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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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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林奕畅做完带回来的三张卷子,然后就抱着滑板翻窗冲出了小区。
黑色鸭舌帽,黑口罩,一身街头穿搭,谁都想不到这是白天里那个乖顺温软的男孩子。
他像是一丝黎明的曙光刻意地要将自己收拢回黑夜里。
林奕畅只身等在夜店对面的火锅店门口。
身后的火锅店水汽蒸腾,窗前的这一桌人吃的是辣锅,热气在玻璃落地窗上结成浓浓的雾,一时隐去了他们的面容。
林奕畅粗粗扫了一眼,只觉得他们纷纷面红耳赤冒着汗,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
街上车辆疾驰而过,明灭的车灯照在他脸上,林奕畅警惕地张望着夜店四周,生怕黄毛老大哥的人还在附近候着着他。
过了片刻,他匆匆进了这处喧闹的欢乐场。
保安都认得自家老板的这个弟弟,没看他身份证就放了行。
将近九点,斑斓灯光迷离映照在交颈的男女身上,有人倚在墙根正争执得不可开交,有人举着酒杯暧昧交谈,有人只身坐着发呆。
林奕畅穿过三两结伴的人一路来到舞池台子上,杰森今天没来,是他女朋友罗琳带场子。
舞池里放着喧闹的音乐,场子还没完全热起来,林奕畅凑到DJ罗琳身边喊了个招呼。
罗琳笑着问他:“小孩,你哥今天没来,你要不要自己一个人打打碟试试?”
林奕畅瞬间来了兴致,笑逐颜开:“嫂子,你不怕我砸场子就行!”
罗琳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回他:“你试一下!”
九点半,场子喧闹起来,林奕畅打着碟跟着观众一起踩着最烈的鼓点律动,白色干冰烟雾时不时冲到舞池里,包裹起人群的欲望和放纵。
林奕畅最喜欢看着舞池边上形形色色的人汇入舞池,然后在底下抛却白日烦恼,随着手下打碟机制造出的音律放纵灵魂。
在林奕畅眼里,这里鱼龙混杂,但却是一片升腾的活气,音乐喧闹地炸耳,但他的心里却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恍惚间,他瞥到二楼栏杆上的一个人。
那人之所以显眼,是因为他身旁穿着银色裙装的女人。
白光照得她的裙装跟锡箔纸似的,扎眼,还有些艳俗。
林奕畅仔细地盯了盯女人依偎着的男人。
那个女人的胸正抵在男人的怀里,即使隔得很远,林奕畅也可以看得见他眼底那种无奈。
他也不知为什么可以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神,甚至怀疑谁在自己眼里装了望远镜。
林奕畅看了看手表,十点二十。
向老师九点必定离开林家。
十点二十,向老师换下连帽卫衣和灰色运动裤,正穿着夜店男陪的西服,怀里抱着一个浓妆艳抹的陌生女人。
那个女人勾着他的脖颈,像是要吻他。
向澄不着痕迹的避开,林奕畅看见那女人似乎有些不悦,但向澄依旧不肯从她。
林奕畅像是嘲弄似地提起唇角笑了笑,少年漂亮的下颌线从帽檐阴影下全部露出,这在浓酒烈意的夜店,是一种清凉的撩拨。
底下一直窥着他的女孩望见他年轻俊俏的面容,呼声又高起来一波。
在喧闹声中,林奕畅将打碟机交回给DJ罗琳,他盯着二楼栏杆旁的向澄,径直冲上二楼的楼梯。
向澄一直婉拒着那个女人,很明显就是一副收了钱,但还不肯向钱低头的样子。
林奕畅看见他为自己处理过伤口的手正被那个女人攥着,瞬间觉得一阵反感涌上心头,可他的脚步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个男人。
林奕畅剥开二楼站在楼梯口的人,摘下帽子摇了摇头,他拢了拢头发,柔顺的发丝在空中蓬松地散了散,带着白日里的朝气。
林奕畅走到向澄和那女人身边站定,向澄先惊愕地转过头来看向他。
“阿姨。”林奕畅看得出女人并不年长,但还是毒舌地这么叫出声来。
那女人闻声,半是迷惑,半是不可置信地也转过头来。
下一刻,林奕畅就将自己的帽子扣到那个女人头上,将帽檐狠狠一压,直接使得女人捂着脑袋弯了腰。
林奕畅一手拉住向澄的手,另一手快速地摸了摸他的裤子,见他手机钱包都在,便直接扯着他下了楼。
人们依旧喧嚷着聚在一起,林奕畅走在前面开路,不小心撞上一两个人,挨了几句骂骂咧咧的斥责。
昏暗的夜店里,时不时有斑斓各色的光打在二人身上,穿行在人群中时,林奕畅回头看了向澄一眼。
林奕畅的眼神中像是带着酒精灯上的一团火,冲动而热切地与向澄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向澄依旧淡淡地看着他,但眼底深邃,有一丝挣扎但又想自我放逐的意味,仿佛清冽又回味无穷的酒。
两人的眼神相触,便若酒被倾倒进试管里,然后放到了酒精灯的火焰上,烧不起来,感觉不畅快,却暗地里憋着一股劲。
林奕畅并没有看懂他那是什么眼神,直接拉着向澄走到了员工休息室,让他赶紧换衣服走人。
休息室里很明亮,林奕畅进来之后里站定,向澄也从昏暗的光线中随着他的步伐走进来。
林奕畅“咣——”地一下关上门。
明亮的灯光下,向澄的清俊面容完全亮在林奕畅面前,他的右脸上沾了一块口红印,表情显而易见地有些别扭,像是秘密被窥探了一样。
林奕畅一副吃了馊饭似的表情,直接皱着眉头抬起手,捏着他的脸把那块口红擦掉,嘴上还嘟囔了一句:“真恶心。”
向澄的眼神可见得暗了暗。
