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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难辨 ...

  •   朝堂之上的波诡云谲从没有一日停歇过,风云变幻总是在百姓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进行。

      祠堂内,魏长平孤身一人跪在中央,一言不发地看着香鼎上烟雾弥漫。香案上规规整整地摆着魏家历代先祖的牌位,恍惚间,像极了一座巍峨的大山,让跪在下方的魏长平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她的曾祖父是前朝的将军,一生戎马,忠心耿耿。可到了她祖父那一代,前朝皇室便开始衰落。之后,大权旁落、明珠蒙尘成了常事。时局动荡,各大世家之间明争暗斗,而谢家——就是当时实力最雄厚的氏族。

      谢家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然而要想登上极位,手中必须掌有足以震慑天下的兵马。她的祖父,便是谢家拉拢的对象。终有一日,前朝倾覆,说好听些,魏家是从龙之功,可实际上……就是乱臣贼子呗。

      魏长平心中不服,她如今要做的事情和先祖们做过的事情一样,怎么到了父亲口中就成了“逆女” 了?还说她不敬祖先,罚她跪在这里反省……哼,可笑至极。

      不过,按理说这南疆也该开始叛乱了,上一世,南疆开始叛乱的时候她刚好及笄。三年前她布局设计成王之时,也是想着能凑着南疆之事给他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没想到这一世她及笄那一年竟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南疆边境连个火星都没烧起来。

      真是奇怪,说到底,这一世还是与上一世不同,而且好像……偏离得越来越大了。

      啧,是福是祸还不好说,本想着剿灭成王后能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却没想到自己反被父亲训斥了一顿。这还真是麻烦,难不成真要逼她兵行险招,嫁到宋家后去夺宋家的兵权?

      若是如此……那可就要从长计议了。

      正想着,祠堂的门被打开,魏夫人忧心忡忡地走进来,身后跟着额头青紫的月菱。

      魏长平端端正正地跪着,压根没回头。魏夫人见她还不服软,叹了口气道:“月菱,去扶她起来。”

      月菱上前欲将她扶起,却被魏长平抬手制止,坚决道:“别,母亲,女儿问心无愧,父亲不发话,女儿不敢起来。”

      “你……唉,”魏夫人似乎有些疲惫,抬头看看魏家的祖先牌位,道,“是你父亲让你起来的。”

      父亲?魏长平将信将疑地攀着月菱的胳膊站起身,顾不上双腿酸麻,追问道:“父亲怎么这么快就让我起来了?”

      “你这孩子,”魏夫人强笑着嗔道,“你父亲向来最疼你,怎么会忍心罚你跪太久?好了,月菱,扶着小姐回去,这几天把腿好好养养,让徐先生给开些药敷一敷,别落下病根了。”

      “是。走吧小姐,小心脚下。”月菱扶着几乎走不成路的魏长平向祠堂外走,魏长平这才发现她额上的淤青。心中明白这丫头定是为了她去求父亲母亲了,想到上一世她是最后一个与她同生共死的人,魏长平喉头有些哽咽,低声道:“待会儿让徐先生也给你敷一敷额头,女孩子家的,别留下疤痕。”

      月菱脚下一顿,红了眼眶道:“小姐以后不要再让人担心了。”

      闻言,魏长平失笑:“怎么,嫌我麻烦?”

      月菱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跨过门槛,见四周人少了,才道:“小姐所行之事,奴婢说不上对错,奴婢只是觉得,小姐似乎总是在为了别人耗费自己的心力。”

      顿了顿,她又道:“不瞒小姐,奴婢看着,觉得心疼。”

      魏长平笑得有些难看。月菱这丫头,总是那么单纯干什么,非要把那么潇洒恣意的魏长平抽筋剥骨,从一堆糟粕中找出她尚存的一丝本善来。

      不过……这可能就是她们主仆能在那深宫之中苦熬那么多年的原因吧……

      **

      宋府前厅,南阳侯与宋将军正在商讨两家的联姻之事。南阳侯端起茶盅,用茶盖滤去杯中清潭上的几只绿船,抿了一口,眼神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苏言。

      “这位便是宋家义子宋言宋琼墨吧。”南阳侯朝宋将军笑道,“三年前老夫曾见过他一面,没想到如今倒已然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了。”

      “侯爷过奖,晚辈愧不敢当。”苏言起身作揖,一部分墨发被一只木簪束起,其余的发丝披在身后,得体中带着一丝恬淡。他身形欣长,目光明澈,一身邈处欿视的气质似乎能让追名逐利之人自惭形秽。

      南阳侯抚着胡子感叹道:“弱冠之年便得了榜眼,做了翰林,真是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只是不知,琼墨是否已经定下婚约?”

