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其华》飏飏归去

1、第 1 章

　　我和秦煌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秦煌还在襁褓里，我妈挺着大肚子笑：“万一我生个女孩儿，干脆指腹为婚算了。”
　　十七个小时后，我出生了，是个男孩儿。
　　我和秦煌一起爬过流口水、抢玩具、唔里哇啦扰的四邻不安的岁月。
　　后来，我们又上了同一所幼儿园。
　　九十年代，六万元一学年的幼儿园，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而贵族学校里，专门配备司机保镖候在校门口接送的，只有我们俩。
　　后来，我们无悬念的进入小学。
　　那时候，秦煌是学校里的小霸王，呼朋引伴。他跟班里同学说，谁做他的小弟，他就给谁十块钱。
　　于是，全班都成了秦煌的小弟。
　　秦煌就这么成群结队的在学校里晃荡，欺负人，见谁不顺眼就打谁，连初中部的都畏他三分。
　　老师为难的找到我：“楚轩，听说你和秦煌家里熟，你能不能和他家长反应一下这个情况？你知道，这么下去，对他的成长和人生观的形成都很不利的。”那个据说是教育心理学硕士毕业的老师一边局促的推着眼镜一边小心翼翼的问我。
　　虽然我不晓得人生观是什么，但我也勉强听懂了他的话，于是点了点头。
　　那是我第一次打小报告。那一年，我们七岁。
　　其实我知道，秦叔叔根本不会对秦煌怎么样，一向雷厉风行的军界领导，在家里温柔的连一句大气都不敢出。因为学医的秦阿姨说，粗声粗气对孩子的成长十分不利，很可能导致慢性胃病。而且，秦叔叔训子的时候，爸爸和我也在，爸爸笑眯眯的打圆场：“老秦，你也别当真，小孩子嘛，难免淘气，你忘了你小时候？不比他野？人家好端端的屋子，你带着一群□□说烧就烧，现在不也没见你人生观有问题？”
　　妈妈也笑：“是啊老秦，你也别听那些个什么老师教授的话，知识分子，不通世故，难免较真。”
　　秦叔叔本来就很少的一点点怒火，顿时无影无踪。只抚着秦煌的毛刺儿头哈哈的笑，“好小子，好小子。”
　　秦煌大眼珠子骨溜溜的转，看见我，特甜的笑：“爸，爸没事了吧？我和轩轩出去玩会儿~~~”
　　秦叔叔拍拍他脑门：“去吧，不许欺负轩轩。”
　　秦煌讨巧的笑：“那哪能啊？楚叔叔说了，我和小轩要从小打好人际关系的基础，以后才能互相扶持，对不对？”
　　一句话，惹笑了整整一屋子人。
　　那天，我懵懵懂懂的被他拉出了房间，花园后头，一群人都在等着他。秦煌恶狠狠的看我，然后，打了我一拳。
　　我根本就不会打架，后果自然可想而知。
　　然后，我眼前发红，似乎是额头破了，流血了。
　　最后，秦煌让人把我抓到树上，我紧紧抱着树枝，惊恐的看着远远的地面，吓哭了。秦煌和他的人哈哈大笑。
　　我在树上呆了将近一个小时，那已经是极限了，然后头重脚轻从树上栽下来，摔断了腿，而且，从那以后，我便有了恐高症。
　　自那以后，有一段时间，我很怕秦煌，偷偷让老师把我调离了秦煌身边的座位，然后，我和一个小姑娘做了同桌。
　　小姑娘名叫姬雅，也是少数没有被秦煌收买的同学之一，小姑娘奶声奶气告诉我：“爸爸说了，拿钱的不是好孩子~~~”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姬雅的爸爸一定是个书生，有点清高，又有点酸腐的书生。
　　秦煌却没有给我安宁。
　　有事没事，总是把巧克力，钱，玩具之类的东西往我桌子上扔，扔完就跑，也不和我说话。他是想和我道歉，偏偏拉不下脸。
　　然后，他逼老师让他和姬雅换了座位。
　　那天早晨，他得意洋洋的看着我，“我们又是同桌了！”
　　再然后，我们进了中学。
　　秦煌渐渐懂事了些，虽然还是跋扈霸道，可收敛了许多，而且，对我极好。
　　初二那年，他谈恋爱了。
　　准确地说，是单恋。
　　他喜欢上了姬雅。
　　那时候，姬雅是我们班的语文学习委员，写字很漂亮，而且会写诗，发表在我们学校的校报上。
　　或许，对于看惯了纸醉金迷、闻够了铜臭市侩的秦煌来说，姬雅就像一阵春风，渐渐的吹拂进他的心田。于是，他在学校里宣布，姬雅是他的女人，让所有人都管姬雅叫大嫂。
