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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 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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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说到底,这场灾难没有触犯太宰的一丁点利益。
他会像横滨之外的普通人那样,生老病死,结束无聊的一生。如果能参与这场游戏,他会更开心,毕竟早早离开人世可是他毕生的夙愿。
他不记得在寻觅死亡的路上点燃过、掐灭过多少次活下去的希望,只是记得每当自己有了“或许可以试着活下去”的念头时,这背后总是有着中原的影子。
太宰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那样饶有兴趣的盯着中原,他的搭档是个被模糊了性质的普通人,他本不属于这里,却在这里活的如鱼得水,比人类更有烟火气息。
他会对“羊”的狠毒寒心,却不会将“羊”逼上绝路。他会抵触Q的拿人命当玩笑,却不会放任同事自生自灭。他会抱怨侦探社隔三差五的扰乱计划,却不会对他们的社员完全抹杀。
中原的行事风格就像握着一块海绵,他掌握着生杀大权,却从不让它干涸到再也吸不进水来。
他看似经常被自己留下的空隙惹上麻烦,但正因如此,中原的杀伐变得灵活,他变得受人敬畏,值得托付,值得信赖。
为什么这么快就卷入了人性的战争里?
为什么,明明是冷酷的黑手党,却有着沸腾的血脉。
为什么?
扑腾的水声将不满的咋舌声淹没,太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身上也跟着出了一层薄汗。
化学物质挥发在空中的气味比以往清淡了许多——尸臭和□□将它冲散,比室外更高的气温在其中充当催化剂。
噗通一声,按着中原脑袋的手被拽了下来,太宰感觉手臂传来了快速又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都拽倒进了浴缸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狭小的浴缸内,两个成年人穿着衣服浑身湿透的滚在一起。
中原扶着浴缸边剧烈的咳嗽着,他满脸通红,像中暑了一样。
刚被撂倒在浴缸里的太宰撑起身子,他呛了口水,嘴里全是沐浴露和中原身上恶心的垃圾味。
“你疯了吗!”中原嚷道,“把老子的头往水里按,嫌命长吗!”
“不感激就算了,还说我疯……”太宰的下巴磕到了瓷边,明显红了一块,他的眼神带着嘲讽,语气比中原要平静得多,“现在这里全是你在垃圾里打滚的气味。”
“老子在哪打滚关你屁事!”
太宰盯着中原擦红的眼角,再次压着火耐心的问了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最好快点告诉我。”
“什么都没发生!”中原嘴硬道。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那刚刚像死了配偶的海鸟一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太宰冷笑道,“拜托说谎也过过脑子啊,中也。”
中原把着浴缸边的手指收紧,他抬起腿,朝着太宰的脑袋狠狠踹了过去。
咔——
太宰低下身一躲,铝合金断裂的声音响起。
那狠厉的一脚将水龙头直接踹断,连同它背后的瓷砖都有了裂纹。没了阀门的束缚,水流飞快从里面喷射出来,本就从浴缸里接连不断溢出的水更是流的满地。
“……嘁,他妈的。”中原扶着额头向后仰去,他靠着身后的瓷砖墙,眉头紧锁,“你不也总是对我说谎。”
太宰微微眯眼,面前的搭档还和原来一样暴力又不讨喜。他在尽力以拙劣的演技和别扭的咒骂掩盖自己的哀伤。太宰回想起找到中原的地方,那里他多少有些印象,是中原的秘书家附近。中原没有空闲时去属下家做客的习惯,既然他会蹲在那附近一栋楼的楼根底下,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你的秘书……”太宰刚开口,就发现中原的肩膀僵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所以剩下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太宰对“同伴”、“同事”的理解与大多数人不同,他的理性与智慧都是拜他过于冷淡的共情力所赐。他不知道这些羁绊在其他人心里的定位,但他知道十六岁时的龙首战争,中原会为了死去的同伴落泪。
如今成年的中原不至于被这种情感压垮,但海蓝色的眼睛再度覆上一层哀伤,眼角的淡红始终褪不下去。
中原单手压在眼眶上,想把痛苦掩饰成对太宰的厌恶和烦躁。浴室里只剩下水声,雾气层层叠叠的隔开视线。中原在能见度降低的情况下稍稍褪去了戒备,他拿开遮着眼睛的手,看到了浴缸边上的注射器和刀片。
“你……”中原哑着嗓子开口,他听到了流动的水声,感受到压过来的人影。中原撑着浴缸边的手微微发颤,他看着凑近的太宰,还没来得及隐藏起来的悲伤被尽收眼底,他下意识沉下身子,想没入温水里。
“中也。”太宰双手捧着中原的脸,阻止了想潜下去的中原。
“坚韧是你唯一的优点了。”
或许是因为“优点”这类词很少从太宰嘴里说出,所以当太宰吻上中原的唇时,中原还保持着愣住的状态。
水流沿着浴缸边不断溢出,浴室的门紧锁着,使瓷砖地上积了食指高度的水。棕红色的发丝在水中摇曳,他松开抓着池边的手,全身都没入了水中。
太宰的舌尖划过中原的牙膛,这个吻像安抚着受了伤的小动物。轻轻卷起他的舌尖时,仿佛手指包扎着受伤的羽翼。太宰的深吻缓慢又轻柔,不带一丁点色情,让他忍不住凑上前去索取。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流出,他觉得眼睛发酸,呼吸也变得紊乱。
哗啦一声,太宰双手卡着中原的腋下,将他从水里拖了出来。中也的脊背压在墙上,刘海湿哒哒的垂在额前,粘在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中也,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令人失望。”
水顺着发梢流过脸颊,又汇聚在鼻尖,中原低着头,他的嘴唇在发颤。
“……所以,你才要自杀吗?”他没抬头去看对方的眼睛,他怕被发现从鼻尖上汇聚又滴下的不只是热水。
狭小的浴室里回荡着坏掉的龙头止不住的水声,但中原却觉得四周一片死寂。太宰苦笑了一声,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又突兀的传进了中原的耳朵里。
“如果我的回答是‘是’,体会过‘失望’的你,还会来救我吗?”
