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远乡》TMTC

1、第 1 章

　　通往小村庄的路崎岖不平，车身摇摇晃晃，带起一阵尘土。
　　司机全然不顾乘客的体验感，一路上风驰电掣、急速过弯，把小巴士开出了赛车的架势，让人心里直打鼓。
　　苑迟捂着口罩，想摘下来透口气又怕空气中飞扬着的尘土灌进肺里。
　　她想起之前看过的一则都市报道，调查市民乘坐公交的舒适度。记者把一个装满了水的盆子放在公交车上，司机按照出工路线开完一圈水只洒了三分之一。
　　要是在这上边放盆水，司机的第一脚油门就能把盆扣地上。
　　不过好在不是曲曲弯弯的盘山公路，不然以苑迟坐个海盗船都能被吓到心脏骤停的体质，现在大概已经被归心似箭的司机抛尸荒野了。
　　车速忽然降了下来，她迅速从包里拿出那罐在火车上买的话梅，放了一颗在嘴里，试图将那股想吐的劲彻底压下去。
　　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不远处传来引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重型机车。
　　声音越来越近，一个黑影停在了苑迟旁边。
　　苑迟忽然想起了家里车库停着各款各式的机车，当初苑景疯狂买车的时候就答应过她，等她成年就带她玩，开学之前一定要让他兑现。
　　苑迟从上车开始就塞了耳机假寐，这会儿窗外已经不是车站里那副乱糟糟的景象了。
　　河岸对面是广袤无垠的田野，偶尔能见着几个劳作村民，远处的山头上飘着快要落下去的日头，世外桃源般的环境让一直紧绷的情绪豁然放松了不少。
　　她把耳机摘下来，四周的声音落在了实处，心里一直飘忽不定的感受也稍微真实了些。
　　前面似乎出了车祸，车厢里的人都叽叽喳喳卯足了劲把脑袋往窗外伸。
　　苑迟不想开窗，外面风大，从前面窗口吹进来的沙都能扬到她的脸上，如果自己开窗得是什么效果她不想验证。
　　但是……
　　苑迟往路边扫了一眼，摩托车上的男生戴着头盔，看不见长什么样子，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苑迟隔着一扇窗放肆地打量他。
　　万一从兜里掏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震个不停的手机，是陈安打过来的，也有短信。
　　-万哥你在哪？
　　-我被方海讹上了，在第三个弯道前面。
　　看完信息，万一重新戴好头盔，扫过后视镜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个陌生面孔正盯着自己。
　　他偏过头迎着她的目光。
　　偷窥猝然被发现，苑迟有点怔愣地和他对视。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算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随即发动车子转向一边的小路。
　　苑迟来不及回应对方就只剩下了背影，刚准备扬起的嘴角僵硬在脸上，只见对方一 个漂亮的压弯消失在了转角。
　　过了一会儿前面的塞车好像疏通了，散的七零八落的人群慢慢聚集上了自己的车。
　　有四五个人往公交车这边走，一个打扮简洁的妇女走在最后，前面的人围成一团还在讨论刚刚的事情。
　　“方海这回有得赚咯，”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个人说。
　　“那可不嘛，给陈家大姑娘送钱的人都排着队呢，还怕从他家拿钱拿不到么。”另一个人在旁边附和。
　　走在稍后的两个人用手肘在说话这人的肋骨上戳了戳，眼神向后示意，这人余光往后瞄了一眼就闭上了嘴。
　　他们讲的是方言，叽叽喳喳的苑迟也听不懂，只看见妇女上车的时候阴沉着脸。
　　车流开始慢慢地游了起来，司机跟在一辆大货车后面慢悠悠地转了几个弯之后，苑迟看见了刚刚那辆摩托车，旁边两个男生正在和警察说话，地上还坐着一个肥腻的胖大叔。
　　苑迟戴着耳机听歌，看着窗外的太阳慢慢沉了下来，脑袋似乎也变得非常沉重。
　　坐长途车真是太累了，她心里闷闷地想。
　　公车七拐八绕地经过几个村庄后终于到了终点，似乎又在村里转了一圈，把人都送到了家门口又开回了村口的站点，车厢里的人陆陆续续地下了车，最后只剩下了苑迟一个。
　　刚刚在村里绕圈的时候苑迟观察了一下，没有看见住宿的字样，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公车。
　　苑迟故作镇静地下了车，司机钻进了车站后的小棚屋里。
　　她仔细地研究离线地图和下载好的攻略，确定没有走错方向之后信步沿着街道走进了村庄。
　　攻略上说走这条路风景会更惬意，就是交通不太便利，最后一次换乘需要找私家车。
　　苑迟回头看了眼公交车上的地名，转过身沿着街道走了进去。
　　这条街应该是这个村子里的交易中心，超市、早餐店、杂货店、豆腐店、五金店和卖渔具的等等，一眼能望到尽头，就是没有看见一点住宿的影子。