林奕畅指着身后的柜子说:“赶紧换衣服吧,你要是做不来这活就别硬着头皮上,惹急了客人还不落好。”
向澄倒也没拒绝,没像苦情剧里的人一样叫嚷“你别管我”或者“我可以”。
他一言不发走到林奕畅身后,打开一个柜子就开始若无旁人地换衣服。
林奕畅发现,向澄的背后,好像又多了一块伤。
青青紫紫的,和自己肋骨下的那块一样。
他眯了眯眼睛,将视线拿开。
没有人追上他们来,但这不代表这事就结束了。
林奕畅当初认识这家夜店的老板,也就是DJ杰森的时候,是他赶着时间办营业执照,结果半路摔车,电动车径直地滑到了街边马路牙子上。
当时,林奕畅正好踩着滑板划过,就顺手帮他扶起车子,陪着一瘸一拐的杰森办好了执照,还加了微信。
林奕畅当时正感生活无趣,看到这么一个酷的哥哥,自然就不停地找他套近乎。
二人熟络起来之后,店铺刚好落成,试营业前不久,杰森叫他过去看了看。
那天晚上杰森打着碟给他听了听音场,整个舞池子里就林奕畅一个人。
他走到打碟机前,瞬间就萌生了跟杰森学打碟的念头。
杰森虽然爱玩,但一身江湖义气,不敢误人子弟,在确定了林奕畅是个实打实的学霸之后,才答应的他。
当时他们就约法三章。
一是林奕畅成年之前来店里玩,只能喝自己带的白开水,二是他不能跟店里任何一个客人打交道,更不能干扰到他的生意,三是学习成绩不能垮。
第三条完全跟林奕畅打不着边,他虽然总是在第一条上打擦边球,但第二条他是从来没越过界。
今晚林奕畅带着杰森的正式员工惹火了他的顾客,这要是被投诉了,杰森肯定会找上他和向澄。
街边车笛声和发动机声轰鸣着钻进林奕畅和向澄耳朵里,两人走在影影绰绰的槐树影子铺就的行人道上。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林奕畅划着滑板看着走在身侧的年轻男人。
向澄侧头看了他一眼,勾了一侧的嘴角微微笑道:“说什么?嗯,这么晚了,你困了吗?还是说,像你一样求着,不要告诉妈妈?”
林奕畅用鼻子哼了一声。
向澄扫了一眼林奕畅的胳膊:“你的胳膊今天换药没?”
林奕畅晃了晃小臂说:“换了。”
向澄又盯了盯他嘴角的伤,然后继续目视前方,继续端正地走路。
“你为什么要干这种工作?就这么缺钱?我们家给你的家教费不少吧?”林奕畅丝毫不避讳,直接问向澄。
向澄先是没说话,也没看他,两人走入更加昏暗的一段路。
两人左手边种着细叶云衫,密密匝匝地聚在路边,在槐树影子上又铺了一层黑墨。
“嗯,挺缺钱的。”他的声音沉沉的,“你还小,不懂这些。”
林奕畅嗤了一声:“故弄玄虚,故作深沉。”
两人走出昏暗的那段路,再次走到一片空旷的路段,街边喧嚣无比,行人来往络绎,有露天支着饭桌的大排档和小饭店。
林奕畅眼睛毫无目的的在街上扫来扫去,不经意间,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蹲在街边的消防水桩处,正用手接了一捧水,然后饮入腹中。
那个中年男人大可以坐到任何一家店的椅子上,叫上一壶茶水解渴。
可是他没有。
之前在同城微博里,林奕畅刷到过街边商家目无法纪违法使用消防水桩里的水然后被查办通报的事,可他没有想到过,居然还有人会走投无路到去喝这里面的水。
他的视线猝然收回,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林奕畅侧仰着头看了看走在身侧的向澄,那一刻,林奕畅觉得,他的确不懂。
林奕畅虽然和向澄不熟,但是他一直能感觉得到向澄的气质。
这人是一个连骨子里都透着澄澈的人,不像自己一样,只会用那种纯良的目光骗人。
可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满背布满伤痕?为什么会甘愿走到糜乱的金钱色欲场里去?
他身上带着一层迷,这种迷和林奕畅装出来的不同。
林奕畅自知自己这种两面作派很幼稚,但凡有个人跟踪他一下,就能发现他的所作所为。
而向澄不一样。
他见了这个家教老师一个多月,就连他多少岁,究竟是大学生还是已经毕业的社会人都不知道。
向澄忽然转过头,林奕畅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便带着一脸疑惑的视线进了向澄的眼睛。
向澄说:“夜店里的人太嘈杂,你晚上不要再往那里面去了。”
林奕畅眼神在他眼睛里停了一下,忽然笑开:“你管我啊?你为什么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因为我需要工作,我需要钱,你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你总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向澄很直白的说,紧接着,他又说,“不过,往后我也不一定能在那里呆下去。”
林奕畅看见向澄微微皱了皱眉毛,像是愚公移山的小漫画里,那个背着山的人。
他好像被山压得透不过来气,不知该将山放下还是继续扛着。
“啧,你听起来挺可怜啊。”林奕畅语气轻松的像是在嘲讽,他踩到一片落叶。
咔吱——
向澄侧头看了林奕畅一眼,微微挑起眉,然后微微笑起来:“我只是在正常地生活,我可不可怜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倒是挺可气的。”
“可气?”林奕畅支棱起脖子,眼睛睁得有点圆,想要反驳,但砸吧砸吧嘴又闭上了。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向澄说的没错,林奕畅自知晚上的自己的确很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