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相近 情似远》舍昔者

9、第九章 我想去新桥看他

　　“周伊姚，我叫你放手，你听到没有”
　　滚烫的血自掌心不断的流下来，滴落在洁白的地毯上，开出一朵朵绚丽的花朵，漂亮极了。
　　看见我手心里扎进去的碎瓷片，周放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他把一整瓶的止血药粉全部倒在了我的手上，疼痛瞬间传来，我瑟缩了一下，我想躲，他把我往回拽，“忍一忍”，然后等着。
　　我还是在笑，笑着看他，他咬牙“该死的！”。
　　我知道，如果我在用力一些，瓷片就准会穿透我的掌心。
　　何朽宇来的时候，我的手已经不再出血，只是药粉的作用让我昏昏欲睡，我听到有人在唤我，可我疲惫的睁不开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卧室的床上，右手缠着厚重的纱布，不疼却滚烫。
　　我挣扎着想要起来，何朽宇说：
　　“不要动，你在发烧”
　　我微笑的看着他，他还是十年前的模样，白净帅气，一身白大褂穿在他的身上，真的是人畜祸害。
　　碍着某人要吃人的目光，何朽宇一句话不敢多说，我左手挂着吊瓶，右手缠着绷带，看起来实在是滑稽又搞笑。
　　周放已经换好衣服，侧身坐在窗边的软椅上，双腿随意的搭着，上身却僵硬挺的笔直，眼睛眯起，皱着眉宇，危险的看着我们的方向，我虽看的不真切，却也能想到他是真的生气了。
　　何朽宇在我们之间徘徊了一下，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要说，带着护士出去了。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我愣登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我说的，微瞌着眼睛，想不到怎么回答他，才能让他不要这么生气。
　　他等不到我的回答，不耐的把身体往前挪了一下，好似这样就离我更近一些，
　　“周伊姚，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强硬的语气，突然抬高的音量，把我吓得瑟缩了一下。
　　我要怎么告诉他呢，告诉他：那一刻我以为一切都是十六岁的模样。
　　我又要怎么告诉他，我的眼睛快要看不见了。
　　我还要怎么告诉他，我不想留在这里，消磨时光。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周放，如果，哪怕，你还有那么一点点良知，请放我走好不好？
　　他似看出来我的心中所想，愤怒的起身，踢翻了软椅前面的小茶几，清脆的声音砸在地板上，震颤了我的心。
　　“你休想，就算是死，也休想再离开我，周伊姚，你最好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话，我都来不及仔细想清楚，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你……”，你了半天，最后，他再说不出话来，连着骂了好几声。
　　我想，如果我能回到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我肯定不会让他锁着我，就是残了双腿也要从三楼跳下去；我想，如果我能回到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就算是失去性命，也要回去看延哥哥最后一眼，不惧怕他的威胁。
　　可是我回不去，我该死的回不去！
　　我想，我是胆小懦弱的，我有许多事不敢去做，甚至不敢去想。
　　就像现在这一刻，我还是没有勇气去真正的伤害他。
　　我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周伊姚，他还是个孩子，他是你弟弟，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阿放，我想要自由”
　　自由是什么，或许我一直不太懂，只是我不想像现在这个样子，一直被关着，被锁着，甚至被囚禁着。
　　周放走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看我，惊愕，难过，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深深的吸口气，又回到床边来，认真的看我：
　　“伊姚，我从来没有囚着你，是你的心困住了自己，你要试着自己走出去”
　　我疑惑的看着他，并不能理解他的话，他又说：
　　“伊姚，我是叫你不要离开我，并不是叫你不要出这栋房子，你可明白”
　　哈？我明白你个大头鬼啊，周放，你二十四小时让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只要我出去一步远你就要打电话问我要去哪里，这就是你所谓已经给了我自由？
　　或许我与他，我们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彼此。
　　“我想去新桥”
　　我并没有忘记，我的受伤能够换取他怎样的妥协，即便他百般不愿，我也一定要去。
　　周放在床边坐下来，干涩的唇角抿了抿，看着我，并不回答，似乎在衡量我的坚持是否靠得住。
　　“如果我说不许，你就不会去吗？”