　　姬雅被气哭了。
　　第二天，姬雅没有来上学。
　　然后，姬雅再也没有出现，听说，姬雅转学了。
　　那天晚上，秦煌喝酒了。
　　我在教学楼顶楼上找到他：“该回家了，刘伯等着我们呢。”刘伯是我们的司机。
　　秦煌已经喝醉了，他伏在我怀里，泣不成声。
　　那天晚上，我们说了很多话，他哭的很厉害。他眼圈一直是红的。最后，他亲了我。
　　我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就像一颗橘子糖缓慢的晕开在嘴里，甜美的，带着些许青涩。
　　我笨拙的回应他，我们就这样，相互抱着，拥吻着，一直到月亮升起来。
　　最后，他歪在我肩膀上睡着了，他的睡容就像一个孩子，安详稚气。我呆呆看着他英俊青涩的面庞，一直到如临大敌的刘伯和几个保镖打着手电筒，在占地五百亩的校园里找到我们。
　　那是秦煌的第一次恋爱，以失败告终，或者说，无疾而终。
　　自那以后，秦煌找了很多女朋友，甚至，他按着一二三四的顺序排了序，那些女孩子，每人都得到了一份德国德芙的原装巧克力。
　　自那以后，秦煌变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早熟的男孩。十四岁那一年，秦煌第一次和女孩子上了床，自那以后，他每个月都会换床伴。但秦煌对我说，“我从来不在床上亲她们，她们不配。”他和我说这话的时候，他又亲了我。
　　那时候，不可否认，我心底升起一种温馨的甜蜜。
　　秦煌嚣张了三年，荒唐了三年，然后，我们进了高中。
　　而就是高中那一年，秦叔叔被隔离审查了。
　　仅仅一年，秦家家败如山倒。
　　爸爸又给我找了个司机，三令五申，“放学就回家！今后不许和秦煌来往！”
　　那一年，我十五岁，稍微也懂事了。
　　爸爸那几日，显得格外焦躁，金丝眼镜下，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他很少抽烟，可那些日子，烟灰缸才倒，就又满了。
　　我担忧的看着他，还带着些稚气：“爸爸，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我帮你。”
　　爸爸强打笑意，“没事，你回去做功课。”
　　我挤在他身边坐下，小心翼翼的问：“秦叔叔怎么了？”
　　爸爸叹口气：“你秦叔叔，是站错了队伍……”说罢，摸摸我的头：“轩轩，你要听话，不许再和秦煌来往，这个事儿，我们家不能也牵涉进去！”
　　第二天，我去学校的时候，仿佛一夜间，风云都变了。
　　班里的男孩子和秦煌打成一团，他们喊秦煌是罪犯的儿子。秦煌寡不敌众，但还是倔强的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去厮打，哪怕已经是遍体鳞伤。
　　那一刻，我仿佛血都冲进了脑子里，疯了似的扑上去，拿起笔盒，对着那个抓着秦煌打的大男孩，使劲砸下去。
　　然后，一片混乱。我似乎挨了好几下，秦煌使劲护着我，鼻青脸肿。
　　老师来了。
　　他不阴不阳的让秦煌去院子里罚站，院子里，正在下雨。
　　一向胆小低调的我，突然站起来，拦在秦煌面前，跟老师说：“要罚你罚我。”
　　老师诧异的看看我，什么也没说，只低低喝了一声：“上课！”
　　秦煌坐在座位上，他趴伏在桌子上，似乎在睡觉，可微微起伏的肩背透露了他的悲伤。
　　那天，我一直陪着他，忘了爸爸的话，忘了一切，甚至，一向懦弱的我，面对班里对秦煌的敌意和暴力，我挺起略显单薄的胸膛，挡在他面前，那时候，我几乎有一种错觉，我眼里只有秦煌，只有他，我要保护他，无论付出什么，也在所不惜。
　　即便如此，三个星期后，秦煌转学了。
　　因为秦叔叔被处决死刑。
　　秦家树倒猢狲散，这个高中高昂的费用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我哭着拉着秦煌衣襟，“你别走，我帮你掏学费。”
　　秦煌捧着我的脸，笑了。那个笑容很苦，甚至，有些看透世事的凄凉。他对我说：“总有一天，我要挣大钱，挣很多很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