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五谷鱼芬

3、第三章 明天是晴天

　　顾阳回到家已是深夜一点多，关上门后他才长舒一口气。
　　如果这一扇门能把世界和他隔绝掉就好了。可没有了门还有窗，没有窗还有缝，只要水还存在，就总会顺着机会流进来。出门时未关的电视上播放着动物世界，里面捕食的狮子正盯着镜头一动不动。
　　顾阳和它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操纵遥控换了电视台。
　　顾阳全身带伤，模样凄惨，看起来就像是快要哭的样子。实际上他也的确要哭了。
　　可他还是没有哭，他只抽了抽鼻子，带着鼻音自言自语道：“明天的天气怎么样呢？”
　　画面切到天气预报，女主持人的涂有口红嘴巴一张一合，配合着旁边复杂的气象图说道：“明天预计会是一个大晴天。”

　　陆椎打完架后不想再回家，奈何打不通沈飞扬的电话，只好四处晃悠好一阵后趁手机关机前赶紧找了个旅馆开房睡觉。
　　陆椎很少做梦，别人说这是睡眠质量好的表现，可今晚他的心理情况实在是太不安定，于是也罕见地做了个梦。这个梦也许很长很长，长到陆椎忘记前面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最后一声尖叫撕裂开来，把他从沉睡中惊醒。
　　陆椎迷迷糊糊地从枕边摸过手机，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一堆未接来电，来电显示人只有一个字：妈。
　　陆椎不想回拨过去，不想听到那哀怨又尖锐的声音，好像要把一个女人生平的所有痛苦全部压过来一样的窒息感。

　　草草起床刷牙洗脸了一番，陆椎踢踏着旅馆的拖鞋出门吃早餐。旅店周围有许多小吃店，陆椎懒得一家一家的选，干脆心里默数到10的时候往右转，发现模样是家粥店，模样还算顺眼，就插着裤袋走了进去。
　　店老板还算热情，见到有客人来马上就凑到陆椎跟前。
　　“帅哥，来什么粥？”
　　陆椎被这扑面而来的热情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报了个最顺口的菜名。
　　“皮蛋瘦肉粥。”
　　完了后只想打自己一大耳光。陆椎压根就不爱吃皮蛋，受不了里面那股味，为此没少被沈飞扬嘲笑跟老外一个德行。
　　但没等他纠正，那店长又之前马上窜消失了，陆椎兀自无语了好一会儿，实在不好意思点了个单就跑，只好一脸无奈地找位置去了。

　　顾阳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关了窗的屋内过于阴沉，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是早晨还是傍晚。顾阳拿过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时间让他松了口气。
　　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他想。反正去了也是迟到，不如翘课算了。
　　顾阳为自己翘课这种小小的反叛行为感到高兴。他坐了起来，却又被腹部的疼痛逼得弯下腰。顾阳只好慢慢地扶着墙走到浴室，慢慢掀开上衣，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块又一块惨不忍睹的淤青。
　　看来是一定要去药店一趟了。
　　顾阳扯了扯嘴角，自嘲道还好没打到骨头，不然住院可就麻烦了。

　　顾阳刚拎着装有药物的袋子走进粥店，就敏锐地感知到角落里自己最常坐的位置上挂了尊大佛，头低得像是要用粥洗头似的，一只手还拿着勺子在粥面上刮来刮去，看起来像个猴子。
　　师傅看到他进来，没等顾阳开口点单就朝着这边大吼：“小阳一碗皮蛋瘦肉粥是吧？等着啊！”
　　顾阳喝着他家的粥长大，十几年过去了还是没习惯他的大嗓门，只好笑一下后就去自己的专座去了。
　　那张桌子配有四张椅子，顾阳不想去其它地方，干脆和那人岔开一个地方坐。
　　可能是他把药搁在桌子上的动静太大，那人猛地一抬头，眼睛跟X光一样扫了过来。

　　小说里描写萍水相逢又一见倾心时，大多会伴有漫天花瓣和粉色泡泡，主人公们觉得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而对方的模样又如静画般美丽，深深刻入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陆椎明显没有一见倾心，只见他抬头后愣了片刻，又猛地低下了头，速度之快几乎成为一个残影。
　　但顾阳却一直盯着他，盯着他刮粥的勺子，盯着他背后的墙纸，明显一副不想放过陆椎的样子。等粥端上来后，两人还没有说话，一时间只听得到风扇转动及勺子碰到瓷碗的声音。
　　哦……还有王师傅的吆喝声。
　　最后还是顾阳先开的口：“……椎哥？”
　　回应他的只有勺子彻底掉进碗里的清脆声。
　　顾阳觉得这位椎哥实在是有意思，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陆椎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尴尬，原本他就不爱多管闲事，更何况昨晚自己装了个逼就跑的不良少年形象实在是好不到哪去。但见顾阳这幅坦荡的样子，也觉得自己不回话实在是说不过去。
　　于是陆椎咬着牙，从牙缝里憋出了个“嗯”，颇带咬牙切齿的味道。
　　顾阳听了这个“嗯”，原本的道谢给硬生生地换成了：“皮蛋还是很好吃的。”
　　陆椎：“……哦”
　　舀了一勺皮蛋入口，陆椎表情都扭曲了，挣扎着吞下肚，然后第二次抬起头来看了顾阳一眼。
　　顾阳看到他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有昨晚的狼狈，顾阳此时就是个干干净净，随便丢到哪个学校都可以被一堆女生追着喊校草的美少年，这一笑就更不得了，一片柔和在他脸上绽开，反倒衬得冷气逼人的陆椎更加凶神恶煞。
　　陆椎一向吃软不吃硬，但人家啥都没做自己还摆脸色给人看是在太不厚道，所以他放缓脸色，像只被安抚的凶犬一样倨傲地问道：“很疼？”
　　虽然这两个字又少有唐突，但实在是陆椎少有的关怀流露。尽管顾阳对陆椎所知甚少，并不理解他臭屁脾气中的弯弯折折，但闻言还是很给面子地说：“不疼，就是有点淤青，顺道买药涂一涂就好了。”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直接提到昨晚发生的事，不约而同地把对方划在了一个不属于自己领地的范围内。
　　顾阳又很客套地回问：“你家在这附近？”
　　陆椎答：“不在，出来吃个早餐。”
　　两人就这么滴水不漏地你来我往了好几句，如同高手过招毫无破绽，每招每式都可录入《标准客套话大全》。
　　男生毕竟胃口大，没聊到几句碗就见了底，只是两人都没能从对方口中套出什么消息。
　　就当陆椎以为自己可以完美退场的时候，就听到顾阳说：“我叫顾阳。”
　　顾阳抬起头来直视他，他的表情认真又诚恳，除了他的话听起来很扯淡外其他都挑不出毛病。
　　“椎哥，你还缺小弟吗？”
　　陆椎嘴角挑了挑，觉得这人脑子多半有病，也为自己不良少年的形象进一步加深而感到悲哀。
　　他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吞了下去，只大发慈悲地留了句：“下次小心点。”然后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