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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 103 章 ...

  •   窗外大雪风风扬扬的,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将大片的雪花吹离了原本要飘去的方向。京都的冬天,总是一片苍茫,放眼望去,一眼看不到尽头,像是深处在迷雾之中,天地之间都只剩下素白。
      束婉睡着的时候,总是比醒着的时候多。人也一会清楚,一会糊涂。

      窦兜和九斩看在眼里,急在眼里。
      傅柏烨得了空,便会来看束婉。她却时长睡着,傅柏烨便坐在她的床边,一坐有时候便是一夜。时而探一下她的鼻息,哪怕在微弱,都会叫人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束婉却没有任何起色。
      巫医曾在临走时,留给了束婉一些药丸,却也只能是在体内的蛊虫发作时,减缓一些疼痛。起初还有一些效果,随后也只能缓解一时片刻,药劲过了,依旧还是撕扯筋骨一般的疼痛。

      九斩从外面端了药,看着窦兜站在束婉房间门口,一声又一声的叹着气。捏着药碗的手抖了抖,差点将碗中的汤药撒出来。她走到窦兜身边,明知道结果还是忍不住带着期盼问道:“太医怎么说?”

      窦兜朝着屋内看了一眼,一个七尺的魁梧男子,低头时大滴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嘴唇几经颤抖却无法开口,只能摇了摇头。
      九斩深吸了一口气,鼻子一阵发酸:“要不要通知王爷?”

      窦兜沉思了许久,眼中透出着迷茫,又叹了一口气:“太医说就是这两天,让我们准好准备。”他的手指慢慢的蜷缩成拳,布满红血丝的眼中忽然呈现出一股迅速划过的愤恨:“那个狗皇帝,下令不许将王妃的病情告知王爷。我试了很多方法,消息根本带不出去。”

      九斩有些急了,一把抓住窦兜的胳膊:“那四王爷呢?四王爷怎么样说?”
      窦兜苦涩的一笑,幅度极轻的摇了摇头。

      九斩闻言,再也无话可说,转身推门进了房间。她已经习惯进门前先去看一眼束婉,近日里她都是再睡着,可当今日她走进放中看到束婉正依靠在床边半坐的时候,忽然吓了一跳。手一抖,药撒了一手。

      “王妃你怎么起来了。”九斩说着,急忙走到床边。

      她病了大半年,本就不丰盈的身子便的更加的孱弱。身上就好似骨头上包了一层皮,下巴尖的能扎人,苍白的脸上早就没有了血色。可唯独那眼睛,依旧清澈。在浮躁的人,看到那双眼睛都会被安抚平静下来。

      束婉今日的状态似乎很好,她一只手摸着肚子,里面的小东西忽然动了一下。她勾了勾嘴角,声音虚虚软软的问九斩:“九斩,你听到了吗?”
      九斩刚在床边坐下,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吹了吹,闻言疑惑的问道:“听到什么?”

      束婉的目光转向窗外,为了怕漏风,窗棂前盖了厚厚的一层棉帘子。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一切,看向了外面,甚至更远的地方。眼波中光华流动,她弯起的嘴角上扬了两分,问道:“你听到,凯旋的号角声了吗?他···要回来了!”她说完,垂了眼,似乎陷入在自己的世界中。

      九斩正将吹凉了的药递过来,闻言手倏忽停在空中。鼻尖的酸胀在也忍不住,抬头也无法将眼泪水逼回去。

      此时窦兜挑了帘子,见束婉起来了,心中也十分讶异。刚激动的往前走了两步,又看见九斩在哭,窦兜皱了皱眉,埋怨道:“九斩,你这是做什么。所有人都好好的,你哭什么?”他故意将所有人说的十分重,像是这样就能肯定这样的事实。

      束婉听到声音,转回目光。正好看到窦兜手中捏着的信,眼中有流光闪过。张了张嘴,却听见窦兜说道:“这是···王爷寄来的,还是给您放进匣子里?”
      傅溱身在南疆,一封信从南疆京都要月余,他却每半月都让人送来一封家书。

      刚开始,束婉心里怀着恨意。与傅溱有关的一切消息,她不听也不看。寄来的信都被束婉放在了一个匣子中。后来,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窦兜便自作主张的帮她放了进去。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快放不下了。

      她看着窦兜走向妆台,忽然开口道:“老窦,我···想看看!”那么轻的声音,却让窦兜的脚步一顿,转头不可置信的深深的看了束婉一眼。像是在确认她说的话,见她目光灼灼时,窦兜重重的点了点头,“诶!”了一声。
      颤抖着双手将信递给了束婉。

      傅溱的信中,像是流水账一般啰啰嗦嗦的写了一堆话。连他平日里吃什么,看到了什么。就连荒草中见到一只虫,他都会将那虫子的外形描写的淋漓尽致。直到最后落笔之前,才留下了一个句:“束婉,你还恨我吗?”

