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木垚焱

2、昨日荒唐

　　来到江城，华子俞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不过是城市小了一些，房子小了一些，学校小了一些，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到哪里他都是一个人。
　　非要说跟过去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一年来整宿整宿不敢闭眼睡觉的他开始做噩梦了，醒来总是一身冷汗。
　　他从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更没想到两个花季少女会因为他而枯萎。

　　从会照镜子起，他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超帅的那种。他身上有一股酷酷的痞劲，从六岁开始学习现代舞和街舞，没少吃苦，各种舞蹈基本功，每天坚持练习不止四个小时，有时候学校的课都不怎么上。因为热爱，所以风雨不误地坚持下来，直到发生那件事后才停下。
　　从小到大，他身边总是环绕着花花草草、莺莺燕燕的。一天天的，有人送吃的，有人送喝的，水果、牛奶、甜品在书桌里永远比书本还占地方。
　　华子俞的早恋是不可避免的，避着人的地方，亲亲抱抱的都有过，胸也没少摸过。小孩子嘛，好奇心是有的，但还没那个胆量做更大尺度的事。
　　他没什么耐心，除了舞蹈，他对什么事情都不是很热衷，谈起恋爱来也是没什么长情，最长的一次恋爱是六个月。
　　他身边的兄弟们知道他这样，他身边的姐妹们知道他这样，冯雪也知道，可是冯雪以为自己会是不一样的那个女生。

　　冯雪家境优渥，公主一样长大的孩子，难免傲娇；人长得也美，琴棋书画没少学，虽不精通，却也头头是道。
　　华子俞所在的师大附中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冯雪也在这个学校就读。
　　冯雪喜欢华子俞很久了，初中时就在有限的时光缝隙里追逐他的身影，既送过吃的，也送过喝的，可惜不在一个班，失去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契机，在追求华子俞的娘子军中一直排不上号。想不到文理分科后到了一个班，冯雪觉得时机来了就得迅速抓住，坚决不能错过，一股脑地陷了进来。
　　她一边花枝招展地打扮着自己，不仅脸蛋涂抹得光鲜亮丽，还去服装店把校服的上衣腰收窄，裤子裁剪出形体；一边小意殷勤地讨好着华子俞，每日带到学校捧给他的爱心早餐、课后水果就没间断过。
　　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真的以为自己是最爱他的，因为爱得太久了，每天每天，她都被自己深深地感动着。
　　可华子俞不这么认为，他身边的兄弟姐妹们也不这么认为。凡是熟知他的，凡是能称得上他朋友的，从小学开始就没少跟着他享受这些开始觉得特别后来觉得稀疏平常的待遇。

　　华子俞很委屈，觉得很是无语。跟冯雪的恋爱，可以说从未开始，就惨烈收尾。上了高二，他打算好好学习了，这没什么好震惊的，他只是想要快点长大，长大到足以骄傲地离开这个让他感到压抑的家，远远地。
　　当冯雪一次次跟他表白的时候，他都是明确拒绝的。但是，他没有拒绝冯雪的爱心早餐，没有拒绝冯雪的牛奶，没有拒绝冯雪的水果，尽管这些东西大多被他身边的同学享用了。

　　“华子俞和他班的冯雪处对象了”，这个小道消息飘到张瑶瑶耳朵边时，张瑶瑶愤怒了。
　　张瑶瑶是华子俞的前任，分手时给出的理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白了就是处对象没有学习重要，这是他跟女生分手最真实的一次理由。
　　张瑶瑶没觉得自己多特别，尽管据说自己是华子俞谈恋爱最长的一任。可这刚分手不到半年，华子俞的对象就出现了她和冯雪两个版本，她觉得脸疼，很没面子。于是，差不多每节下课，她都来他班找他。
　　张瑶瑶是个狠人，有时候会在他班待上小半天，啥课都听，听得还挺认真。一开始他还有耐心，告诉她自己没有跟任何人处对象，后来就懒得说了。

　　他忘不了那天，噩梦中总会回放的那一天，他始终不敢相信，这么狗血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眼前，他觉得拍戏都不带这么演的，什么仇什么恨何至于此啊？
　　晚自习，天台上，一帮子人闹哄哄地聚在那儿。他是被哥们连拉带拽扯上来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处，冯雪和张瑶瑶不知道在谈什么，两个人都很激动，突然间，冯雪纵身一跃，拉着张瑶瑶，跳下去了，六楼啊……
　　冯雪死了，死在了花样年华里；张瑶瑶瘫了，瘫在了青葱岁月里。
　　自此后，冯雪和张瑶瑶定格在天台上所有目击者的噩梦里。

