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万里》TunaFish

19、儿童节番外

　　1.

　　1951年6月1日

　　凉中镇

　　刚刚雨过天晴，凉中的那条河水涨了起来，撞在沿岸的堤上，哗啦啦地响。今天有体育课，跳长绳，宋亚轩被安排摇了一节课的绳子，他想着，老师们说要乐于奉献，也要与人方便。多帮组同学，也许下一年，自己就能加入少先队。

　　表哥放学没有等他，有些惊讶，也不知道那胖子什么时候敢一个人穿过回家路上的坟场了。

　　回家路上有座石桥，桥上铺着石砖，宋亚轩一脚踩一个砖，刚刚好。可能是昨日下过雨的缘故，有些松动的砖块踩上去就滋了水出来，溅老高，宋亚轩好奇，也不知道那些水是怎么滋出来的，就反复地踩，玩得不亦乐乎，裤腿湿了还笑得开心。

　　衣服搞脏了，宋亚轩被舅娘罚着端了一大盆衣服去井边洗。夏天的傍晚有点热，井水却很清凉，索性用井水洗了个澡，去掉一身暑气。

　　表哥不知道那里野回来，手里捧了一把桑葚，刚好看见宋亚轩洗了澡端了一盆衣服。莫名其妙地踹了他一脚，然后鬼着脸跑了。

　　宋亚轩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哼了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调调去晾衣服。

　　杂活做完，他没有忘记给真源哥的鸽子喂食。

　　鸽棚里还有 1，2，3，4，5，6，7，8只鸽子。

　　哎，等等，不对。

　　1，2，3，4，5，6，7，8， 9

　　多了一只。

　　再数数。

　　1，2，3，4，5，6，7，8， 9

　　仔细看了看，哦，原来是，是胖哥的媳妇儿，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这只鸽子之前宋亚轩放回去给真源哥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它又飞回来了，难不成是逃跑了？

　　正寻思着要不要给真源哥报信，宋亚轩瞧见那只鸽子腿上绑了个小包裹。

　　哦，原来是送信来了，看把它给累的。

　　宋亚轩兴奋之余啧啧称奇，没想到它真的能寻到路跑飞到这来。

　　包裹很小，有一小块麻糖，以及真源哥的信。

　　“树立：

　　城里来的杨老师说明天是六一国际儿童节，是孩子们的节日。我觉得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但你比我小一岁，你还可以过节。听说城里的孩子这一天会有文艺表演还有礼物，可惜我们学校没有什么活动，也不放假，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有。昨天我爹杀猪我去帮了忙，他给我买了一块麻糖，我就借花献佛给你做儿童节礼物了！胖哥的媳妇带不了太重的，所以只有一小块！快吃！别给你的胖表哥看到了！

　　“

　　宋亚轩看到最后一句话，乐了，他把糖小心地包好藏进衣兜，奖励了胖哥媳妇一小把苞米粒，直夸它聪明。

　　宋亚轩就读的双桥小学连个城里来的老师都没有，谁也不知道什么六一国际儿童节。课照上，所以作业照写。

　　和往常一样，宋亚轩写完作业，就被舅娘赶去烧洗脚水准备睡觉。

　　夜里表哥的呼噜声均匀响起，宋亚轩把口袋里的麻糖拿出来，黑暗中悄悄拆了糖纸放嘴里，麻糖浓郁的甜味充满了口腔，甜得他浑身上下都是满足的快乐。

　　不咀嚼，糖块在口中静静地躺着，心里希望它慢一点融化。

　　星星升上来，月亮挂在树梢，

　　“是儿童节吗？“

　　他想，

　　”是甜的。”

　　2.

