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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掏耳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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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陵一人坐在秋千上,呆呆的,眼睛随铃铛而动,确是在想些东西又像是没想。
一日日就这样过去了啊,宋陵呼出一口白雾,抬头仰望夜空。
众星拱月,群星耀灿。她望着那个大大圆圆的月亮,浮现出张珣的眼睛,似幽寂又迷人。
宋陵又微眯着眼睛,寻寻觅觅,终于在离月亮最近旁边找着了一颗暗淡的、若有若无的小星星。若这繁复的夜空是这世间,宋陵想,这颗星星就是她了。
有些人就只能是微暗的夜星,有些人天生是皓月。宋陵在这日子里又想起了以前。
刚进宫时她只是在岑姑姑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干些小杂活儿。等姑姑看不见了的时候,宫里的小丫环和小太监就会来欺辱她,因为嫉妒她在大姑姑面前的地位。他们砸她小石子儿,大冬天的趁她不备将她推进小池塘里,还有故意惹她出错,但是她也怕惹姑姑不高兴,不敢多说,只能暗地里与他们斗智斗勇。小孩子的恶意就是这么纯粹,说到底都是一群被人践踏的可怜人相互欺负罢了。
想到这宋陵笑起来。
这之后就遇见了太子,他是整个皇宫里最尊贵的孩子。起初他也会来逗弄她,戏耍她,和一群小人儿一起来欺负她,弄得她灰头土脸,胳膊腿上都要蹭掉一层皮。可是宋陵不敢像对付其他人那样对付他,那时他有皇帝皇后唯一的宠爱。
再然后,就是皇后突然难产……想到这,宋陵打了一个寒战。
身后突然有衣料穿过树枝摩擦的簌簌声,在夜里显得格外不同。
“陵儿,夜晚风寒,回屋里去。” 声音温柔却不失强硬。
宋陵转头,风吹起了她的发丝,而她的鼻子早就冻红了。
原来是太子回来了。身边没有小厮,淡淡的月光下他眼眶和脸颊微红,比平常添了几分少年的稚气。
宋陵一笑,从以前的回忆里抽离,她眼睛一转,“奴记得太子说有礼物给奴,故特地等着您呢,嬷嬷已经去睡了,府上一切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大家都很高兴。”
太子走到宋陵身后,并不言语。微醺的酒气发散,混合着清冽的气息,并不难闻,还带着他愉悦的轻笑,宋陵仿佛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和空气中气流的抚摸。不由得攥紧了握着绳干的手。
过一会儿,张珣居然从背后掏出一个镶白玉的云纹匣子,递给宋陵。
“你打开看看,孤挑了好久的,你会喜欢的。”他以溺爱的眼神望着她,像对着妹妹那样怜爱。
宋陵垂眸轻笑,打开匣子,在月光下一个细细的白玉镯子躺在那一层雪白兔绒上,清皎洁润。
宋陵睁大了眼睛,很是不可思议。这看起来是挺适合宋陵这个年纪,太子一定是用心挑了的。这些日子他又这么忙,还能把她记心上,其实有礼物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谢殿下。”宋陵柔柔地抬起脸颊,“太子对奴这么好,陵儿可多给您做几件衣裳。”
“哦……那可就算了吧。” 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就你这手艺可得再向嬷嬷好好学学,上次那条腰带孤只能练武的时候拿出来戴戴,若是被他人瞧见了,岂不是笑掉了大牙。”
宋陵嘴角一滞,“那有什么,这是陵儿的心意,还有奴之前做的香囊,您可得每天都戴着。”
“唉,孤这一天天出汗的,怎么能像个姑娘似的戴香囊呢?”
宋陵叫嚷到:“我不管!去年这个时候可是你要我给你做一个东西的,你还说要好好戴着的!”
“唔……有这回事儿?”太子扬眉,伸了伸脖子,感觉今晚确实喝得有点多了,“放着呢,绝不会丢了,回屋去吧,嗯?这年就这么过了啊。”
“哦。”宋陵起身,跟上太子,“对了,殿下,奴都忘了,今晚不是都在宫里守岁嘛?”
张珣醉得抹了把脸,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孤困了,待会儿你来服侍。”
宋陵愣了一下,知道是醉酒的人需要服侍,更何况是太子,忙应是。
太子果真既醉又困,但他不烦人,安安静静地斜倚在美人塌上。这是宁静又热闹的一晚,窗外是灿耀的烟花和万家灯火,宋陵轻轻拧了热水,让侍者都退下。
“殿下,擦了脸就去床上睡吧。”宋陵轻轻擦过太子的眉眼,右眼皮上一颗小痣。巾帕由脸颊至唇,再到衣领口,宋陵又执起太子的手来仔细擦拭。
不得不说,太子的模样生的好,皮肤比宋陵还要细洁。不知不觉地宋陵看着太子。
张珣闭着眼睛,睫毛乌黑,突然抬手拿捏住了宋陵。
宋陵心中一跳,“殿下?”
“唔……孤眼睛好涩。”说着张珣皱着眉心,拿手揉了揉眼睛。
宋陵慢慢平复心跳,挡开张珣的手不让他再揉了。“殿下白日里累了,奴给您敷敷眼睛。”
说完宋陵起身往一旁的铜盆中拧热水,再折叠好后,轻轻敷在太子闭合的眼睛上。
“殿下,可觉着好些了?”
张珣听着宋陵温柔的声音只觉着舒服极了,眼睛热热的也很舒服,慢慢地哼出几声。
宋陵不由得看着孩子一般的太子低低地笑,觉得自己这个奴婢干得好极了。但是她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亲近他了。
“殿下,奴再给您掏一掏耳朵。“说着宋陵从一角盒子里拿出一支玉制地鱼形挖耳勺,鱼形尾部细收,尾端巧妙地被雕成耳勺。
宋陵脱鞋坐上床榻,将太子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宋陵沉声静气,将耳勺小心翼翼地深入。“殿下,可还舒服?”
