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甲轶闻录》法兰克凡

1、第一章：烽烟起

　　“羽儿别挂帅旗！”丁汝昌背靠围栏瘫坐在定远舰舰桥，冲着头顶远望台方向厉声喝道。
　　定远舰的远望台这时已经残破凋零，只剩下小半个角落。丁汝昌全身大面积烧伤，一块舢板的碎木还插在右颈，鲜血“扑通、扑通”往外直涌。“传我号令，让‘超勇’、‘扬威’不准灭火，往旅顺口撤一海里!”他双手拢在嘴边吃力地吼着。
　　光绪二十年九月十七日午时，北洋水师在黄海大东沟海域与日本联合舰队短兵相接。在联合舰队旗舰“松岛”精准的炮击之下北洋水师旗舰定远舰的远望台甫一接敌就中弹炸了开来。帅旗被烧，信号索具也损失殆尽。定远舰顷刻之间就丧失了通讯能力。
　　水师诸舰群龙无首而不能相顾。联合舰队且会轻易放过这天赐良机？其所属第一游击队四艘快速巡洋舰已趁机从水师犄角雁行阵左前方绕到了其右翼，迅速集火，以位于阵尾的“超勇”、“杨威”两舰为目标，展开齐射。
　　“超勇”、“杨威”两艘老式撞击巡洋舰舰龄已达十三年。其装甲、火力都无法与第一游击队四艘新型舰船相提并论。船体很快就冒起了火光。
　　那个被唤作“羽儿”的青年姓姬名羽，字仲平。他时年二十过五，官拜北洋水师都司、定远舰正炮弁。姬羽身手极是矫捷，身法数次变换，手脚并用，很快就沿着桅杆爬上了远望台。他方自要把一旌崭新的帅旗系在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远望台栏杆前，听见丁汝昌呼喝，赶忙一把扯下帅旗纵身跃下远望台。
　　姬羽甫一沾地就势俯身前冲蹿到丁汝昌身旁。四周炮火连天、振聋发聩。姬羽单膝跪地扯开嗓子冲着丁汝昌喊道：“您这伤势不止血可不成！羽儿得先去找个医官！”
　　战场上瞬息万变。丁汝昌此时哪里容得属下半分啰嗦，闻言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清脆地落在姬羽颊上，怒斥道：“你这是阵前抗命！”
　　姬羽还是半跪着，垂着头不肯站直身子。
　　丁汝昌睚眦俱裂，双眼满是血丝。他抬起手来重重一记耳光又甩在姬羽脸上，侧过身子，冲着不远处正代他督战的管带刘步蟾发了疯似地嘶吼道：“姬羽不从将令！给我拖下去砍了！”
　　其时被称为“亚洲第一巨舰”的定远舰是名震天下的北洋水师之旗舰。其主武装为德制克虏伯叁百零伍毫米后膛炮。备有肆门，每门重叁拾贰吨、贰拾伍倍口径。分左右两两装置于位于舰体中部的四座露炮台内。舰载副武器包括：壹佰伍拾毫米克虏伯后膛副炮两门、柒拾伍毫米克虏伯舢板炮四门、叁拾柒毫米哈乞开斯机关炮八门、伍拾柒/肆拾柒毫米哈乞开斯机关炮各两门以及拾肆英吋鱼雷发射管三具。
　　管带刘步蟾这时正在右舷侧的克虏伯露炮台旁督战。听见丁汝昌嘶声力竭的吼声他知道提督这次是真的急了，想要置诸死地而后生。在这生死存亡关头选择不退反进，不惜以“超勇”、“扬威”两舰为饵，打算诱使联合舰队本阵八艘装甲战列舰全数驶入水师诸舰攻击半径以内，集火一举扭转战局。
　　久经战阵的刘步蟾既为丁汝昌果断大胆的战术设计叫好又心里替他捏了把汗。刘步蟾明白，对于水师来说，最理想的情况莫过于能诱使联合舰队本阵八舰效仿其第一游击队而转舵取水师右翼。若能如此，本阵进击之际诸舰船腹就将暴露在定远以及其身侧“镇远”、“靖远”、“致远”、“来远”等装甲强舰的火力覆盖范围之内。
　　“水师必能把握机会，一举从守势变成攻势！”心念至此，刘步蟾扭头冲着姬羽大喊：“超勇、杨威两舰舰中隔壁俱为木造，眼下恐怕已是不行了。你快去告诉他们不准弃船！死也得给我多拉几个垫背的！”
　　姬羽心中知道眼下敌我两军阵势对水师非常不利。联合舰队本阵有八艘新型战列舰，正在水师阵前左首四海里处虎视眈眈。定远、镇远等重火力铁甲舰在敌人眼皮底下。既不敢调头驰援阵后“超勇”、“扬威”等弱舰，也不敢贸然冲入对面敌舰火网之中。此时此刻水师只能硬撑着，眼睁睁地看着第一游击队四艘快速巡洋舰在右翼阵角肆虐。形势每况愈下。
　　丁汝昌明确地发出将令，姬羽得去传令。这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平日待自己若师若父的丁汝昌如今浑身浴血瘫坐在地。旁人都无暇他顾。姬羽岂能一走了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他急得眼中快要淌出泪来。