　　1976年6月1日，

　　甘肃酒泉附近某农场。

　　张知蓝和张向阳等这一天很久了。因为这一天是六一儿童节，可以放肆玩耍，也因为今天爸爸会回来。

　　张真源给知蓝和向阳带回了部队里发的儿童节礼物：军绿色斜挎包，还有带着红星星的小军帽，一人一个。

　　宋亚轩看见两个孩子迫不及待地戴上帽子背上小书包，眉开眼笑的，一人给了五毛钱，说 “ 节日快乐！”

　　大院的孩子们在外面疯跑，宋亚轩看见张知蓝那时不时往外面瞟的眼睛，就放他们两出去玩了，叮嘱知蓝照顾好妹妹，不要跑出基地。

　　身携巨款的张知蓝想着3分的水果、4分钱的豆沙、五分钱的奶油，心里都美死了！不跑出去是不可能的。他要找耀文伯伯买大西瓜。

　　张真源搬了一圈十来米的铁丝到堂屋里，拿着老虎钳子开始做晾衣架子。宋亚轩准备烧饭，却先看见餐桌上有一块包装完整的巧克力，

　　“哎？真源哥，这巧克力带回来你不给他们吗？“

　　张真源抬头看他，笑了笑说，“这个你吃吧，只有一块，他两见着了要抢。本来开开心心过节，到时候一个哭一个闹。”

　　“哦。“

　　宋亚轩想起上次张知蓝用小学五年级的题目考刚上三年级的向阳，以此赢走了向阳珍藏已久的巧克力，向阳哭着说不公平，让哥哥还他，拉了张真源评理。张真源当然秉公执法，要求张知蓝立刻归还巧克力，结果张知蓝梗着脖子拉条椅子，站上面够门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要演上吊的戏码，还声色俱厉地嚷嚷着，“凭本事赢的，巧克力早就吃了，要赔没有，要命一条。”

　　当时张真源气得把张知蓝拉到大太阳下的垃圾堆旁边罚站了两个小时，教他记牢了，不许欺负妹妹。最后张知蓝藏在口袋里的巧克力化成了泥，沾了一屁兜，宋亚轩洗了好久。

　　宋亚轩把巧克力放进储物柜里阴凉不见光的地方。张真源见他这样，连忙制止他，”你别藏那儿。“

　　“为什么？“

　　“你不记得吗？之前在安徽的时候，部队不是老发抗灾的小饼干吗？你后来还见过吗？“

　　宋亚轩仔细想了想，那是部队发来有自然灾害发生时候应急用的饼干，不知道为什么，还做成了小猫小熊的形状，张知蓝和张向阳很喜欢。

　　“确实没有见过“ 宋亚轩说，”主要后来抗洪工作做的好，那些应急物资也没用上。“

　　“还用上……你每次都藏那个位置，两个小家伙摸得一清二楚，每天拿几块，吃完了给你原封不动地盖回去。“

　　“啊” 宋亚轩又把那块巧克力拿了出来，拽手里，“那你说我放哪？”

　　“这还不容易？“ 张真源做好一个衣架放到一边，笑了笑，看着他说，”你现在把它给吃了呗“

　　暂时找不到地方放巧克力，宋亚轩只能把它揣到上衣口袋里。

　　“ 我都多大人了......还吃什么巧克力。”

　　张真源不以为然，

　　“ 多大都可以吃啊……”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张知蓝在外面喊爸爸舅舅，紧接着就见他拉着张向阳灰头土脸地哭着回来了，原本神采奕奕地带着出去的军帽也不见了，两孩子伤伤心心的，教人看着都心疼。

　　张真源见不得孩子哭，放下手指的活蹲着问两孩子怎么了。

　　向阳抽抽嗒嗒不说话，张知蓝扭捏了半天，终于说，是被农场外面的一群孩子抢了军帽。

　　“.......”张真源无奈：“ 不是说了不让你们出去吗？！我看这样以后别出去玩了？”

　　张知蓝心虚地抖了三抖。

　　眼看着张真源要训人，宋亚轩赶紧递了个眼神给他，微微摇了头。又拿了帕子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两娃的脸擦干净。一边问他们：

　　“ 知蓝告诉舅舅，为什么要出去啊？”

　　向阳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把舅舅看着，“哥哥说，爸爸和舅舅都喜欢吃西瓜，要去找农民伯伯买西瓜。”

　　“ 买到了吗？“

　　“ 没有、刚出去就被一群高年级的孩子抢了帽子” 向阳说，“ 他们总抢人东西，很讨厌！“

　　“ 在学校也被抢过？” 宋亚轩皱起了眉头。

　　“ 嗯，有几个姐姐想要借我的头花花，头花花是舅舅给我的，我才不要给她们。”

　　“ 她们说我是没娘的孩子，不和我玩。”

　　“ 午休起来我的头花不见了，姐姐头上有个和我头花一样的。但是她说那是她爸爸给他从城里带的。”