      “尚未。”宋将军笑笑,有些苦恼道,“近些年有不少媒人来说媒,可这孩子总是说自己无意成家,都给推了。”

      南阳侯点点头,又看了看身姿挺拔,眉宇间皆是少年豪气的宋景,心中开始权衡。

      按他原来的意思,是想将魏长平许配给宋景,毕竟宋景将来会接管他父亲的兵权和整个宋家。可如今照魏长平这性子,若是将她嫁给宋景,指不定哪天她敢将宋家的兵权弄到自己手里。她心思缜密是不假,可行事太过冒险,他不能眼睁睁地任她将整个魏家卷进深渊之中。

      再加上南疆与朝廷的冲突渐起,说不定哪天他就要离开京都上阵御敌了,府中魏长恭疾病缠身,若是魏长平未嫁,谢氏父子指不定会利用她做什么……他要护着整个魏家啊!

      “如此甚好,贤弟你也知晓,老夫有一女魏婉璃,性子温婉贤淑,与你义子琼墨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如老夫将婉璃许配给他,你看如何?”南阳侯笑道。

      苏言本以为南阳侯此次前来是来给宋景说亲来了,可怎么突然……变成他了?

      而且……魏婉璃?他只知晓魏长平是南阳侯府中唯一的嫡女,还是大小姐,难道这魏婉璃是……魏长平的庶妹?

      不过,不管是谁,他都不能答应。毕竟自己时日无多,万不能拖累人家。

      想到这,苏言变了脸色,拱手严肃道:“承蒙侯爷看重,可这门亲事恕晚辈不能答应。不瞒侯爷,晚辈幼时在山中遇一仙人,道晚辈是薄命之相,如今怕是……时日无多。”

      闻言,宋将军惊得起身,抖着手道:“言儿,你怎可为了推脱婚事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宋景一愣,眼见着宋将军就要急了,连忙起身道:“义兄不要推辞,您是兄长,先我一步成婚是应当的。再说那南阳侯府的婉璃小姐确实声名在外,是个不错的姑娘,南阳侯都开口了,您就应下吧。”

      苏言皱眉,坚决道:“晚辈不敢欺瞒侯爷,只是晚辈真的时日……”

      “宋公子,你怕是多虑了。那些算命行骗之人的话岂能相信?这样吧,不如找个大夫来给你诊治诊治,若是真如你所说,老夫自然不会为难你。”南阳侯却也不恼,挥手派身旁的下人去请大夫。

      这怎诊得出来!苏言心中有些急,正想法子,那大夫已然被带到。大夫给他把了半天脉,仔细检查了一番,对南阳侯回话道:“回侯爷,这位公子身体康泰。”

      顿了顿,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也无隐疾。”

      苏言的耳根有些发红,宋景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地好笑,上前几步拍拍他的肩膀道:“义兄,这下你可愿娶了?”

      “晚辈……”

      苏言还欲再说,却被宋将军打断道:“言儿,你如此推三阻四,可是已有心上人?”

      宋景忽然想起三年前那马车上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心中“咯噔”一响,却听苏言急忙否认道:“义父,言向来洁身自好,不曾与人有私情……”

      说到洁身自好,他突然想到那穿着一身男装的魏长平,两只耳朵便像是被火点着了一般烧了起来。

      南阳侯见他这副样子,以为他是书呆子脾气,有些羞怯执拗,便朗声笑道:“好了,琼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能总是这么拖着不成亲吧?”

      宋将军也笑了,抱拳道:“魏兄,那老夫就尽快寻个好媒人登门提亲了。魏兄放心,老弟我虽是个粗人,可该有的礼数绝不会少,言儿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必不会亏待你那宝贝女儿!”

      之后宋将军便亲自将南阳侯送出了府。两人高声谈笑着走了出去,苏言竟一句话都插不上。一旁的宋景挑着一双桃花眼暧昧地看了他一眼,抱拳道:“恭喜义兄、贺喜义兄。想不到义兄这么有福气,这魏婉璃可是京城二婉之一,听说还是个美人儿,义兄得此贤妻,真是艳福不浅啊!”

      苏言耳根的潮红还未褪下,有些烦躁地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了主意,连忙快步回了屋子,提笔写下一封信,命人送去给南阳侯府魏婉璃。

      心中祈愿,但愿那位温婉贤淑的魏小姐看了这封信,能主动请求放弃这门婚事,说不定南阳侯会听她一言。

      可苏言不知,自己到底还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

      魏长平得了信,笑得在床上翻腾了半天才停下。洛清婉在一旁做女红,见她这副样子不禁好奇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卿如天山之莲,非品行高洁之人不能及;卿如幽谷之兰,非气质脱俗之人不可见……这些酸话竟都是从他嘴里蹦出来的哈哈哈哈……”魏长平蜷缩在床上,揉着肚子断断续续道。

      “他?”洛清婉有些疑惑。

      “啊……就是那个宋家的公子,我不是要与他成亲了么,这不,给我送了一封信来。”魏长平笑得意犹未尽,将信压在枕下放好,看向洛清婉道:“你也别总是闷在府里,平日里多出去走走。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人,就给我说,要是他人好,我们南阳侯府就把你当成府中的小姐嫁出去,不会亏待你的。”

