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者》均鸽鸽

2、第 2 章

　　米迦勒愣了一下：“醒了？睡了两百多年的那位？”
　　确切地说，路西法睡了两百五十三年，这事要从头说起。
　　天堂作为九界中最接近神的地方，养育了一大批神的宠儿，天使。但是圣洁高贵的天使偶尔也有犯错的时候，督审庭一般不会判死刑，犯了再大的过错最多流放至无垠地狱——也称为“红海”，位于天堂与地狱的交界处，那里一片荒凉，寸草不生。天堂本意是让劳改犯们在恶劣环境中忏忏悔长长记性，不想发生了始料不及的变故——劳改犯们投敌了。
　　九界的源头是生命河，这条河特殊在它的河水不是水，是九界等待轮回的灵魂；河流流经天堂的第一天和地狱的第一狱，流经天堂的支流叫灵渊，流经地狱的支流叫深渊。深渊里的灵魂绝大多数都是生前罪大恶极，不知道这些犯罪分子交流了些什么心得，最后达成了一致，纷纷割舍出了自己心肝里最黑的那部分。无数的灵魂碎片拼拼凑凑，组出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深渊恶魔。
　　这个深渊恶魔一肚子的阴险坏水，满腔的贼心烂肺，率领劳改犯们和大小恶魔，组成了浩浩荡荡的地狱军，剑指第一天。
　　神震怒，命路西法率军平乱。这本该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因为天堂全民魔法，天堂的军队虽然人数少，但在九界里一直是所向披靡，尤其领队还是拥有神六分之五力量的路西法。事实也的确如此，没经过正规训练的地狱军刚一交上手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四散而逃，一步步被逼退回了地狱。最后路西法的副官准备一刀劈了深渊恶魔，可变故突然间就发生了。
　　那深渊恶魔眨眼间分解成了一小片一小片黑黢黢的碎片，像下雨一样落在天使军的身上。中招的天使瞬间神情变得呆滞，黑色的恶咒在他们身上蔓延，渐渐掩盖住了所有本色。然后几万名天使的脸上扯出了一模一样的僵硬而恐怖的笑容。
　　他们都变成了深渊恶魔。
　　这种邪恶简直就像可怕的传染病。路西法当机立断，使出了一个究极毁灭魔法，在场的所有天使恶魔瞬间化为齑粉，连灵魂渣渣都没剩下。毁灭□□的魔法不难，但摧毁灵魂的魔法难度系数几乎是呈几何倍数增长，能做到的人本就屈指可数，尤其是要同时摧毁几十万个灵魂。因此就连路西法也消耗了过多力量，在回第七天向神汇报后就陷入沉睡，一睡就是两百多年。
　　那场战役被称为第一次圣战，据说当时猩红的雨下了一整天。
　　“嗯，耶稣紧急召开撒拉弗大会。”萨麦尔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快点啊，我先走了。”
　　米迦勒很克制地放了手，乌列随手从椅背上拎了一件外套，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你还没见过路西法殿下吧，要不要一起去。”米迦勒一愣：“可是撒拉弗大会不是只有六翼天使可以去吗？”乌列说：“不碍事，跟紧我就好。”
　　天堂共分七层，每层都建在云端之上，中心处留有一个巨大的圆形缺口，开辟出了层层之间的往来通道，有月光白的悬梯扶摇直上，连接着每一层，此时乌列和米迦勒正在通道里飞往第七天。穿越几层云海和风格迥异城镇后，他们来到了第七天的主城圣诺艾里斯。
　　和其他几层不同，第七天入口处有着森严的守卫，除非拿六根翅膀说话，否则身份信息和出入证明得挨个登记，有的双翼四翼天使毕生都没进来过这里。
　　米迦勒小时候住在乌列家里，但是相较之下他更喜欢加雅。他觉得圣诺艾里斯或许适合居住，因为这里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天界之国亿万年的繁华可以尽收眼底。
　　但是圣诺艾里斯一定不适合生活，这座城市本身和居住在这里的上位者一样冷冰冰，拒外来者于千里之外。
　　目及所见皆是白金色的辉煌的宫殿和教堂，方楼圆塔，叮咚作响的喷泉，苍翠欲滴的梧桐。原动天的阳光铺陈下来，屋檐和镀金的花窗折射出耀眼的光；街边随处可见璀目眩烂的珐琅彩绘窗棂，栩栩如生的大理石浮雕。这些宫殿众星捧月般围着三座最高最宏伟的建筑，分别是撒拉弗大殿，路西法的拂晓殿和耶稣的基督殿。撒拉弗大殿在第七天的正中心，基督殿和拂晓殿分别在它的左右，像是沉默忠心的守卫。
　　街道宽阔平整，路面用整块整块的紫水晶和白玉石交错铺成，路上零落着无人理会的各色宝石；有金粉和着花瓣从天上缓缓飘下，路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金粉在终年宜人的光照下忽明忽暗，像幻海上夺目的粼光。
　　此时正对着他们的是一片足有十几个足球场大的广场，广场上有几簇白色的鸽群，鸽子们个个膘肥体壮，体态丰腴，有的在低头啄食，有的在细细整理羽毛；广场正中间矗立着两座足有十几人高的白玉石雕像，左边的雕像穿着宽松的教袍，眼睛处镶有祖母绿的玛瑙；左手拿着一本厚书，右手捧着一只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右边的雕像身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眼眶里的蓝宝石折射出冷冷的光。他的左手虚搭在剑柄上，剑上还萦绕有柔和的光元素，右手自然下垂。两座雕像一个站姿笔挺，一个随意优雅，但都表情肃穆，目光望向远方。
