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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死局三 ...

  •   “就算阵法关闭,也只有你死,这一切才能结束!”
      贺禄樊惊醒,被褥潮湿,中衣汗津津地贴着胸膛,不舒服。鬼气反噬阿朵前,那张扭曲的脸和这句嘶吼,意料之中地成为了他的噩梦。
      入夏后,长安闷热,人却容易口渴。陋室敝屋,幸而还余一口老井。贺禄樊舀起半瓢,水面闪动,月色星光外,幽冥绿光淡却挥之不去。他转头去寻,看见萤光尽头是散开墨发的梅霖。
      发丝遮去半阙身姿,唯见她手捧红丝,对着魄珠浅声低唱。一曲《越人歌》翻来覆去,零零碎碎,像是把自己都唱困了似的断断续续。
      “阿霖,睡吧。”
      梅霖固执摇头,模糊不清的歌声终于停下。哭肿的眼睛望向贺禄樊,又低下头,奋力甩甩。
      他轻抚丫头脑袋,眼前人与记忆中那个飘渺的身影重合。
      像,但不知哪里像。
      甚至不知道与谁像。
      她是梅霖啊,前世的灵鹤不是他的丫头,一如他不再是神界的山鬼仙君。微不足道的一人一鬼罢了,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当了母神的拖累。
      “都怪我……”梅霖抽噎道,“如果我没听颜青青的鬼话,殿下就……就不会死了!都怪我……”眼泪把铅粉洇得灰白参差,“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殿下对我那么好,对不起……”
      “错不在你。”
      “那在谁?”梅霖把手插进头发,脸埋进臂弯,喃喃道:“他们明明那么相爱,却为了我们……禄樊,我是不是,又贪心又胆小。母神用自己的命换我们生,我却一直吃醋她叫你叫得亲密,怎么这么蠢!我就是块儿绊脚石!”
      “人之常情。”
      梅霖哼笑,“人之常情?贺禄樊,我是鬼,哪来的情?你以为我很喜欢你么,说不定,我只是相中你命格好,值很多功德。或许,我只把你当作一个物件,只是想霸占你。贪心不足,害人害己……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哭,母神殿下的死对我来说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我……我……”
      贺禄樊将她拉到自己肩头,任抽泣声渐大,像哄婴儿似的轻拍梅霖后背。谁不是故作坚强,身不由己。如果自己恢复神力,即便只是山鬼精灵,或许……哪来的或许?
      “禄樊,我害怕。我们没有退路了。”
      贺禄樊沉思,“父鬼殿下……”
      梅霖无力摇头,托起暗淡魄珠,“两位殿下都不在了。鬼境也,回不去了。”
      “哈啊——”地引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睡眼惺忪地朝两人打招呼,“还没睡呢?”
      两人亲密姿势令梅霖赧然,刚想推开,却被贺禄樊揽得更紧。他淡淡回了句,“说会儿话就睡。”
      “禄樊……”
      贺禄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首问那鬼,“地引怎么也没睡?”
      “我?我出恭。”地引使者迷瞪挠头,“晚上水喝多了,可不得放放。”
      等他走远,梅霖探头询问,“怎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么。”
      梅霖见贺禄樊拧出川字眉,就知道没好事,猜了片刻,犹豫道:“你怀疑地引使者?”
      贺禄樊点头。
      “他之前确实受阿朵胁迫,当细作来着。可鬼境大乱,地引归拘灵所管,不得已听令吧。”梅霖还是谨慎收好魄珠和扰月丝,“有蹊跷?”
      贺禄樊颔首,“我在想,那天他为何要喊母神殿下。交战时分,明明殿下占上风的,碰巧在那时晃神。现在他与我们在一起,也站在了玉面的对立面,却不考虑退路,悠然散漫。”
      “可神使说殿下之前与阿朵交手时已经中蛊了,殿下一直硬压着才……”
      “或许是我想多了。”贺禄樊淡淡回答,眉间忧虑不退。
      街上梆子声响,敲过五下。
      梅霖不由抬头,牵紧身边人的手。放开了,就不知何时才能抓住了。
      “我要走了。”贺禄樊吻在她额角,“明早回来。”
      经历戮神的城墙,甚至不用洒扫,依旧平日沉寂模样。母神殿下在最后一刻布下的结界,为她把残存的痕迹洗尽。
      这大概就是神明吧。
      在世人面前永远保持距离。即使自己血痕累累,即使同伴危难受困。就连生死、家人,都可以为了大义抛之弃之。
      如果阿霖知道,那晚他所说的抱歉,是在拒绝庇佑苍生……前世与更久远的影像重叠交错,所谓潇洒凛然的牺牲染作血幕。在鲜血荆棘的尽头,残缺的身影绝望回眸。
      “殿下,下一世,我想为自己活。”
      那身影恳求了两世,直至今时也不知能否得偿所愿。
      守卫吆喝:“新来的,发什么呆!过来站着!”见贺禄樊顺从到岗,心生捉弄恶趣。“小武兄弟?一副拽样,拉臭脸给谁看!刀给我。”
      “不方便。”
      “不方便?不方便你大爷!”守卫提鞭就要抽下,忽被贺禄樊截住。“艹,反了你!”