      束婉看着看着就笑了,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小屋前,那个时候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捡来的那个又瞎又聋少年,他跟她讲过好多的故事,描述的绘声绘色。
      她从未听过那么多的话,依靠在他的身边,置身于自己的全世界。

      忽然束婉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侧身“呕”出了一口黑血。全身上下如同在钉板上滚过一般,胸口中好似堵了一口气,憋的她不得不大口的喘息。疼痛从一个胸口的中心点蔓延,四肢百骸都颤抖起来。

      身体疼着,心里却是暖的。她与傅溱错过太多,此刻恨早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她所求的,不过是想在见他一面。那个出现在她最卑微时生命中的少年,给了她温暖。
      那个曾经让她恨过,却又深深埋在骨血中的人。
      哪怕只是看一眼,可束婉又想,若是看了一眼,便会想跟他说一句话。说了一句话,便想要他一个拥抱,若是得了那个拥抱,她便又舍不得死了!

      可是,舍不得,又如何呢?

      她捏着那封信,笔墨难描的思念便翻江倒海的袭来。她恨过傅溱,也爱过傅溱,那是爱到连自己的每根骨头上都似乎刻上了他的名字。

      “王妃!”九斩吓的手都哆嗦,扶着束婉的肩膀,一只手帮她在后背顺气。
      束婉侧了侧头,抬起反手握住九斩的胳膊,力道虽然不大,九斩却知道她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

      束婉抬头时,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连眨眼都便的特别的缓慢:“他要回来了,带我去城南接他?”她用祈求的语气哀求九斩,她的无力与卑微,让就九斩都不忍心拒绝。

      九斩看向窦兜,窦兜急的挠着脑袋。
      这样的恶劣的天气,依着束婉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出门。所有人都盼着王爷回来,所有人都盼着孩子出声,所有人都盼着能有奇迹的发生,束婉的病能够有转机。

      “去备车!”傅柏烨跨步走进来,冷声吩咐道,身上落了的雪顺便被屋子里的暖气融化。
      他一边走一边脱下大氅,走到束婉身边,不由分说的将她用大氅裹了起来。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膀,一只手从她的膝窝下穿过,几乎都没有用什么力气,便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窦兜一愣,反应过来急忙上前阻拦:“四王爷,这···不可···”他还想说什么,被傅柏烨的凌厉的眼眸一撇,将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手足无措的站在了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又听见傅柏烨道:“你难道让她最后一点时间都留着遗憾?”

      窦兜闻言,倏忽抬眼望了束婉一眼,被泪水充斥的眼眸浑浊不清。他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束婉眼神已经变得迷离,头歪在傅柏烨的肩头,正静静的看着他。
      窦兜心一横,转头冲出了房门。

      傅柏烨侧了侧头,柔声对束婉说道:“连下了几场大雪,屋外都是苍白,你再屋中待得久了,难免会不适应,一会出去你先不要睁眼睛。”
      束婉从鼻尖轻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出门的时候,却还是一眨不眨的瞪着大眼睛,刚开始她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适应了好一会,才能勉强看清,屋檐被落雪覆盖弯弯折折的只留下了一个轮廓,松树被积雪压弯了几许,呼吸时,都是一股凉意。

      她甚至都忘记屋外的空气有多清新。每日困在房间中,四周充斥的都是药味。她是如此的眷恋,怎么看都看不够。

      傅柏烨将大氅往她领口掖了掖,生怕冷风灌进去。
      束婉缩在他的怀中,带着笑意的眼睛,望了他一眼。便让傅柏烨,心里酸痛的想要落泪。

      刚跨出三王府的大门,眼前的景象便让傅柏烨的脚步一顿。长街上围满了人,上至老者,下至幼童。风雪覆盖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像是披了一层薄薄的外套。见到束婉,所有人焦虑的眼中变得十分的急切,却无人上前。

      也不知道是谁先跪在了地上,眨眼间,长街上便跪满了人。
      束婉愣了愣,被此时的场景有点吓到了。先是狐疑的看了一眼傅柏烨,才去回眸去看那些人。有些是认识的,有些她并未见过。

      凤娘跪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束婉的目光扫过来,刚好落在凤娘的身上。
      凤娘见她一脸的征询,哽咽的开口道:“大伙得知消息,姑娘今日准备出门便想着过来看看。”她扫了一眼四周,望向远处依稀望不到头的人影:“我们这些人,曾经都得过姑娘的恩惠。今日,便想着来···”后面的话凤娘再也说不出口,便只剩下了一阵低沉的呜咽。

      窦兜在一旁接话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还未加入王府时,花了王爷许多银子。后来又让素月姑娘,拿去换了银子,送到了城外的城隍庙。”
      一个跪在地上满头白发的老妪接话说道:“若不是王妃,我们早就饿死,冻死,哪里还有活头。”