　　水师危如累卵，丁汝昌心急如焚。他见姬羽还在磨蹭，“刷”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架在自己颈中，冲着姬羽咆哮道：“姬羽！水师今日若是没了，你我性命还要来何用！”
　　姬羽闻言再也不敢多说，可心里却更加恐忧交集。不知为何，眼前的丁汝昌似乎失去了往日运筹帷幄的雍容尔雅，像一只受了伤的猛兽，一心只想同归于尽、以身殉国。姬羽心中觉得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他额上沁汗，焦急地环顾四周，一心只想找个医官，先帮丁汝昌止血再说。
　　甲板上水师将士们往来穿插如梭，全在各司其职。只有个年近半百的老兵抱着头，趴在甲板上瑟瑟发抖。看他装束还正好就是个医官。姬羽心下大喜过望，赶忙拔腿快步跑到老兵身边。
　　姬羽揪着领子，把老兵硬生生地拽了起来仔细上下打量。此人瞧着颇为眼生。姬羽皱了皱眉，凑在他耳边大声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老兵脸色发青，已被吓得心惊胆战。他见着姬羽喝问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答道：“小…小的名叫苏国坚，广东新…新会人士。前些天才…才上的船，是个医官。”
　　姬羽见他窝囊透顶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医官？提督伤成这样你却抱头畏死，要来何用！”说罢他略一思忖，从怀中摸索出一粒遍体通红的蜡丸，一手托着苏国坚下巴，一手掐着腮帮子，逼着他吞服下去。
　　苏国坚“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蜡丸入腹。姬羽声色俱厉地接着说：“这蜉龄血蜡蚀骨溶肠！一个时辰之内若是没有解药你就找人替你收尸吧！”
　　医官被姬羽一番威吓呵斥面上更是全无血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姬羽见他不似装模做样，想来不过是个被吓破了胆的新兵，心中不禁升起些愧意。他把声音放轻了些，道：“都当兵了胆子还这么小！你快去给提督止血。我片刻就回，提督若是无恙自然给你解药。”
　　说罢姬羽再不纠缠。他撇下六神无主的苏禄才，把原本揣在怀里的帅旗卷在右臂，拔腿就向后舱跑去。
　　定远舰为德制“萨克森”改进型战列舰。其舰长玖拾伍米、宽壹拾捌米、吃水陆米、满载排水量柒仟叁佰吨。后舷挂置有舰载鱼雷艇两艘，分别名为“定一”、“定二”。两艘鱼雷艇排水量壹拾陆吨，航速壹拾伍节。各自备有一门哈乞开斯机关炮和两具拾肆英吋鱼雷发射管。
　　姬羽来到后舷跳上定一鱼雷艇，心中有如鼓擂：定远舰位于水师十舰布成的犄角雁行阵阵眼，与超勇、杨威二舰之间还隔着镇远、来远、经远三艘铁甲舰。联合舰队本阵八艘战列舰在定远左前方约四海里处掠阵。在本阵的掩护下，第一游击队四艘快速巡洋舰像幽灵一般在水师右翼游弋，随时准备蚕食超勇、扬威两艘弱舰。
　　虽说隔着镇远、来远、经远、超勇、扬威五舰，可第一游击队阵前“吉野”舰与姬羽相距只在三海里开外，已是在定一鱼雷艇攻击范围之内。“不灭了你们爷爷誓不为人！！”姬羽看着近在咫尺的第一游击队心中狂呼，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若不是军令如山只怕他就要驾着定一冲过去，杀个玉石俱焚！
　　胶东半岛海面最为狭窄之处的是成山角到高丽长山串之间的一线海域。习惯上以此连线，将黄海海面分为南、北两部分。其北部通过渤海海峡与渤海相连；东部经济州海峡通朝鲜海峡；南部则以自长江口东北岸启东角而起，济州岛西南角而止的一条连线与东海分界。黄海平均水深九十米，海底比较平坦。黄河入海，河水中携带的泥沙将黄海近岸的海水由蓝色染成了黄色，故名“黄海”。在高丽语中因其位于朝鲜半岛西侧，也被称为“西海”或“朝鲜西海”。
　　秋季正值风浪高急，以北浪和西北浪为主。姬羽冒着枪林弹雨，驾驶着定一乘风向西北方向疾驶。不一刻他就绕过了镇远、来远、经远，来到冒着熊熊火光的超勇舰左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