　　已经七点半了，苑迟没闻到什么饭菜的味道，但她已经饿得有些头脑发晕了。
　　往前走了大概四五米，有一个岔路口，望过去能看见有一条河，还能听见流水的声音。
　　还挺惬意的，只是她现在没有心情欣赏风景。
　　苑迟朝河边走了过去，突然顿住了脚步，望向岔路口边的一间铺子。
　　铺子门口停着那辆酷酷的摩托车，头盔挂在手柄上。里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生裸着背。
　　苑迟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确定没看见什么客栈之后，随意在路边找了个人打听私运车。
　　说是只有豆腐店老板的小儿子在开私运，不知道回来没有。
　　苑迟走到豆腐店门口朝里张望，旁边是一家棋牌馆，门口挂着帘子，里面有人发现苑迟在门口，走出来问：“有事吗？”
　　这人说的是方言，苑迟没听懂。
　　“你好，请问陈师傅在吗？”苑迟问他。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苑迟，往牌馆里喊了一句。接着走出来留着板寸的年轻人，左耳上悬着一颗耳钉。
　　“找我？”陈安迎着苑迟的目光对她说。
　　“你是陈师傅吧？”苑迟指了指面包车，“现在还出车吗？”
　　“你要去哪？”
　　“去镇上。”
　　“一个人？”
　　“对。”
　　陈安点了点头说：“等我一下。”说完进了棋牌馆。
　　苑迟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还没见他出来，皱了皱眉盯着帘子往里看。
　　片刻，里面传来了争吵的声音，起初还只是语速快了些，接着就变成了大吼大叫，整条街都能听得见。
　　不过苑迟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依稀有女人哭喊的声音传出来，苑迟拖着行李箱走远了一点。吼叫声就像闷雷一样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刺耳的尖叫，苑迟被噪杂交响曲弄得十分不耐烦。
　　随着棋牌馆里的喊叫活动升级，战况从拌嘴演变成了斗殴，地点也从屋里转移到了大街上，吸引了沿街的一大批观众。
　　苑迟被群众围在观众一线地理位置，突然陈安被人从里头扔了出来，接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也被推搡着磕磕绊绊地退了出来，是今天在车上的那个孕妇。
　　一个挺着啤酒肚的大叔站在门口指着陈安骂骂咧咧，陈安趴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他。
　　啤酒肚看了一眼群众，似乎是觉得剧情太少对不起观众，偏着头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孕妇，刚准备说点什么，孕妇突然向前一步对着他就是一巴掌。
　　啤酒肚没等巴掌落在脸上就反应过来，抓住孕妇的手腕往外侧甩，眼看着孕妇就要顺势摔倒在地上，苑迟忙把东西丢到一边从她身后窜上去抱着她减了点力，但还是被她压在了地上。
　　苑迟被砸得眼前一黑，揉着后脑勺再睁眼的时候就看见陈安冲上去跟啤酒肚扭打在了一起。
　　万一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窜了出来对着啤酒肚就是一拳，那一拳力道十足，深深地砸进啤酒肚形成一个大坑，紧接着扫腿让啤酒肚单膝跪地。
　　啤酒肚跪在地上干呕，胃里在不断地翻搅。
　　万一拦住陈安不让他继续上前。
　　“你们给我等着。”啤酒肚爬起来指着万一和陈安放了句话就弯着腰溜走了。
　　两个人跑过来一个抬肩一个扶腰，把孕妇从苑迟身上挪了下来。
　　“姐，你没事吧？”陈安喊。
　　“好像有点扭着腰了。”孕妇一只手揉着后腰，泪花还在眼里打转。
　　陈安紧皱着眉看着她，又心疼又无奈。
　　万一走过来蹲在苑迟旁边，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磕了一下。”苑迟手肘撑地，刚一使力就被地上的沙砾磨得倒吸一口凉气。
　　万一见状立刻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扶住了她。
　　“你怎么这么烫，发烧了？”万一被苑迟手臂上的温度吓了一跳，说着就去探她的额头。
　　“我不知道，就觉得有点头晕。”苑迟有些迷茫地说。
　　大概是没想过自己会发烧，一直以为是太饿了才会头晕的苑迟，直到现在被提醒才意识到自己生病了，眩晕和沉重的感觉像被开了闸似地涌了上来。
　　苑迟突然就不想使劲了，整个人顺着万一的手往地上摊过去，万一猛地接住她说：“你别碰瓷啊。”
　　陈安把陈洁扶到车上后走了过来，看苑迟倒在万一怀里的画面有些吃惊，以为自己给人撞坏了，瞪着眼睛指着苑迟问：“她怎么了？”
　　“发烧了，一起去医院吧。”万一把苑迟扶起来站好，但是苑迟就像突然得了软骨症一样靠在他身上。