      洛清婉的眼神闪了闪,低头不语。

      又是这副样子。魏长平有些无奈,洛清婉一贯喜欢藏着自己的心思,她愿藏着,就让她藏着罢,反正她也没兴趣知晓。

      空气中突然安静,两个人各怀心事。过了一会儿,洛清婉抱着针线篓子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魏长平自然也不拦着她,只是神情凝重地思索着信末尾的部分:

      ……然,言一介书生,视功名于虚妄,福薄缘浅,又恐时日无多,难言之隐,不容详禀。若结连理,恐累小姐一生……小姐知书达理,望从言之意,细细思量,慎之慎之。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时日无多”?他可不像哥哥那般缠绵病榻。他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等等,名字……

      魏长平连忙从枕下翻出那封信,只见信的末尾署名是“宋言”。

      宋言……前世的宋家没有这个义子,他本姓应该并不是宋。他叫言……言……

      “宋将军便是因你而死!”

      耳边突然回想起那个人怒气冲冲的一句话。是他!苏言!魏长平一下子从床上跃起,却忘了自己腿上还有伤,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好啊,原来是他。谢临安最得力的谋士,亲手杀了她的人……没想到这一世他竟成了宋府的义子。

      果然自己重生的事情与他脱不了干系!呵,老子都死了还让老子不安生,苏言,你究竟是何意图?

      魏长平原以为这宋家的义子只是个和光同尘的温润公子,可知晓他就是苏言之后,她就有些看不透这个人了。

      魏长平此人,知晓对方身上的一丁点污点后便会推翻之前对他所有的印象。也许这是她在军中浸染多年所养成的习惯,可这也是苏言口中的本性凉薄。

      魏长平开始怀疑,他之前愿意为了宋家安危将自己的一生都交到她手上,会不会也是装出来的,还是说,从她重生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已经处在他布的局中了。

      可是,既然如此……他怎会不知晓她本名就是魏婉璃,甚至送来这么一封信……

      难道是……欲擒故纵?

      许是因为上一世与谢临安做了三年夫妻,被他每句话中都藏着心机的性子逼得不得不去多思多想,养成了多疑的毛病。重生以来,魏长平第一次觉得这一世自己的路,可能会比上一世更加艰难……

      **

      傍晚,魏长恭披衣坐在桌前翻阅着一些信件,突然听见有人进来,便赶忙将信件藏好,轻咳了几声。

      “是我。”徐先生端着药走进屋子,对魏长恭翻了个白眼,轻轻将药碗放在他身侧,道,“大郎,该喝药了。”

      魏长恭薄唇微勾,照旧将药倒进了花盆中。徐先生看着那盆快被他浇死的吊兰,惋惜地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开,却听魏长恭问道:

      “婉璃的腿怎么样了?”

      “放心吧,好着呢,不会耽误她出嫁。”徐先生平淡道,“大不了到时候让姑爷背她呗。”

      魏长恭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担忧道:“我听闻那宋家义子好像对这门婚事不是那么满意,万一婉璃嫁过去受苦……父亲此举还是太急了些。”

      徐先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一通,若不是他装病,南阳侯怎么会急着将魏婉璃嫁出去?如今南疆局势不容乐观,南阳侯随时都有可能出征,他可要为整个魏家考虑啊!

      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他,魏长恭垂眸,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奈:“你在怨我?可你不知,有些人比你想的,要深得多。”

      什么、什么意思?徐先生还未明白过来,只见灯旁的那人将一封信推到他面前。

      徐先生皱眉将信塞进怀里,端着那只空碗离开了魏长恭的屋子。

      总觉得……这魏长恭今日有些不对劲。徐先生回到自己住的屋子,熄了灯后趴在床上借着月光展开信,信上写着:

      婉璃大婚之日,街上人多繁杂,会有人护送你离开京城,从此与南阳侯府再无干系。

      这是……要放他走了?也好,他可不想被他们连累。徐先生把信藏好,脱下外衣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

      真不容易啊,她许萍薇一个女扮男装的江湖郎中,在杀机四伏的京城安安稳稳地活过了三年。说实话,若不是魏长平时不时地受伤生病用药,她都快把一脑子的医术忘干净了。

      不过……那魏长恭也算是讲信用,不仅保她无虞。给她安排的一日三餐也十分丰盛……

      停停停,想什么呢,区区几千顿饭就把你收买了?许萍薇揉了揉自己不争气的胃,翻了个身子侧向另一边。

      唉,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三年来养出的贵气,将来该用多长时间才能消磨干净啊?怪不得那些没落的氏族总想着找到当年那个孩子,原是富贵惯了,总想着一步登天,不肯本本分分地白手起家。

      虽然她家就是因为那个孩子被灭门的,可她却觉得那个孩子比她更可怜。那孩子的父亲被腰斩弃市,曾经如此尊贵的人竟无一人为其收尸入殓,他的母亲生下他便去世了,而他更是一出生背负了无数血债——那些无辜的黔川百姓,都是因他而死……

      唉,但愿他此生安稳,不会被那些人发现、利用。如此,她九泉之下的父亲和幼弟也能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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