　　华子俞始终记得，那天，他是以何种慌乱的心情回到家的。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在他最需要他的亲人告诉他，这是个意外，这不是他的错，这不是他要背负的债，甚至可以不客气地说这场悲剧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家里跟往常一样，空荡荡的，父亲不在家，妈妈既没有出现在门口等他，也没有出现在餐桌旁。然后，他看到自己卧室的床上摆着一封信，信封上白色的JH Logo 是那么地晃眼。
　　他打开信，刚看了一眼就惊慌得坐在了地上。信上的每一个文字，都像一个会飞的恶魔，旋转着，呼啸着，仿佛要把他的灵魂都嚼碎。

　　“子俞：
　　对不起，以这样的方式跟你告别。妈妈没有勇气当着你的面，跟你说这些。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我也不是一个好女人。可是，儿子，我是真的爱你。你知道吗，我不在你家的户口本上，甚至我的名字都不叫肖静，那是你爸妻子的名字。
　　肖静的父亲曾经是咱们省的省长，她的爷爷就更不用说了，你猜也猜得到是谁，她是正宗的红三代，你爸娶她高攀了。JH地产能有今天的辉煌，生意上哪哪都离不开她家的扶持。她身体一直不大好，后来还患上尿毒症，可她爱你爸爸，想和你爸有个孩子。
　　我老家在重庆的大山里，很穷很穷，我好不容易大学考到外面来，不想以后再回到那个地方了，甚至会因为彩礼有可能被家人卖给山里的村民。错就错在我当年为了钱，为了学费，出卖了自己，做了代孕。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钱，我当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
　　我不后悔生下你，我只后悔自己贪婪地想要更多，想要得到你父亲的尊重，甚至妄想得到他的爱。你爸他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只是更爱自己的妻子。你小时候是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肖静常常住院，你有时也会陪在那里，她很优雅，人又温柔，非常疼爱你。
　　我那时候没觉得有多舍不得你，因为你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我还来不及喜爱。我只是觊觎你父亲，贪图他的钱财，我一边读书，一边杂七杂八地打着工，毕业后仍然赖在这个城市。直到你5岁那年，肖静去世了，我厚着脸皮找到你爸，打着照顾你的借口。你爸明确地跟我说他终生不会再娶，肖静是他今生唯一的爱人，你是JH公司唯一的继承人。
　　私下里我常常哄着你叫我妈妈，为了你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你爸默许了，条件是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出现在各种公开场合，我不能有社交生活，不能有自己的圈子。于是，我成了体制外的却可以每天播半小时新闻的主播；于是，外人眼里的我，神秘的单身白领，没有丈夫，没有孩子。
　　不要怨恨你的父亲，他非常爱你。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在我生下你后，他居然做了绝育手术。那个年代，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点。
　　我也终于弄清楚，为什么他要我在你面前，甚至在新闻播报中出现的名字都是肖静。我曾荒唐地以为这是他给我的一个机会，一个我可以冒名顶替他妻子的机会。事实总是那么残忍，原来他这样做不过是想给你一个错觉，想给你一个不缺少母爱的家，想让你填各种表格时可以堂堂正正地写出肖静的名字。
　　你是不是也曾有过困惑，年近50的妈妈怎么会这么年轻，那是因为我今年才不过38岁。你是不是也为妈妈的年轻骄傲过呢？如果有过，那就够了，妈妈留给你的念想总算不都是一无是处。
　　我早就想走了，可我一直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你爸。一直以来，我奢望着，你爸会娶我，终会给我一个名份。十二年过去了，时至今日，我没办法再骗自己会等到有那么一天。我遇到了一个爱我的男人，他很好，我嫁人了，我决定跟他去北京。我想开始新的人生，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子俞，对不起，在我想见你之前，不要来找我。最后，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背叛和你父亲的承诺，毕竟生你养你一回，我心有不甘，我想要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杜春华。”

　　他至今还记得，那封信的字迹，秀气、整齐，一点也不凌乱。他记住了那个笔迹，连同那份无言的伤痛。
　　自此后，他不敢关灯睡觉；自此后，只要他独自在家，客厅里的电视就会一直开着，频道定格在CCTV 5，声音定格在3档。
　　他休学了，就躲在家里无人的角落，独自疗伤。有人传言在风光旖旎的国外看到他，有人传言在无限繁华的京城看到他。
　　一年后，他转学到了江城，来到了缪小语的班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