张珣平时脑袋大部分是清明的,就是喝醉了也不过分,只不过今日有宋陵在似乎变懒惰了。他勾唇微笑答舒服。这个捞耳朵是宋陵最喜欢为人服务的,因为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小时候娘也这么给陵儿捞耳朵。
一室之内,静悄悄的,气氛却十分温馨。不知过了多久,宋陵听见太子均匀和缓得呼吸声,才停下了手。
烛火下,太子的头发乌黑亮顺,鼻梁挺直,外秀的眉眼像极了当年的前皇后。
宋陵慢慢地俯下上身,鼻子几乎要碰到太子的耳朵。忽然见太子轻拧眉毛,小声说了一句痒。
她连忙坐直了,才发现一缕发丝溜进了太子衣领里。
等宋陵下床后太子还静静地睡着,迟疑了一会,她还是轻凑上去慢慢地用唇贴近他的唇瓣,静谧中宋陵闭上眼睛感受自己砰砰的心跳。
在自己的胳膊发麻之前宋陵撤了回来,再次用眼神细细描绘他脸的轮廓。
想起来那时候皇后去了,尚且年幼的他一下子悲伤惶然又无措,看着这样的人,同样失去娘亲的宋陵不由得原谅了他,还为他顶下许多祸事。
之后皇帝居然很快娶了年轻的新后,太子备受冷落。他既孤独又气愤,居然幼稚地对她说:“你没有爹娘,我也是没有父皇母后的人了。”那时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脸上泪痕斑驳,而她还在处在睡梦中被人摇醒的迷蒙状态。
“以后我们就是亲人,独一无二的亲人。”在这之后就是张珣就把她当妹妹看了。
宋陵低低地笑了出来。
得了太子多年的庇佑,她已经算是顺风顺水。时光把他们带到了现在,如果不是见过那时候稚嫩又真挚的他,或许会以为太子一直是这个无懈可击的样子。
宋陵转念又想到,如今太子已经及冠,却是一个通房也无,朝堂上恳请选定太子妃的折子从去年开始就大批出现,恐怕等过了年就不只是大臣要考虑太子妃的事情了。
其实张珣十五岁那年新后按照惯例给他送了几名司寝女官,但是他怎么会要?新后虽年轻,但是身后家族势力庞大,与皇帝再生一个皇子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是以他让宋陵给挡了回去,那几日都抱着她睡觉。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宋陵想着,烛火映照下,太子的睡颜安静舒展。
若你娶妻了,你还会对我这么好么?我既不是你的亲妹妹,也无煊赫的家世。到时候恐怕是任太子妃拿捏,任主子践踏。
我终究不过是个下人。
嬷嬷说的话又犹在耳边:咱们做下人的就是不能逾矩,主子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千万不能有其他的心思。知道吗?
宋陵一半脸隐藏在暗处,一半映着烛火的光辉,美人虽美却有不能说的烦忧。
虽说是新年,太子心中也无可松懈的,除夕后果然更忙了,皇帝频繁宣见太子入宫。边境也隔几日就传来通讯信件,外契部落越来越嚣张。不过这也和气候有很大关系,今年夏季的暴雨和洪水给社稷的损害还未完全恢复,冬季的严寒又来得也比往年早上半个月。
打击外契有无必要,皇帝与几个亲信大臣已经讨论过了,只是还没下决定,只能说时机还未到罢了。
若是打,若是不打……张珣双手撑在案几上,揉揉鼻柱,闭上眼睛。
丞相府。王丞相背靠在铺棉毯子的摇椅上,也闭着眼睛,呈疲劳苦涩之相。丞相夫人在后轻揉丞相太阳穴,一只铜纹掐花细香炉氤氲地散发香烟。
丞相闭着眼睛,语气低沉无力,开口道:“珣儿年纪不小了。”丞相夫人停下了手。
丞相乃太子的外祖父,自前皇后而死,丞相夫妻二人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前皇后姿容清丽无双,与皇帝情投意合,又是丞相独女,若非一朝意外……
“之前是要管的严,现在是时候要选太子妃了。赶在他们做什么幺蛾子之前,快些定下来。” 独女的去世,是老父亲的心头梗,只有看好这唯一的孩子,才能了却这一桩心事吧。
说完王丞相咳嗽了几声,起身弯腰抬起茶杯,望着清澈的杯底,开口道:“连家的小女儿不错,连月容,是连太傅的孙女儿。”
对于这个人选,其实他考量了许久。
丞相夫人问道:“名唤月容?可是常年闭门不出的那位小姐?恐怕……不合适吧。”夫人蹙眉,这位小姐当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性情品格如何真是一概不知。
“自连太傅的独子染病去世后,连太傅就独自抚养孙女,连太傅如何?其孙女又会如何?有这样的家世和家风,你且放宽心吧。”连太傅肯定怜爱自幼失孤的孙女,有他的助力,珣儿会轻松很多。”
继而丞相又暗自皱眉,连老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为人又秉直不慕富贵,能不能同意他最疼爱的孙女嫁进皇家都还未知。
事在人为吧。
“过几日就是元旦,你好好安排。”王丞相执起夫人的手拍了拍。
“这些年,也辛苦你了,等局势稳定下来,咱们也好回徐州,把青儿的骨灰也带去……”说着眼睛里闪过一点点泪光。夫人亦沉默不语。
那个时候是什么个时候呢?只是又勾起了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