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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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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微到客栈的时候天已黑了,让小厮牵了马,要了间一个人的屋子,本还想吃点饭菜的,只是肚子早就被路上的一壶酒灌满,傍晚的天气又闷的慌,多走两步五脏都能热得冒出烟来,干脆洗漱后就挨着硬床铺躺下了。
贺云微醉相不算差,往往醉前还能清醒着和人打上几轮架,一醉便倒在地上睡到第二天早上,照样生龙活虎的跟着师父练功。他自己也清楚这点,以前常常仗着这个长处在睡前喝个痛快。现在倒是反了过来,没了酒便睡不着,想要睡个痛快只能喝越来越多的酒。
人不论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一旦到了手便渐渐失去了滋味,若是变成某样不得不用的东西,恐怕就彻底变了味。贺云微眼下对酒还不至此,毕竟酒这种东西到底种类繁多,要想生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此番他躺在床上,照旧又灌了一壶酒下去,没过多久便睡眼朦胧,隐约望见客栈那张瘸腿的矮凳上坐了他师父,正借着那点豆大的灯光看书。
“师父.”他迷糊中喊了一句,想劝他这样看书小心看瞎了眼,奈何嗓子眼被酒烧的干痛,张了张嘴还是作罢了。
他闭上眼睛,不出意外的梦到了六年前。
处理完师母的丧事不久后他们就离开了吕村。彼时战乱未歇,他们牵着一匹瘦马一路行医为生。他师父学过一点药理,原本应付一些寻常的小毛病不成问题,可那时候的人别说是什么疑难杂症了,光是基本的温饱都难以解决,起先他们还能散一点钱财,到后来便是自身难保,常常饥一顿饱一顿,饿得连那匹瘦马都脱了相,不上马背都摸得出一把瘦骨。
那时候贺云微也不过十来岁,自小受他师母的宠爱,从没怎么吃过苦,猛然间扎到苦难里滚了几遭,被磋磨得活像只瘦猴,他师父更是形销骨立,白袍一披便要羽化登仙。可是说来奇怪,他这两年做的梦却无一不是关于那段时光,大约回忆这种东西总是带一层滤网,坏的筛走,好的留下。能记得只有张婆婆送的糖馒头,唐叔儿子的小玩意,用布条扎麻花辫的小姑娘,还有好多好多已经不记得姓名,但还能想起面孔的人。
后来他也独自游荡过几年,那种滋味却很难再寻得了。
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楼下脚步杂乱,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走水了,弄得贺云微猛地从床上跳起来,酒意都醒了大半,边穿衣服边朝窗边走。
屋外一片嘈杂,分不清时辰,只看到酒庄方向一片红光,火苗烧点天都变了颜色,一大团黑烟顺风朝客栈飘来,贺云微当即准备下楼,一转头却看见桌子中央端端正正放着一坛竹叶青,禁不住一愣。
来不及多想,客栈小厮就急匆匆敲开了门:“公子,西南那边的酒楼起了火,恐怕要烧到咱们这边来了,您要么收拾收拾东西先出去,要么就去救个火吧!”
他讲完这句话,不等回应,又马不停蹄的去敲一下扇门,贺云微回过神来,迅速收拾了下东西,下楼直奔马厩。
客栈门口已经乱成一遭,各人各有各自的愁,像贺云微这样忙着去牵马的倒是独一个。吕村一年到头的旅人本就少,此刻马厩里也只稀稀落落地拴着几匹马,正都躁动不安的嘶吼着,只有贺云微的那匹瘦马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正悠闲地吃着草料。
贺云微掏出几样东西塞到马背上的包里,解开拴绳把马放了出来,那坛竹叶青他本想一并挂到马背上,只是手上一时找不到挂绳,干脆提在了手上。
等到他做完这些事,燥热的空气中已经能闻到刺鼻的油烟味,赶去救火的人乌泱泱围了一圈。火苗起在酒庄,除非此时来一场暴雨,不然不论如何都得烧一排房屋。
望着越起越大的火势,贺云微心头忽然冒出了一个漠然的想法:既然救火于事无补,而他对这个村子也没什么情感,无非每年忌日来此一祭,只要别烧到山头的那片坟场,便是烧了整个村子于他也毫不相干。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冷血,下意识的摸了摸手里的那坛竹叶青,自言自语地说道:“师父你看,当初您死活不让徒儿学的,如今我还是学来了。”
若知今日,您可还会重返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