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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结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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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微是端午前赶到的吕村,村里的手艺人已经开始着手制作纸鸢,浸染成各色的绢纸飘荡在晚风中,几个孩童的身影穿梭在朦胧的色彩中。他对这幅景象早已不稀奇,下马便往酒庄的方向走去。
街上的摊子仍跟去年的模样相差无几,西南家的酒楼比去年生意寡淡了一点,邻近的米庄总算还有点客人,村北的药店新换了一副招牌,此外大多卖小食的摊子都没换过面孔。贺云微一边牵着马一边掏出酒壶喝了一口,余光扫到巷子里的棺材店愣了一下,一年不见,没想到那家店竟新拓了店门。
贺云微第一次进棺材店的时候是和他师父一起来的。那时候还不懂人事,连木头料子都认不清,还是他师父耐着性子教他怎么挑,磨磨蹭蹭地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选了一副楠木棺材。
那副棺材和寻常的比起来显得太薄,起初贺云微以为他师父是为了省钱,直到下葬那天才在师母的墓碑前明白了缘由:
“你师母怕黑,我怕棺材太厚,她躺在里面既不见光,又不闻声的,得多害怕呀?”
贺云微灌下最后一口竹叶青,在傍晚的余晖里恍惚的想到,如果自己哪天死了,一定也要挑一副薄点的棺材,就是被蛆虫啃噬也不要紧,只要别埋得太深,听不到一点声音就行。倘若要求再多点,那最好便是埋在靠水的地方,他生在旱地,活这么大也没见过海,死了就想靠水近点,不过这事他只想了一半就没再想了,他记起来自己恐怕找不到人为自己下葬。
好不容易到了酒庄,贺云微两颊已经泛起了红,索性这两年他酒量见涨,这么一壶竹叶青还不至于把他灌倒,脚步还算稳健的走进了店门。
“老板娘,先帮我灌一壶松醪酒,晚点再送一坛竹叶青到客栈。”村里只有一家客栈,虽然取了个正经名叫福临客栈,但兴许就是取得太过正经,反倒让人犯了懒劲,谈起来总是一概略去名头。
老板娘应了声,手脚麻利的翻开酒盖,一边装酒一边回头打量着贺云微,等到封酒壶的时候,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门,笑着说道:“我说我怎么看你眼熟呢,去年这个时候你是不是也来过?”
贺云微有些诧异的把目光从酒壶转到了老板娘的脸上:这个女人五官生的粗笨,虚浮的两颊一笑就如同吹胀的麦芽糖,涨红的皮肤仿佛下一秒就要皲裂破开,细小的眼睛一眯便消失在厚重的皮肉里。如果换成旁的爱惜容貌的人长成她这样,恐怕憋死也不愿露出这样一幅笑容来,可这女人却笑的很坦然,仿佛浑然不在意自己一笑便扭曲失衡的五官。而笑的人不觉得丑,看笑的人便也不好意思觉得丑了。
贺云微没想到还有人能记得自己,下意识的抬头细看了人两眼,答道:“对,我是来——”他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来上坟的。”
老板娘递酒的动作停了停,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正想着怎么转开话题,门帘后就冒出了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孩,穿一件白色的短衫,头发短短的束在脑后,露出干干净净的五官,长相算不上精致,只有一双大眼睛灵气十足,内里似蓄着一湖春水,薄薄地盈着一层水雾,望谁都留一抹春光。
这样的小孩,怎么看都与这卖酒的老板娘不像母子,可偏偏他一张口就是一句脆生生的“妈!”
“哎,”老板娘应了一声,笑眯眯的转过头,指了指案上的一坛竹叶青,“你帮妈个腿,把这坛酒送到客栈去。”
那小孩撇了撇嘴,似乎不大乐意又受一趟差遣。他唇生得薄,做这动作不显得娇气,反倒有几分小孩子的可爱。只可惜贺云微此人对孩童妇女没什么心肠,扫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临走的时候又买了店里一壶桃花酿,转头便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