　　万一把苑迟的行李搬上车之后，在苑迟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我叫万一，”万一伸出一只手放在苑迟面前，“刚路上是你吧？”
　　苑迟把手搭上去拍了拍，说：“苑迟。”
　　万一给她介绍正皱着眉开车的陈安和副驾驶的陈洁。
　　陈安还沉浸在悲愤的情绪里，只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就一直盯着前方。陈洁大概也还没回过神，车厢里陷入了低迷的气氛。
　　苑迟靠在座椅上，一直用余光打量旁边的万一。虽然头晕让她提不起劲，但是稍稍转移一下注意力能让她清醒不少。
　　万一还是那套黑色的休闲服，鞋子跟她行李箱里的一个款。他的头发剪得很利落，衬得整个人清爽又阳光。
　　苑迟忍不住在心里窃喜。
　　到了镇上的卫生院，陈安跟陈洁去了妇科，万一陪着苑迟在门诊打吊瓶。
　　万一问科室里的值班医生要消毒的工具，苑迟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万一没有理会她目光里的深意，坐在苑迟旁边的位置上给她清理伤口。
　　“嘶—”苑迟苦着脸看万一手上的动作。
　　万一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轻了不少。
　　“你来旅游吗？”万一问。
　　“嗯…你怎么看出来的？也许我是来找人的呢？”苑迟说。
　　“找人你刚来就走？就看见你问了一个人。”万一见苑迟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了，手上的动作快了不少。
　　“嗯？你看见我了？”
　　万一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过了一会儿，万一开始往伤口上缠纱布。
　　苑迟看他在自己手上缠了一圈纱布，下意识往回躲了一下，“不至于吧，就蹭了一下。”
　　万一面无表情地握着她的手臂给她拉回来，迅速缠好然后打了个简单的小结。
　　没过多久陈安从对面楼跑了过来，万一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两人在大厅的镜子前面说着话。
　　“小陈姐怎么样？”万一问。
　　“闪了下腰，没什么大碍，医生让她在这住两天。”陈安说着眼神里就带了点怒气， “方家两兄弟太不是东西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万一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先报警，这事我们占理。”
　　苑迟看他们在楼梯口站了没多久，万一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两个人就一起往外走了。
　　没过多久警察就来了，苑迟正吃着万一买回来的煎饼。
　　一个女警拿着笔记本过来给苑迟做笔录，她一只手紧紧捏着煎饼舍不得放下却也不敢再咬了。
　　万一和陈安带着警察去了妇科。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警察才走，护士过来给苑迟拔针。
　　一直没有信号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白昕。
　　苑迟三两下吃完已经冷掉了的煎饼，正准备给她回消息，万一和陈安从对面走过来，陈安看上去冷静了不少。
　　苑迟思量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机。
　　这事自己没想清楚之前，她没办法像说故事一样告诉别人。
　　陈安坐在苑迟对面的位置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今天谢谢你，我姐说等她出院了请你吃饭。”
　　“不用了，她没事就行。”苑迟笑着摆摆手。
　　陈安笑了笑，“你是要去昌南吧？是这样的，我姐这边不能离开太久，我得尽快回去给她拿换洗的衣服再带我妈过来。要是不介意的话，你今晚就先在万哥家睡一晚吧？”陈安有些过意不去地看着她，“或者万哥先骑摩托载你去昌南，明天我再把行李给你送过去？”
　　苑迟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太晚了她并不想太折腾。要不是下午在这个镇子上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酒店，她也不会选择坐最后一班车去目的地。但是又有些迟疑就这么住陌生人家里是不是不太合适，打算就这么在医院凑合一晚。
　　万一似乎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郑重地说：“我家里就我一个人在，你去我家歇着我去陈安那睡，这点你可以放心。要是想去昌南落脚也行，不用觉得麻烦，你帮了我们很大一个忙，怎么样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