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已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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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送穷鬼，初七客盈门，说来都是好日子，可惜天不凑趣，没出一天日头，反是呼呼刮起了北风。姐姐索芸现下身子不便，这两日内外打扫，供煎饼点明烛，熬七宝羹，里里外外大小事务都由重宵一人操持，只见他进进出出手脚不停。
桑二公子少爷做惯了，向是轻闲人，这回却紧跟在重宵身后，东摸一把西掐一下，倒也忙的团团转。
初七食七宝羹，以此来取吉兆，并说此物可以除去邪气、医治百病。七宝即为七样鲜蔬，葱兆聪明，蒜兆精于算计，芥菜令人长寿，芥兰芫茜意为有福，菲果仙株可以避邪，用鱼一起煮来，取食有余之意。贵富人家吃来讲究，可正月里天寒地冻，穷苦人家哪里去寻这许多鲜蔬，不过放些白菜小葱充充数而己。
桑二公子往常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旁人作好了他还嫌难吃，哪见过这个。
重宵洗菜他在一旁瞧着，自己也取片叶子揉来揉去，重宵切葱他也在一边紧身站着，将葱末拨来弄去。重宵嫌烦，将他赶去回屋，他又探头探脑溜出来，蹲去锅边，眼巴巴盯着鱼汤，一双桃花美目给烟火薰的直泛红。重宵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回头猛的瞧见他，倒是吓了一跳。
桑青碧能笑能闹没个消停时候，眼下安安省省蹲在一旁，一副天见可怜模样，真让人没眼瞧了。重宵收拾停当，也在炉边坐了，拍拍桑青碧肩膀问道“可是想家？”
家？以后只怕诺大天下，再也无处为家了…桑青碧垂下眼去，唇边竟是有笑“日后我哪也不去，只伴在重宵身边不好么？每日吃些清粥小菜，听你念念先贤大义，没准满头白发需得相互搀扶时，还能一同成仙呢。”
这又是什么怪话？…重宵摇头劝道“桑青，家逢大难只一味回避总不是办法，有何苦处难处只管与我来说。你我一同长起来，向是情同弟兄，虽是人单力薄却愿尽我所能，你莫见了外去。”
听了这话桑青碧仍是笑，眼神却几不可见的暗了一暗。兄弟…是呐，兄弟，真是好啊…鱼汤煮沸香气盈盈，桑青碧启盖瞧瞧，口里却轻飘飘话锋一转“前日你大清早提了炉元出去，可寻着了苏摩？”
“没呢，从前年到现下足有多半个月没见着了。苏摩不在桑府，正好路上遇着了七离，便交予他了。”
没成想桑青碧忽将这事提来，重宵愣了一愣，却见桑青碧扭头望来，面上似笑非笑模样，调笑道“苏摩那厮品行虽是不端，皮相却生的着实妖冶，传说肉嫩皮滑，恨死了羊皮弄一众粉头。且一双妖目素会勾人，也不知阿宵的三魂七魄在是不在？”
什么肉嫩皮滑，这种淫词秽语也就他桑二公子说得。重宵面红过耳，大觉窘迫，气呼呼站起身来给了桑青碧一脚。
直到午间面皮仍是发烫，闷头躲着桑二公子，熬了一个时辰才得的鱼汤七宝羹不过喝了小半碗，心里止不住的颠颠倒倒，竟有些食不知味了。
新年过后总有些亲朋好友前来走动，重宵一家亲戚没得半个，朋友也只与老板娘一家走的近些，往年门前最是冷清。今年年前重宵作了皇子西席，怎么也算是个头脸人物，可惜偏生最不善结交，亦作不来人前逢迎之事，湮宸皇子帐下达官贵人个个来头不小，他却也实在没几个相熟的。
旁人知他穷酸，多少有些瞧他不起，礼数自然也不会有多周全。不过看他总算皇子近臣，不理不睬亦不大好，于是派个门仆过来，提了两盒子点心，走个过场而己。
重宵哪通这些人情往来，接了点心盒子一叠声的道谢，竟要亲自送人出门，桑二公子躲在里屋帘子后瞧着，翻翻白眼直是气个半死，待重宵走过门边时，劈手将他一把拽进屋来，甩手丢了片黄澄澄的金叶子出去，冷声道“劳烦小哥了，真个礼轻情义重，还请回复你家主子，就说重宵过两日定奉厚礼前去拜会。”
咦？瞧着不过城西旧巷的破落门户，怎的出手这般大方，难道另有门道？！门仆吓了一跳，忙将那金灿灿的扁圆叶子拣了起来，捧在手里左看右看确是真金，当下笑开了花，点头哈腰一阵谢，即而发足狂奔而去，直怕有人从后追来，将这真金白银又要回去。
重宵也吓了一跳，骇然问道“你身上怎有这许多银钱？”