　　巨大的六翼迎风而举，每根羽毛都分毫毕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起飞。
　　底座上分别刻着他们的名字：耶稣，路西法。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米迦勒还是忍不住赞叹道：“光是看雕像，就能感受到路西法殿下的惊艳。”
　　说话间，拔地倚天的撒拉弗大殿已经近在眼前，它遮天蔽日的身躯把周围所有人都笼罩在阴影里，就像无声俯瞰的巨人。白金色的楼体直插入云，开阔大气，四角由三四人合抱粗的罗马柱支撑，上有精致繁复的浮雕；丝绸自石阶上垂下，水晶珠帘逶迤曳地，叮咚作响。门口停满了各色精致的马车，拉车的有纯白的天马，也有体格健硕的狮鹫兽、独角兽等，琳琅满目得像万国展览会。大殿正门口站着几列四翼天使卫兵，正挨个确认与会者身份。米迦勒原先还有些担心，就见检查员诚惶诚恐地朝乌列行了个大礼，甚至还问道：“乌列殿下，只带一个吗？”
　　进入大殿内部，才觉得更震撼：大殿足有刚才两三个广场那么大，地板完全由昂贵的深海琉璃无缝拼成，里面还流动着暗紫色的光，向下望去，好似真的站在海平面上一般；四面有几扇巨大的金玫瑰花窗，墙面上装饰着精美的油画，但是因为宫殿太大，只能看见鲜艳的色块；高耸入云的穹顶由彩色的琉璃拼成，穿过层层云海的阳光透过琉璃洒下了七彩的光圈，光点浮动，光影交错，如梦似幻。大殿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雪白，娇艳欲滴；水帘瀑布自上而下飞落，水雾濛濛，缥缈氤氲，恍若珠璎，让人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倒影。
　　无论谁站在这里，都会觉得自己像是大海上的蚂蚁。
　　巨大的宫殿里已经来了不少天使，最低为白六翼。天使整整齐齐地站了三列，纵向按金蓝白翼依次站好，横向则大致按主要势力一字排开。天堂的主要势力分为三股：路西法的军部，耶稣的教会，乌列的督审庭。军部掌兵权，治战乱；教会管政权、财权和教育；督审庭监督每位天使的功过善恶，司律法。三司分工明确，相互制约，奠定了天国繁华昌盛的根基。
　　虽然大会还没开始，但是各方势力泾渭分明，站姿笔挺，纪律严明，大厅里落针可闻。金的、蓝的、白的羽翼交相辉映，绚烂夺目，比原动天的阳光还惹眼。
　　乌列拉着米迦勒，走到督审庭列的最前面和萨麦尔并肩而立。米迦勒好奇地望向神座方向的情况：殿内的正前方有三个座椅，高出了地面有三四个台阶。中间的座椅最高，有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温润青年侍立在侧，正是耶稣。米迦勒有幸在曼彻丹枫学院的开学典礼上见过耶稣一面，记得是个很平易近人的殿下。三个座椅都分属于谁自然不言而喻，但另两个全都空空如也，显得有些沉寂。
　　米迦勒站得太靠前，不敢造次。他规规矩矩地站了一会，觉得实在有些脚麻，心说路西法架子也太大了，就听门口有人大声说：“路西法殿下到了！”
　　几乎所有人都一齐转头去看，米迦勒努力踮脚探头，终于得以窥见路西法一眼。
　　只一眼，他就完全看呆了。
　　差的太远了。米迦勒在心里喃喃地说，那些雕像画像和本尊差的太远了。那些漂亮的绚烂的夺目的，只消看一眼路西法，就觉得全都黯然失色，不过尔尔。
　　那人发色浅金如棉，头上戴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王冠，发上饰有几条银链；他脸上戴着金色的珠帘，肌肤如同细腻的白瓷，红梅般的唇若隐若现。而他这张完美的脸上，最让人移不开眼的，还是那双形状极美的苍青色的眼睛，像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潭，又像是盛满了淡雅如雾的星光。他身着白色外衣，上有繁复精致的暗纹，随意披了一件深色的绒毛披肩，两肩处用红宝石扣住，腰腹间缀了几串宝石；领口处伸出几根银链系至腋下，窄袖里伸出了一双修长的手。
　　路西法身量高挑，肩宽腰窄，双腿笔直修长，是个十成十的衣架子。他走路的姿势像猫，从容不迫，每一步都基本等距。手臂摆动的幅度很小，身上的银链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煞是好看。他身后还跟了两列金四翼天使，全都身着白色军装，系着统一样式的腰带，身侧配有一把短匕，身姿笔挺，英姿飒爽。他们一行进来后，原先明亮的大殿都显得有些失色。
　　他们走到哪里，所有人的目光就跟随到哪里。
　　惊艳，耀眼。
　　路西法走到御座右手边的位置上叠腿坐下，坐姿是百分百的优雅和百分之二百的文静。就是随意这样一坐，就能牢牢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天国最美丽的光辉，是最明亮、最耀眼的晨星，天国副君路西法。
　　在所有人都站着的时候，他可以理所应当地、睥睨四方地坐在那里。
　　路西法的眼神原本望着虚无缥缈的远方，不经意地朝米迦勒这边一瞥，却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