　　是啊，如果我想去，哪里还是他拦得住的，困住我的只有我自己的这颗心而已。
　　我好似明白了自己的困局，并没有人阻止我去干什么，只要我在他能够看的见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来干涉我做什么。
　　对我，他其实还并不算太坏。
　　“我知道了……”
　　初夏的阳光微暖，不刺眼，我却觉得眼中一片白芒。
　　周放也不再限制我的活动范围，起码我现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不离开这个城市。
　　可是，我好似让自己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牢笼，周而复始，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二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不到下午六点，这个小跟班第n次唠叨，我摇晃着脑袋跟着音乐轻轻的哼着歌。
　　这是我最爱来的地方，起码十年前是，这座城市里唯一卖咖啡的酒吧，没有劲爆的音乐，也没有嘈杂的声音，你可以喝酒或者喝咖啡，也可以什么都不喝，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来这里的人只是简单的发泄着心中的不快。
　　抬起脚踹了他一下：
　　“让开，挡着我了”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是他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我的面前，真的是叫我太难受了。
　　“伊姚~”
　　轻柔的话语传进我的耳朵里面，我才使劲儿的眨眨眼，看清了面前的人影。
　　周放把手放在我的面前晃了晃，我想伸手抓住他的手，可是只抓到一片片的虚影。
　　“伊姚！”
　　我微笑着回答他：
　　“没事，我没事，只是眼花了”
　　周放的呼吸都乱了起来，惊恐的很。
　　“怎么会，伊姚，你……该死的，什么时候？”。
　　我终于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离得很近，才看的清楚，
　　“这几年来我都是这样子的，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连世界的那一边都能看的清楚，糟糕的时候，连站在眼前的人都看不见，我都习惯了，你别凶我，我有很认真的看大夫，真的，我在照顾我自己……”。
　　或许是知道自己错了，我的语气始终软软的，把想要说的话全部一口气说完。
　　却也是真的怕他凶我，心里觉得愧疚，如果可以，我真想在十年前死于心脏衰竭，好比现在这样难过。
　　周放抽回手，把我整个人紧紧的抱在怀里，用力圈着，
　　“不怕，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我们明天就去新桥”
　　虽然是在安慰我，但是我真的没有在怕，只是他自己很害怕而已，我已经习惯了黑暗，我一次次把自己关进小黑屋里面，就是在努力习惯着黑暗，不畏惧。
　　“嗯……”
　　而他并没有等到天亮在出发，因为我的眼睛连光影都看不清楚了，灰暗的全是雾气。
　　我能感觉的到他的恐慌，我知道他的害怕，我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亲人了，而我们不能失去彼此。
　　我们在这一场生命的博弈中，伤害着彼此，却也互相温暖着彼此。
　　当人们习惯面对光明的时候，是想象不出来黑暗有多么可怕，虽然只是短暂的失明 ，却也足够让自己心惊，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连一丝一毫的光都看不到的时候。
　　来新桥的第三天，我如愿的自由了，确切的说是我逃跑了。
　　我并不知道我的消失会给那个人带来怎样的伤害，只是我不能再留在他的身边，这些天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我要有新的家人了。
　　我坐上了新桥深夜里的那艘船，出了港口，再转坐汽车出了这个城市。
　　我想的很简单，只要我出了城，周放就在难寻到我，而帮助我的人就是医院里面的小护士，她曾经是延哥哥的学生。
　　而我没有想过，自此我的生活会有怎样的艰辛。
　　凤城的美不止在于它一年四季如春，还有那满园的花香，和那随着微风轻摆的杨柳，像极了他的名字，都是我喜欢的自由。
　　从新城带出来的银行卡我并不敢用，我怕他知道我在哪里。
　　也害怕他知道我逃跑的真正原因，同样是在恐惧自己，我虽一直唾弃着这个恶魔，却依然把自己变成了自己最憎恶的样子，可却还是舍不得，放不下。
　　我计算着手里的现金，从未这样窘迫过，最后选在一个民宅租住了一间几百块的小单间，三家合厨的那种，另外两间也全部都是女孩子，只不过还是学生，我们共用卫生间和厨房。
　　民宅的绿化做的很好，打开窗子就能闻见花草的香气，楼下还有大片的栀子花，花香四溢，房间虽小，设施也很简单，我却觉得这样的日子踏实极了。
　　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嘴角溢出甜美的笑，这里面确确实实存在了一个小生命，只是宝贝，你来的不是时候，要让你跟我一起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