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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楓舞櫻飛 ...

  •   一、画像

      那会是个舞者吗?拂櫻摇了摇头,哪里像,除了一派虔诚的献祭姿态之外,他的脚步一点都不够轻灵曼妙,反而越踏越深重,重到步步带血,深到,最终将自己都陷了进去。

      也不是个书生。就算写了本惊世骇俗的书,就算他阅遍了经典,可他骨子里是没有那股酸腐气的,反而时时表现得比自己还要有心计……

      “不,也不尽然。”拂櫻微笑着仿佛在回思什么,指尖慢慢摩挲手边的笔洗,复又陷入了另一重冥思。

      白玉笔洗里注的水清可鉴人,没染过一丝墨迹,因为整整一天过去了,拂櫻都没有拈起笔来,墨池早就稠得化不开了,一如拂櫻此刻。

      纤巧与厚重结合才合成了玉的温润,而这块雕成笔洗的玉并非是纯白,难得有一角绯红如血,所以能工巧匠将它琢成了一片落叶——一片枫叶。

      楓岫偶而也会偏爱些什么,然后毫无戒备的表现给你看,不是么……

      “有枫有岫,哎呀好友,我看这玉洗不如取名叫楓岫吧,这样你这楓岫主人也名之有实了。”

      “既然好友说它是楓岫,我便赠与好友如何?”

      “这是为何?”

      “聊慰好友之渴慕啊。”

      那时,楓岫把脸埋进了羽扇里,让拂櫻以为他不过是在笑而已。

      渴慕……楓岫啊,于外人看来你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埋藏得是那么深,然而我感知到的却并不如此。遇没遇到禳命女,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么,可惜你越是想活得与人无尤越是不能如愿。自知牵绊扯也扯不断,就干脆不要自己的性命,图个一了百了,楓岫啊,你也有力尽之时。

      夕阳落尽,拂櫻起身为自己添了一盏烛火,寒瑟山房失了白日里的晴明变换,只余下一片萧条凄凉。已记不得自己移居至此有多少岁月了,反正时间于他是最可挥霍的了,不是要慢慢画么,他慢到至今未曾动笔,可够慢了?

      或许,到了连拂櫻也不在的一日,这像便也不需再画了。

      二、礼魂

      火宅佛狱是个暗无天日的所在,有的,不过是汩汩蒸腾的烟瘴,间或和着来自地狱的嘶喊声。行走于佛狱,拂櫻习惯了垂首敛目,以免一不小心踏了泥沼盘根,抑或是骨殖残肢,白白地污了鞋子。

      拂櫻也记不得了,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就喜欢上了仰头看着星空,不管多久,都不会倦。

      “好友啊,这天空就算望穿了,能望到些什么呢?不如饮茶吟咏些风月的好。”

      “望物换星移,可以望到自己的渺小。等到觉得自己渺小了,风月什么的或许再没有心情玩赏了罢。”

      那时楓岫望着天际,目光却比天还远,拂櫻看懂了,却又必须故作不知。他伸出一双手臂从身后攀上了楓岫的肩头,让自己的视线与他一样高,还故意吹拂过去自己口里花茶的兰蕙香气,“也让我看看天有多高。”

      楓岫微笑,轻摇羽扇将那阵过浓的花气扇得淡了,“好友此问乃是天问,无人可答。”

      “哦?连天舞神司也答不出吗?”拂櫻向后撑开了身子,眼睛里溢满了明知故问的笑,然而楓岫没有看到。两人身体间拉开的距离透过了一阵冷风,贴体而微寒,让拂櫻下意识又靠了回去。

      “这么说我那日祭祀祷禳,好友都窥到了?”

      “怎么叫窥?我是光明正大地用这一潭静水看了个真真切切。”拂櫻向着亭外努了努嘴,心里却晓得,若是楓岫不想让自己见到,他的法力还不足以神鬼不觉地监视他。“怎么样,难道你还有什么可瞒我的吗?”