　　“ 哥哥知道了就吓唬她。”

　　宋亚轩抱着孩子，内心很是自责，他知道向阳头花不见了，孩子之前说玩丢了他就没多疑心。

　　心里很气，宋亚轩向来是自己受委屈不要紧，孩子跟着受委屈他就难过了。

　　张真源抿着嘴。显然是在发怒的边缘。

　　他起身换了军装穿戴整齐，又从衣柜里拿了一顶军帽给张知蓝带上，然后把那小子拽了起来，一路出了屋子。

　　宋亚轩问他干嘛去。

　　他回了两个字，“ 算账！”

　　张向阳和张知蓝住在一个房间，一个军用上下床。

　　宋亚轩给他们两擦干头发念了故事催眠，关了灯出去。

　　张向阳问张知蓝：“ 哥哥，下午爸爸去收拾恶霸了吗？”

　　“ 嗯！”

　　“ 怎么收拾的？”

　　“ 让我带着军帽站地里，引诱他们出来，然后他在暗处看着。”

　　“ ....... ”

　　“ 然后那些人出来围堵我的时候。他一网打尽。一个不漏。”

　　“ 爸爸打他们了吗？”

　　“ 没有，爸爸说今天是儿童节，不打小孩。“

　　“ 哦。”

　　“ 爸爸说他们带了军帽就是光荣的士兵，要为国奉献，要一切行动听指挥，然后让他们大太阳下站军姿站了两小时。”

　　“ 爸爸说要考验他们的意志力，让我拿小麦杆挠他们痒痒，他说能忍住煎熬的，才是最优秀的士兵。”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向阳从床上爬下来，抽屉里掏了半块巧克力。黑暗里塞给张知蓝。

　　“ 哥哥，给你吃巧克力。”

　　“ 哪儿来的？”

　　“ 下午的时候，舅舅给我的。”

　　向阳说，“舅舅说，哥哥很勇敢，一直保护我，让我把巧克力送给你！”

　　“ 那怎么只有半块？”

　　“ 我忍不住吃了半块......唔” 张向阳嘴里被塞进了一小块巧克力。

　　“ 下次机灵点，要给舅舅和爸爸买大西瓜。”

　　“ 好！” 向阳拍胸脯保证。

　　“ 甜吗？”

　　“ 甜啊！”

　　3.

　　2006年6月1日

　　成都

　　宋羽扇不开心。她被涂了猴屁股一样红的红脸蛋还要站在好多人面前表演唱歌。这是她能过的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她想去游乐园，然后吃肯德基，这样就完美了。

　　可惜，上午学校有文艺表演。下午爸爸妈妈要上班，所以是外公骑了自行车来接她。

　　表哥张鸣谦坐在前面的横杆上，扇扇坐在后座上。外公骑车的时候爱考他们两脑经急转弯。

　　“ 我考你们一个，看看你们谁答得上来啊？答对了有奖。”

　　“ 嗯！”

　　表哥遇到题目总是很兴奋。扇扇却兴致缺缺，她想去游乐园坐云霄飞车，不然她的儿童节就不完美了。外公悠闲地骑着车往C大的教工宿舍去，滨江路上郁郁葱葱，夏天的阳光很漂亮。

　　“ 今天早上我吃了牛奶，喝了面包。”

　　“ 错！是喝了牛奶，吃了面包！” 表哥抢答。

　　“ 我有一匹猪和一头马。”

　　“ 是一头猪，和一匹马！” 扇扇还是忍不住抢了。

　　“ 对！再来一题啊，一个士兵，稍息立正都不会，打一城市。”

　　“ 哈尔滨！”

　　“哈哈哈哈哈，聪明！ 是以后要当科学家的！ ”

　　张真源在卖小蛋糕的店外面停了车，“今天是你们过节，给你们买小蛋糕。“

　　小蛋糕一口一个，扇扇和鸣谦都很喜欢吃，平时零花钱不够买，今天张真源一口气买了一大袋。

　　宋亚轩知道孙儿孙女今天要来，一大早就去最全的农贸市场买菜。回家路过大学门口那家蛋糕店的时候，店主正端出一锅刚出炉的小蛋糕。香气四溢，宋教授驻足了。

　　张真源领着孙儿孙女回家的时候，宋亚轩正在厨房里炒菜。桌上摆了一大袋小蛋糕。

　　“树立！你买了蛋糕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忙着把自己买的那袋小蛋糕藏在了五斗橱里。

