否认，求一个心安。
　　“嗯，只是有些事情而已......”

　　“好，我尽快把工作做完，然后就只陪你，上次医生说你的情况有恢复了，这是个不错的现象，要不趁着天气好，我们下午再去看看？然后再去公园里散散步，好吗？”
　　江涵摸了摸谢庭归的头发，很软，有些长了。

　　谢庭归想拒绝，他不喜欢医院的味道，让人窒息，也不喜欢医院白到发亮的墙，就像会把人牢牢地困住。但对上江涵温柔的目光，到口边的拒绝变成了：“好，听你的。”
　　“多奇怪啊”，他想，“我怎么这么喜欢他”。

　　医院——
　　谢庭归已经很熟悉这一系列的检查了，验血、拍片、回答一些问题。做完这些，谢庭归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等江涵和医生聊完。

　　医生看了看片子，再对比验血单子上前后的数据，开口道：“嗯，确实有恢复，他现在是第二个疗程，等三个疗程结束基本就能恢复到正常生活的水平了，他平时的状态都怎么样，你跟我说说。”

　　江涵听完医生的话，压在心里的石头没了。“药都有主动吃，没有回避；饭量没有恢复到以前，但也没有像刚开始那样吃不下；平时还是不怎么说话，我开口问他会答；也会说出自己想要什么，就是不怎么喜欢自己一个人待。”江涵想起中午回家时看到谢庭归惊醒时汗津津的样子。

　　“会做噩梦，但他没有跟我说梦到了什么，只是让我陪他。”这话说完，他自己也难过了起来。

　　“噩梦？”医生在病历上刷刷写下几行字，“如果他愿意跟你说梦的内容的话你要来跟我说，不过也不用刻意引导他说出来，让他想说的时候再说，毕竟他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医生把写好的单子交给他。

　　“最近他的状态还是不错的，尽量不要去刺激他，不管是以前的事还是现在的事。”医生不放心，毕竟是在自己手上治了一年多的人。
　　“行，您费心了。”
　　“也别这么说，医者仁心，再者说了，我自己的儿子也跟你们一样大……”

　　谢庭归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好像下一刻，就会默不生息地消失在人群中。
　　江涵走过去，蹲下身和他平视，谢庭归抬眼，看着身前人的眼睛。

　　“跟医生聊完了吗，医生怎么说。”谢庭归轻轻地开口。
　　江涵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嗯，医生说你状态不错，我们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可以了，好吗？”

　　江涵的嗓音很低沉，压低声音说话时在胸腔传出一阵回响。
　　“真的吗，真的都会好吗……”

　　“嗯，会的，我们庭归这么好，一定会好的。”江涵的看着谢庭归的目光温柔得让人落泪。
　　“走吧，我们回去了，看在你这段时间表现这么好，奖励你去吃大排档怎么样，你以前老跟我念叨不是吗。”江涵笑着对他说。

　　谢庭归看着他的笑，那是一张他怎么都不会看厌的脸，他承认他是颜控，在大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被江涵吸引。那时江涵不怎么喜欢笑，总是匆忙地出入图书馆实验室，一个人行色匆匆，他喜欢看江涵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认真的样子。

　　“真拿我当小朋友哄啊…”谢庭归站起来，想用力也把蹲在地上的江涵拉起来。

　　江涵假装是借了他的力站起来，“走，我们吃好吃的去。”

　　——深夜
　　谢庭归睁开毫无困倦的眼睛，望着昏暗的灯光里起伏的尘埃，听着身边人绵长的呼吸声，谢庭归转过身，把自己埋在江涵怀里。江涵嘟囔了几句，伸手把他圈在自己怀里又沉沉睡去。谢庭归静静靠在江涵怀里，在他的呼吸恢复绵长之后伸手拿过他放在床头柜上的腕表，轻轻的摩挲着，摸过表盖上的痕迹——

　　四条划痕，头尾相接
　　——w
　　是一个字母，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意义。

　　谢庭归轻轻叹了口气，难以言喻的情绪漫上心头，如冰凉的海水一下没过头顶，冰凉刺骨，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几天，谢庭归就收到了苏白的信息，约他出去见一面。

　　咖啡厅里。
　　苏白坐立不安地搅着面前的咖啡，看到一个清瘦地身影出现在视线内，那人穿着驼色的呢子外套，他长得真的很好看，苏白想，是一种介乎男女之间的好看，就算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认出来。