      “无。只不过,我并非天舞神司。”

      “哎呀呀,好友可真不坦诚。”

      “楓岫就只是楓岫啊。”

      楓岫也好,楔子也好,就算是遥不可及的天舞神司也好,如今,你在哪里?拂櫻将这四个字无声地大喊着,可就算是离得最近的那颗星,他的声音也不可能传到了,更不用说居于银河深处的那个人了。拂櫻苦笑,背倚冷冰冰的亭柱,萧瑟秋意将他围了个紧。

      当初,有个叫凯旋侯的人,执迷于杀伐的快意,战火狼烟、沸腾的杀气,以及枭敌首级喷溅出的热血,都能帮他洗掉入骨的森寒。

      凯旋侯可真傻,他不知道快意过后,是更加深重的寒冷,腐骨以致蚀心。

      而当初拂櫻信手得来的,那个溢满茶香的怀抱,才真的可以暖人……

      “可惜,他知道得太迟了。”

      三、怀沙

      肃杀之气袭面而来,拂櫻拢了拢衣襟,脚步迈得益发坚定了些。不知是否算得上一语成谶,以秋气为名,最终归于此地。记得当初自己问过那人,为何以枫为名,那人反问自己为何以樱名之。

      “那好友猜呢,拂櫻因何叫拂櫻?”

      “樱嘛,丹红而丰润,如女子之唇。这拂嘛,自然是珍而重之地……摸咯。”

      “可真是高见。”拂櫻抽了抽嘴角,“如此推断,拂櫻斋,就该是一亲芳泽的好所在咯。”

      楓岫谨慎地上下打量了拂櫻,然后环视了一下拂櫻斋的格局,严肃认真地下了结论,“我看未为不可,此地主人所到之处春意尽泄,啧,啧,拂櫻啊,不如改行经营勾栏欢场——”

      “休想!”拂櫻给楓岫调弄得头上冒烟,袅袅直冲云际。

      楓岫急抽了背后插的羽扇来给他扇风降火,“要知道楓岫为什么叫楓岫,数月后随我出游,一观重山栖霞,自然就得以知晓了呀。”

      那是多少年之前了……二人相携出行,看尽了山光水色,风雅唱和也好,嬉笑调侃也罢……那时候的拂櫻,似乎连最后一重心防也彻底放下了。

      直至与楓岫到了那处赏枫的胜境:烟峦叠嶂尽为红枫铺盖,无穷无尽的红竟然也分出这许多层次,山风吹来,枫浪涌动,斑斓如火灼之海,望着这壮观之景,拂櫻心中被难以名状的情愫填了个满,呼吸着枫林的气息,好久他才醒悟过来一件事,自己好像一直牵着一个人的手诶——从俯眺这片枫林时起……

      一重重的红色,现而今显得那么单调,只是红,干涸复又浸透的,血的红。

      老实说,楓岫血透重衣的样子他并不厌恶,因为比起那个总是羽扇遮面,说话语带轻薄的楓岫来,这一只是那么真实。然而他也不可能喜欢楓岫这个死样子——

      拂櫻半蹲半跪地矮下了身,屏息端详着面前人——知道此刻他目不能视他难得少了几分顾忌——楓岫似乎并不清醒,一息尚存只如风窗寒灯,长发委地再难收拾,一如他此时渐逝的生机。

      “天幸他并不清醒,”拂櫻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带来的物什度入了楓岫体内,没有异状,拂櫻缓缓舒了口气,立起身要走,却为一只勉力抬起的手拽住了袍襟。

      “为什么?”

      拂櫻心上一战,但旋即镇定,给人抓了现行的无措只存在了一瞬便消失了,反而端上了气势恨恨地喝问楓岫:“为什么——我还想要问你呢!”

      “我?”

      “为什么说谎!”

      说谎?早就记不清自己说过多少言不由衷的话了,善意也好,恶意也好,楓岫很想苦笑着问拂櫻一句,你问的到底是哪句?然而体内正在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意,四肢百骸如沐春日暖阳,楓岫知道这是拂櫻带来那颗丹药的功效,也知道就凭这颗药,自己应该还能撑个很久。自己问的为什么,拂櫻大概不会好意思回答的吧,因为他刚刚明明想要蹑手蹑脚地赶快逃走,而不是用来利诱逼供。

      所以,不问,那答案他也猜到了,楓岫想笑,却因为气息不足,轻咳了两声,“咳,咳,拂櫻,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说谎,说了天底下最最滑稽的一句谎话,拂櫻眯起眼睛冷冷地瞪视着楓岫,却没有言语,原来楓岫一直都保持着清醒,那么自己问的是哪句话他心里应该清楚得很。

      “咳咳……”又是一阵咳,咳得楓岫团起了身子,好容易平复时,感到拂櫻的气息便近在咫尺,手指也已不着痕迹地搭在了自己的腕脉上。楓岫调整着呼吸,敛目倚靠在了石壁上,“凯旋侯,如果有一天小免问你,楓岫阿叔去了哪里,你会怎么答她呢?”