中原的喉结滑动,他犹豫着张了张嘴。太宰的食指轻轻碰了下他的唇瓣,“不要回答我,中也,我不想知道你的答案。”
中原抬起头,他看着太宰的眼睛,那里映着的自己谨慎又心痛,“太宰,如果世界毁灭,只剩我们,你会觉得开心吗?”
太宰皱着眉笑了一下,“你希望我回答你吗?”
中原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会,因为世界和我,总要消失一个。”
他平淡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嘈杂,无论是单调的水声,还是平稳的呼吸。划开口子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每一下都引起麻木辛酸的疼痛。
中原低下头,使两人的额头相触。他已经分不清是谁在安抚谁了,总之从心底蔓延的酸涩和罪恶已经扰的他疲惫不堪。
“任何时候都不能逃避,太宰。”中原的声音低沉又带着磁性,“就算这个世界令人失望,也不能逃避。”
·
“人类真是有趣。”
森鸥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福泽谕吉,即便对方是赫赫有名的“银狼”,他也不担心自己的时间会在一瞬变成别人的附加品。
“你要说什么。”福泽问道。
“明明想管好宠物,却在看到宠物去外面玩得开心时,放弃了把宠物捉回去的念头。”森鸥外耸耸肩,“‘爱’是会惹麻烦的,无论哪种‘爱’。”
福泽厌烦他拐弯抹角的含沙射影,他闭着眼睛,顺着对方思路反驳道:“这不是‘爱’。每种生物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他们生而自由。”
“真是严厉的说辞呢,福泽阁下。”森鸥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份协议书,“扭曲也是爱,极端也是爱,我们家的干部被某人爱着,所以黑手党才能掌握主导权呢。”
森欧外将协议书打开,他从桌子的笔筒里抽出一根笔,拔开笔帽和平整的协议书一同递了过去。
“贵社的一名社员,有着很强的暗杀实力,就这样放任他去保护自己最爱的人,真的好吗?”
“这不劳你操心。”福泽严肃的回避着,“社员会在其中调和。”
“调和?”森鸥外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一样睁大了眼睛,“福泽阁下,你竟然相信根深蒂固的‘爱’,会被几句冠冕堂皇的说辞推翻?真是上了年纪。那些前去‘调和’的人,只有一个下场——被那位少年杀死。地狱的生存方式只有两种——杀戮、服从。太宰君是贵社唯一理智的人,他没有和那群人一起送死。”
森鸥外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
“太宰君会选择服从。他会活到最后,看着这个世界燃烧。”
把名字签好的福泽放下笔,抬眼看着森鸥外,“侦探社的社员无需外人评价。”
“哦,是吗?”森鸥外轻笑一下,拿过了桌上的几张纸,“这封协议书会顺利送到警部。至于军警会不会完全停手,就要考验福泽阁下的人情练达了。”
“哼。如果看在我的情面上还不收敛,我会用武力镇压。”福泽不打算和森鸥外多说什么,潇洒的离开了。
福泽推开门,脚步顿住,侧过头瞥了眼坐在办公桌前的森鸥外。
“侦探社,不会放弃任何一名社员。”
咔哒一声,门被关上。
森鸥外看着协议书上的落款签名,手指轻轻抚上那段字迹。
“我期待着,福泽阁下。”
·
黑色手套没入湿漉漉的深棕色发丝内,他双腿夹着太宰的腰,用力含吻着对方的唇。
中原的吻技远不如太宰那样高超,原本是安抚性的深吻,却变成了粗鲁的发泄痛苦的出口。
他糟糕的技巧总是让牙齿碰到太宰的舌头,无论是吮吸还是轻咬都带着笨拙的力道。
太宰倒是不反感中原来势汹汹的吻,他只是仰着头,搂着对方的腰臀,任由中原在自己口腔内索取。
水龙头里不断涌出的水停住了,接吻时产生的水声在浴室内变得清晰。中原适时停下对太宰野蛮的亲吻,他抬起头,有点好奇的看着没了水的水龙头。
“大概是到本月的水表极限了吧。”太宰睁开眼,以这个角度望去,他刚好能看到中原骨感的下颚线。
中原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了太宰被吻肿的唇瓣上,“有够浪费的……”
“看在中也没搞更大破坏的份上,原谅你把水费和维修费打在我卡里就好。”
“嗯,谢了……不是,什么叫‘原谅’?明明是你先惹的我,难道你还要更过分吗?”