　　“等很久了吗？这个点不好打车。”谢庭归一进门就看到了苏白。
　　服务员迎了上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红着脸问：“您要喝点什么吗？”
　　谢庭归带着礼貌的微笑说：“一杯温水，谢谢。”

　　服务员点完单快速地走开了，苏白带着调侃道：“人小姑娘脸红了看见没，谢大帅哥风采不减当年啊。”

　　谢庭归低头笑了笑，没有接话。
　　苏白见他没有搭理自己的调侃，挠了挠头，“庭子，我还是那个问题，如果江哥真在外面有人了，你打算怎么做，离婚吗？”

　　谢庭归听到“离婚”时愣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江涵对我是真的好，我也是真心的喜欢他，一如从前那般喜欢。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面照顾我，担心我，一面跟另一个人有着说不清的联系，我……”他很久没一次开口说这么多话，说到最后语速有些快。

　　“你别激动别激动，喝点水。”苏白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呃对了，江哥怎么让你一个人打车过来，他没送你吗。”

　　苏白有些心虚地喝了口搅出沫的咖啡。
　　“没有，他最近忙，我没让他送。”谢庭归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安静温柔，说话时的语气低而缓。

　　苏白还是不懂该怎么接话，一时间静了下来。
　　最终还是谢庭归开了这个口：“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苏白认命，只能开口：“我是从他之前的同事那打听到的，你也知道，我一个做设计的没什么人脉，打听到的消息不一定是真的……”

　　谢庭归叹了口气，长久以来的猜测终于有了结果，到揭开真相之时突然生出了犹豫。

　　苏白也看出了他的犹豫，立刻说：“不然你也别问了，你看江哥对你这么好，就算真的有也一定是已经分了，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

　　“不行，我还是要知道。”谢庭归顿了一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从自虐中品出一丝快感，“我要知道，我出国读研的日子里，他究竟在做什么。”

　　谢庭归大学本科在国内读，认识了大他一岁的江涵，在江涵毕业的最后一年，他们在一起，之后感情一直很好。本来按照两人的计划，等谢庭归毕业后就直接结婚，但没想到，自己和江涵的感情遭到了自己父母的强烈反对，并且还用了极快的速度帮他申请到了免试进修研究生的资格。在自己和江涵都没有反应过来时，自己就被送出了国外。

　　苏白还是有些犹豫，“那你不能激动啊”。苏白不放心，毕竟在谢庭归回国后跟自己住了一个多月，对着这个跟自己一般大却总是老气横秋的人还是有一丝好感的，毕竟人家长得这么好看。

　　——当然，好感是出于欣赏的好感，学艺术的人总是对美好的事物有所迷恋。

　　“好，你说吧”谢庭归喝了一口手里的温水。
　　苏白小心的开口：“庭子你猜得没错，江哥……呃江涵确实在毕业后的两年有一个稳定且感情很好的对象，他在辞了研究所的工作后就一直跟他那个对象在一起了，但根据他同事的说法，江涵从来没有在聚会时带他对象参加，他之前的同事也没真正见过他对象……”

　　苏白顿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庭归注意到他的停顿，用安静的目光看着他。
　　“……江涵的同事还说，在江涵没辞职之前，好像是打算要跟他对象结婚来着，一直准备了几个月。”苏白说完，担忧的看了谢庭归一眼，没有情绪失控的迹象，松了一口气。

　　继续道：“你看你不也是一回来就和他结婚嘛，你跟我住的时候闷不做声地准备你们的婚礼不也是和江涵一样吗，你看他也没带人出去见过，没准他这个对象就是你呢对吧，哈哈……”

　　“不是的”，谢庭归突然开口，他看着手里的杯子，“在外面的那两年我们也没什么联系，他说他会等我回来，然后们就结婚……”
　　说着他突然抬头：“但我提前一年回来他是不知道的，他准备婚礼，跟谁准备的婚礼，为谁准备的婚礼？！”

　　苏白慌了：“你别激动，别这么用力抓杯子，放松放松……”

　　谢庭归这才注意到自己抓着杯子的手指已经用力到泛白，微微松开，“这算什么，我横刀夺爱？还是遵守当年的诺言才跟我结的婚？那我算什么？”

　　苏白觉得自己要哭了，他担心谢庭归的病情发作，他知道抑郁不能受刺激，他以为在谢庭归让他查江涵的过往的时候已经能接受这个结果，没想到他知道后反应还是这么大。

　　但谢庭归的情况让他不能想这么多了，谢庭归开始快速地倒气，浑身发抖冒冷汗。吓得服务员赶紧叫了救护车，一起帮着苏白把谢庭归送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