      “这不用你管!”拂櫻摔开了手,立起身要走。

      “是谁伤的你?”

      停步,拂櫻有些吃惊,自认气息控制得很好了,为什么形同废人的楓岫会知道。

      “军督,还是天者?”拂櫻不答,楓岫便继续好脾气地问了下去。

      “是啸日猋。”拂櫻冷哼了一声,是打从胸臆里发出的轻视与不甘,“你如愿了?!凯旋侯不是御天五龙的敌手。”

      楓岫蹙着眉锋思索了一阵,抬起头面朝着拂櫻所在的方向。为什么拂櫻会送了药来,他隐隐约约地摸到了些头绪,却不敢断定——如果双眼仍在,如果能好好看看现在的拂櫻,说不定……还未及开口,一阵冷风卷地而过,是那个人拂袖离开了。

      失了那人带来的一团炽烈,寒意复又一波波袭来,幸得体内药力相抵,楓岫觉得好过了许多,连思维里的一团混沌也抽丝剥茧地清晰了起来。如果拂櫻没有那么快离开,自己肯定会好好回答他那个问题的。

      拂櫻啊,我会对禳命女说那番话,不正像你今日会带了药来送与我保命么?皆因为你我深知,过了这一日,面对的或许便是永诀,又何苦苛待对方。

      ……

      楓岫从不曾想到,嗜魂囚会有对他开启的一日,更不曾想过,解救他出去的只是个素不相识的佛狱小卒。

      “奉了侯的命令,护送你出佛狱。”

      自分别那日起,拂櫻再没踏足过嗜魂囚。王女远嫁,佛狱中也不会再有人记得这里了。但佛狱的秩序何时会乱成这样,楓岫心上一紧,“凯旋侯呢?”

      来人不答,挥利刃斩断了铁索,将楓岫负在背上。周围隐隐有兵器碰撞和打斗声传来,但由于他们疾行速度太快,楓岫根本来不及听清,拂櫻派的人确实是个适合劫狱搬送伤患的好手。

      “杀戮碎岛接应的人在此,告辞。”

      “等等!”楓岫疾声唤住了那人,“告诉我,凯旋侯在哪里?”

      “侯,已殉功佛狱。”

      果然……楓岫惊觉自己并不震惊于这个消息,以拂櫻选择的这条杀道,走到这一步已是定局,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可这全身血液逆流一般的窒闷无力又是怎么回事……

      ……

      多年后,拂櫻斋和小免最终没有等到原本的主人,却等到了一个几近痊愈的伤患——除了目不能视,一切自理如常。

      “楓岫阿叔,这里面装的是啥?可是斋主给小免的千丈青?”小免敲着那个和楓岫一起进驻的精致木盒不甘心地问。

      “之前你不是一直问斋主去了哪里的么?怎么今天不问了?”

      “斋主嘛一定是有事情在忙,后园里种的千丈青都没有时间收起来藏藏好。”

      身边凉椅陷了下去,是小免坐在了自己身侧,楓岫探出手去牵了小兔精的手,自己当年送的那个手钏她还好好地戴着呢。和他一样,小免何尝不是在逃避着什么。

      楓岫深深吸了一口气,自从来了这里,他才有了新的体认,樱花的香气原来是如此飘渺难以捉摸的,不用心去寻几乎就寻不到。而樱花的盛开也是那么虚华不实,爆发式的绽放后,却在一夕尽数凋零。樱,固然短命,却必然辉煌过。斋主去了哪里,这个问题楓岫答不出,他爱怜地抚了抚小免的头,“想看,自己打开来看吧。不是千丈青可不要怪楓岫阿叔哦。”

      小兔精雀跃着去开启了那只尘封已久的木盒,竟然是一副画轴,争得楓岫同意后小姑娘仔细地展了开来。“楓岫阿叔,这画上画的是你!还有好大一片枫林呢。”小姑娘还在惊呼着楓岫阿叔如何如何的,楓岫却都没有听清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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