      心底突然燥热,贺禄樊拽过细鞭,左脚只在守卫膝窝处轻踢了一下,那人便直挺挺跪倒了。未等他再说腌臜话,贺禄樊拳头便霹雳砸下。直到骨节被血渍红,守卫骂骂咧咧的嘴只能吐出求饶,他才渐渐恢复理智。
      “干什么呢!”赵百夫长呵斥,“军中斗殴,该当何罪!”
      小武闻讯赶来,忙把贺禄樊扶起,又忙向百夫长求情。“大人且饶过这次吧,王二的嘴您又不是不知道。兄弟们也都没看着,就算了吧?”
      “不必。”贺禄樊拉开小武,“属下领罚。”
      百夫长按剑注视良久,终了叹了口气。十棍子敲下去,打不伤皮肉,正好败败年轻人火气。至于刚提了副职就作威作福的小子,吃顿拳头也算长记性了。“领军棍去,打完了好好守城。昨晚跳河死了不少壮丁,今天都提起精神注意着些!”
      “是。”
      责打新兵,向来没有留情一说。说十棍便是切切实实的十下疼。贺禄樊硬是咬着牙没叫唤一句,倒有些西北铁军的热血!赵百夫长饮下一口冷酒,把酒袋子甩给小武,“把小将军照料着。”
      就等这句话了!小武立马招呼兄弟搀扶,一面尽心给贺禄樊擦汗,一面好心劝导,“小将军,咱们这群粗人,守着口皇粮,眼睛比鼻子高。您和畜生较什么劲儿?王二找茬,您绕道走就是了。何必呢,不值当。”
      “确实不值当。”
      贺禄樊擦去唇边血丝,扬开搀扶,独自上了城楼。
      星空墨色,与往常别无二致。
      人间,神仙舍命庇佑的人间!值当么?禄樊,值当么?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声音嚣张迭起。看看这些草芥,沧海蜉蝣,他们凭什么比你与梅霖的团圆重要?想想那些战马,骁勇战士,他们都倚着木栏睡觉哩,你何苦镇天地太平?
      “贺小将军,”小武捧着一壶热汤,“我买了凉茶,去燥败火。对棍伤有好处,您趁热喝些吧。”
      “多谢。”
      “嫂夫人安?”小武探腰,窥视贺禄樊脸色。
      贺禄樊勉强提笑,冷峻眉宇和嘴角相冲,明眼人都能看出别扭。小武也识趣噤声。夫妻吵架,大丈夫若出了家门还不能用拳脚出气,那才真真憋屈。
      “小武今晚也当值?”
      “我刚值完,回家去了。”小武咧嘴笑开,他爹托老家婶娘给他说了亲事,下月就该纳吉了。回家问隔壁教书先生借方纸墨,再请乡老把婚书写了,此生圆满!
      “北边烽烟烧起来了!!!”
      瞭望哨吹起牛角,惺忪守卫立即警惕。金柝连击,如鱼贯入军械库。百夫长冲上城楼,浑浊眼白反映出夜幕下一线火光。
      “八百里加急!开城门!”
      土黄烟尘一路奔来,细看下,马嘴已漾出白沫。贺禄樊眼角露出震惊,他的红骝马!老马已不知跑了多少里,四蹄颤巍,仍在铁鞭的催促下向前迈步。
      小武递上箭袋,嘟囔了句:“哪有那么快啊,他们驿站的马能六百里都算夭寿咯。”
      贺禄樊刚想询问多些,脚下突然震动,城墙被叛军重石砸出一丈残垣。
      “有没有会写字的!”传令官大喊。
      “大人去吧,”小武推搡他往瞭望塔走,“这是要给陛下写战报,您通文章,说不定还能得赏呢。”
      赵百夫长安排驽箭手设防,远远看见两人往这边来,一把捞过贺禄樊。铁箭擦着他后脑勺钉在门板上,尾端垂着白布条。
      “写的什么?”
      贺禄樊扯下布条,快速扫读,答:“檄文。燕地安绿山起兵谋逆。”

  • 作者有话要说:  阿信尽量下周完结,最后这部分卡文肯定会观感不好,介意的看官老爷可以先囤一囤。想预测剧情的也可以留个言啊什么的,说不定就猜中了呢。过两天文案上可能会挂预收文,开的坑都会填的,请放心食用。《天打雷劈》正在大修,毕竟是阿信的心头白月光,不会辜负的。《八二年》也在攒稿,应该不会太久。《不正常》第一部分基本完成了,等破云广播剧完结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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