“好好,是我先。”
太宰轻笑了一声,他并不打算和中原拌嘴,反而双臂稍稍用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吻了吻中原微红的眼角。
“你,你干什么。”中原缩了下脖子,他下意识错开目光,太宰突如其来的罕见的温柔让他有点害羞。
被最讨厌的家伙哄着、安慰着什么的……
“中也,你为什么悲伤。”
“啊?”
太宰手臂一用力,将坐在浴缸边上的中原搂了过来。中原滑进了水里,新增一人的体积将浴缸内多余的水排开,潺潺的水声再度响起,他看见太宰细长的眼睫上挂着一层雾气。
“这座城市里,每分每秒都有人死掉,只不过这次恰好是你的秘书。中也,你为什么……心痛?”
中原看着太宰认真的神情,太宰斟酌的措辞是有原因的。
他知道此时的情绪不能用“悲伤”来概括,这种感情更深厚,更复杂——起初中原有了“慈悲”的想法时,是因为幸田有自己的“家庭”。他是家庭的一员,是撑起家的顶梁柱。幸田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同样的,幸田所背负的也不是一个人的生命。他不能随随便便因为那些“不痛不痒的压力”就横死街头,也不能在“唯独保全自身”时松一口气。
“家庭”是港湾,也是枷锁。
中原思考过为什么自己会动容——他初次接触到别人家庭的温暖,产生了“羡慕”的情绪。但当温暖过于刺眼时,“羡慕”得到了升华。
我为什么杀了他的女儿,又杀了幸田?
为什么?
中原吞咽口水,冷意顺着脊背窜上大脑。
我在嫉妒他。
不,我在恨他。
“打住。”太宰双手拍了一下中原的脸颊,将中原的思路打断。
“你看,这就是我不想让你参与其中的原因。”
“我……”中原咽了下口水,“其实我……”
“不要这样想,中也。”太宰认真的看着他,捧着他脸颊的手不自觉的用了点力,“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真正的你。这场游戏激发了人性的阴暗面,当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丑陋不堪时,安格鲁的目的就达到了。”
中原垂下眼睑,他深吸了口气,听到太宰的声音再次传来。
“社会是需要规则的,如果丧失规则,就会走向灭亡。绝对自由下的人类会为所欲为——看人不爽就会杀人,想要好东西就会抢劫,有了欲望就去□□。圈养,囚禁,弱肉强食。人类的本能就是攻击别人,他人即地狱,这是所有生物与生俱来的。”
“很可笑吧?”刘海遮住了太宰大半的脸,他嘴角勾起苦涩的弧度,“这是我追求的最接近‘死亡’的形态,但当触及它时,又避之不及。”
中原看着太宰苦涩的神情,犹豫着开口,“……我们,会死吗?”
太宰松开捧着中原脸颊的手,轻笑了一下,“会,当然会。”
他的声音听起来轻巧又空灵,像是夏日里带着金橘味的冰块,慢慢融化着,发出咔啦一声。
“但不是现在。”
他凑近中原,使中原的身子向后仰去,太宰顺势用双手托着他的后背。中原整个人就像被太宰圈在胸口和浴池之间一样,狭窄的空间里只有升腾起的热气和太宰的呼吸。
“所以现在,中也还痛苦吗?”
“……你问这些有什么意思。”中原别过脸,“你觉得不想让我参与其中,我会感激你吗?”
“如果我是希望你感激我才把你蒙在鼓里,那你现在还是个幼稚的理想主义。”
中原抿了抿嘴,想反驳但又找不到反驳的话。
太宰紧盯着中原的表情,“如果因为目睹过鲜血,经历过绝望就屈服于现实,那这还是中原中也吗?”
中原哽了一下。
“我……”
“不是,中也。你不是懦夫。”
他凑近中原,这人钟爱的海洋系香氛已经飘散的尾调也消失了。
太宰垂下头,轻吻着他的唇,声音瓮声瓮气的。
“你是主宰。”
中原的身子僵住,掺杂着感动和哀伤的心跳在胸腔内响起。他突然有种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寻求这一刻而活的错觉。那个触手可及的,理所应当的,寻常到不起眼的搭档——其实,支撑着他的全世界。
太宰修长的手摸到了塞进裤子里的衬衫,他灵巧的手指将纽扣一粒粒解开,滑着皮肤抚上后背凸起的一块块脊骨。
哗啦一声,西裤包裹着的长腿架在浴缸边上。
“放松,中也。”太宰直起身压在中原身上,抬手将中原压在眼眶上的手臂按在头顶。
显露出来的蓝眼睛里盛满剔透的水汽,俊秀凌厉的眉紧拧在一起,他浅色的唇里露出一点紧咬着的贝齿,压抑着的悲伤都被他强行按下静音。
太宰倾身吻了下中原发红的鼻尖。
“交给我吧,全部都交给我……”他安抚的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