　　“张真源！先洗手再吃！你看看你带的什么好头！“ 宋亚轩端了盘泡椒牛肉出来，正巧见着祖孙三人一人手里拿了块小蛋糕往嘴里塞，

　　鸣谦和扇扇很乖，立即去洗手，只有张真源不知死活地狡辩，“我的手是干净的……”

　　宋亚轩冷脸了。

　　张真源立刻改口，“树立！别气啊，我这就去洗手！”

　　吃了午饭，宋亚轩哄了孩子去睡午觉，然后拿了教科书去上课，再回家的时候刚好四点，一进门就听见扇扇在哭。

　　“怎么了？“

　　张真源似乎束手无策，“我看她一直睡，想来是累着了，就想让她多睡会，没叫她起来。然后她醒来一看是四点，就哭了。”

　　“扇扇不哭，告诉舅公你怎么了？”

　　张鸣谦没心没肺地凑过去抢答，“这是她最后一个儿童节，结果她一觉睡过去了，四点半了，游乐园都快关门咯！！”

　　“哇！” 扇扇被说中心事，哇地一声哭得更惨了。

　　“今天关门了，周末舅公带你去行吗？” 宋亚轩询问扇扇。

　　“我不，周六不是儿童节。”

　　“那明年儿童节外公带你们去？”

　　“明年我就不是小孩了！” 扇扇倔强地摸着眼泪，“没有资格过儿童节了！”

　　“谁说没资格！？有资格！”

　　“没有！老师说没有！”

　　“你舅公说有资格，你就有资格！” 张真源帮腔。

　　“为什么？” 眼睛都哭肿了的扇扇期待着把两老人望着，老师说他们马上就是大孩子了，不能过儿童节了，舅公和外公却说她可以过儿童节，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舅公是教授，懂得比你们老师多，他说是就是！”

　　扇扇将信将疑，但也不哭了，正好中央电视台的动画片开始播了，很快兔八哥和Tom就把她逗笑了。

　　宋亚轩包了饺子，张知蓝夫妇和张向阳夫妇下了班也回来吃饭，顺便接孩子。

　　张向阳看见张真源坐在沙发上一口一个小蛋糕，还要和扇扇抢电视，忍不住多嘴：“爸！你又买这么多小蛋糕！舅舅说了你多少次你不听，这东西太甜了，少吃点！”

　　“这又不是我买的。” 张真源理直气壮。

　　“谁买的？”

　　“这一袋是舅公买的！！！爷爷买的在柜子里，还没吃！” 张鸣谦毫无保留地出卖了他爷爷。

　　“……”张真源往张鸣谦嘴里塞了一个小蛋糕，“看电视要专心！”

　　“舅舅买了小蛋糕？？？” 张向阳不敢相信。

　　“对啊，儿童节嘛，给两个孩子买的。” 张真源说。

　　“…… 舅舅！” 张向阳没理她爸，转身往厨房走，“舅舅！你不能这么惯着他！”

　　“儿童节嘛……” 宋亚轩笑了笑，往平底锅里的煎饺上倒了一层水，迅速滋起来的水汽被他用锅盖灵敏地罩住，“让他们吃吧。”

　　晚饭后，扇扇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告别了外公和舅公，一蹦一蹦地回家。

　　扇扇问向阳，“妈妈！老师说过了今年我们就是大人了，不能过儿童节了，但外公和舅公说我可以，我明年真的可以过儿童节吗？”

　　“可以的。” 向阳说。

　　“为什么啊？妈妈。”

　　“因为……” 向阳顿了顿，夕阳给一家三口拉了长长的影子，

　　“因为，妈妈爸爸爱你，舅公和爷爷也爱你，将来还会有人爱你，只要有爱你的人，你就可以一直做孩子啊！”

　　“哦” 扇扇似懂非懂，但妈妈和舅公都这么说，那就应该没问题。

　　“扇扇？”

　　“什么妈妈？”

　　“你吃了多少小蛋糕？”

　　“五个吧……大多都是外公吃的。”

　　“小蛋糕什么味道？”

　　“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