      束婉的目光闪了闪,伸手拍了拍傅柏烨,只是一眼傅柏烨便明白了束婉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束婉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她根本撑不住自己,即使站在地上,也只能依靠着傅柏烨的力量。

      她看向人群,除了哪些曾经被她帮助过的人,还有涧云楼里的所有人,还有她的眸光忽然一顿,停留在一个中年妇人身上,她虽然穿着大周的服饰,束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人便是曾经她勿闯仡苗族时,领头的那个女人。

      四目相对,那妇女一只手握拳,比在胸口处,郑重的朝着束婉低下了头。那是仡苗族,最高的礼节。
      束婉朝着她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四下寻去。
      终于将目光定在长街尽头大雪中的一个身影上,那人一身玄色长袍,脸上带着银质的面具。矗立在风雪中,却傲然挺立,有种与世隔绝的跳脱身姿。身边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正远远的望着她。

      束婉讷讷的喊了一声:“师父。”却未出声,只是嘴唇动了动。

      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那人却似是听到了一遍。抬起手,绕过肩膀,手指一松一紧,那银质面具的桎梏便被解开,他细长苍白的手,附在面具上,轻巧的便将面具摘了下来。隔着风雪,望着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意。

      她像是打趣一般笑道:“我早就知道,他就是朝辞。”她说完,身子一沉,差点脱力倒下去,却被一直注意着她的傅柏烨再一次握住肩膀。

      “走吧!”傅柏烨道,将她扶到了马车旁。
      她走的异常的艰难,肚子里的小动西在不停的动着。十分不安的样子,她的脚踩再雪地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觉得,原来踩雪的声音,也这么好听。

      她在马车旁站定,转头望向傅柏烨,淡淡的笑着。
      傅柏烨握着她肩膀的手,收紧又无力的松开。眸光中似是波光流动,他看着她,似乎是想要将她的眸子刻在心底。

      “四哥!就送到这里吧。”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落在睫毛上的雪片融化成水珠,便落了下来。

      傅柏烨无言,只是缓缓的将她的搂在了怀中。在她的额前,落下一个吻。他想对她说 “来生,我一定会在早一点遇到你。”话到嘴边,却还是转了话锋:“等你回来。”

      束婉点了点头,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迷离。

      马车轮压过厚厚的积雪,留下长长的痕迹。车上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响着,一路而过,两侧跪着的人,都默默的留着眼泪。
      窦兜的车行的极慢,大雪天路滑,生怕束婉有个闪失。

      马车外的门帘用厚重的棉布盖着,车窗也裹得严实,小小的烛灯发出柔和的光,将束婉苍白的脸照出了一丝暖色。她手中抱着暖炉,依靠在九斩的肩膀上。呼吸越发的微弱,却勉强的撑着最后的意志,盯着烛光,耳边是傅溱凯旋的号角声,她想,只要在撑一会,她便能够见到他了。

      她想跟他说一句,傅溱,我已经不狠你了。

      肚子里的小东西在一阵躁动之后,忽然停止了动静。她倏忽间蹙眉,心便像是被人拧成了一股绳,她侧了侧头,将脸埋在了九斩的颈窝中,眼泪都是冰凉的。这个千呼万唤,所有人期盼中孩子,她还是没留住。

      九斩只觉得肩膀处的人,沉了沉。她像是跌落在海水中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去抓束婉的手。即使手上捂着暖炉,她的手依旧冰凉。她甚至都不敢去叫束婉的名字,她是怕,束婉不会在回应她。

      马车依旧在缓缓的前行,马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九斩才听到束婉几乎微弱的声音,她尽力的贴近九斩的耳边,生怕九斩听不清楚:“九斩···快到了吗?”

      九斩闻言,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只手死死的捏着大腿,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忍了片刻,才对着车门外大吼:“窦兜,快一点,再快一点。”

      车辕上的窦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的马鞭,使劲一挥,不停用袖子往眼睛上抹。好让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

      束婉的眼眸半垂着:“九斩···”她的意识仅存了最后的一丝清晰:“把我埋在城南外,这样···他回来···我便能看到了···”她勉强的弯了弯嘴角,又沉了下去:“把我烧了,他说过···若是我先走了···他一定会会挖我的坟,我···我不想他看到···我那么丑的···样子···求···求你···”她的声音慢慢的小下去。

      九斩哭到几乎断气,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只觉得握着束婉的手一沉,她落在肩上的头便滑落到九斩的腿上。九斩喃喃的叫了一声:“王妃。”束婉却已再无任何反应,九斩大声的嘶吼:“王妃!”声音穿破马车,在风中消散。

      窦兜一把勒住缰绳,怔怔的看着远处不过几丈外的南城门,冻红的双手捂住脸,热泪顺着指缝流下来。

      大雪依旧肆虐,纷纷扬扬的落在矗立在雪中的马车上。显得孤单,而悲凉。

      忽有故人心上过,

      回首山河已是秋。

      两处相思同淋雪,

      此生也算共白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第 10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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