这算什么…桑青碧踱到桌边自去倒茶来喝，哼哼两声答也不答，听重宵絮絮来念“便是打赏，何需如此？一片金叶子足够寻常人家半年生计，哪能这般大手大脚…”
天光微暗，布衣少年拧着眉念叨叨说来，一副晓以大义坚忍模样，若是平常时候，桑二公子早己掩住双耳逃之夭夭，可今日却大有耐性，眯了桃花美目温吞吞来笑，柔声说道“世上俱是见钱眼开见风使舵之辈，若对他们客气，反倒让人以为是好欺负。不管怎的，只要我在一天，就容不得旁人怠慢于你。”
素瓷小碗自家炒的粗茶，袅袅热气慢腾腾升起来，桑青碧垂下头去缓缓来喝，往日明丽至极光泽水润的一双桃花眼，现下融了烟气好像只余了一层细碎浮光，没由来的让人心里一拧。
平日嘻笑打闹惯了，桑二公子十句有八句不得正经，今日突然这般说话，重宵竟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便在此时，门口又有人来，不待重宵相迎径自推开柴门走进院内，哈哈笑道“重宵贤侄，这两日可又得了什么佳句？”
重宵启门出去，见院里当中站着个老头，穿件紫红大袍，矮胖身形笑容满面，细眯眯一双小眼倒也精光四射，却是当朝重臣湮宸皇子的辅政贾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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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宵一介布衣白丁无名小卒，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作了皇子西席，旁人没几个服气，以为不过是祖坟冒青烟，走了狗屎运而己。个个唇含冷笑白眼瞧他，总是爱搭不理模样，道台小吏也端个架子轻慢的很，湮宸皇子身边第一重臣辅政贾先生却待重宵甚是和善。
起初是在仁孝殿左右偶遇，拱手寒暄几句，后来重宵陪湮宸下棋，贾先生摸着胡子也站在一边凑头来看。
重宵棋力不弱，棋风硬朗透着股泱泱君子风度，不急不燥稳扎稳打，每每在中局与湮宸胶着大半个时辰。两位少年持棋沉吟，贾先生抓耳挠腮忍不住来支个招，帮了这个又帮那个，于是好好一盘棋竟成了三人角力。
棋不但要下，还要谈，诗书兵法引经据典。贾先生作过文渊阁阁老帝君天师，乃是一代学究，重宵虽说不上学惯古今，亦是经书集注倒背如流，你来我往竟谈的十分投机，兴致上来有时还对对诗词，俨然有几分忘年交模样。
提及重宵，贾先生总要摇头晃脑哈哈大笑，只说”这小子，脾气又酸又硬，不过还真对老夫胃口！”
正月里旁人拜会不过派个门仆做做样子，这贾先生却亲自来了。重宵自是高兴，连忙迎出门来，将他往屋里让。贾先生却摆摆手在院子里站定，笑道“不忙不忙，老夫此次前来，一是瞧瞧你这小院，二则亦是受人所托。”
今儿天气不错，暖洋洋的日头打粉白云层里探出半个头来，淡淡一层金光给寂瘳天地添了几分暖意。重宵家院子不大，却收拾的利索，井口盖着块方木，几只水桶在房檐下搁着，窗台上摆着几颗冬菜挂着两串辣椒，只有门上一对福字颜色新鲜。
贾先生眯着小眼细细瞧过去，负着手来笑“总听咱中洲王说这院子好，我今个可算见着了。”
好么？自幼家贫，年前作了皇子西席才将旧帐还了个七七八八，家里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哪里称得上个好字？重宵呐呐，面色微红，只道“哪里哪里，再寻常不过了…”
“哎，你是不知…”贾先生左右踱了几步，微微昂头深吸了几口气，突然叹道”香啊，真香！可是煮着什么吃食？”
屋里炉上煮着豆茶，金色茶汤里黄豆芝麻几种果仁正自翻来滚去，贾先生取碗来喝，全是自来熟模样，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哪有半分皇子首辅的威仪。一面喝着一面拽着重宵念念叨叨“你这地界好，自在随性！泰来殿你没去过，简直没法子呆，啧啧，那地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精细，桌椅摆设浸了薰香，书册小件齐齐整整，四处擦的锃明瓦亮，保管你连一粒尘都寻不着。”
泰来殿书房是天子批阅奏报之地，他小小重宵怎么去得？重宵点头忖道“帝君用度，再精细也是应当的。”
贾先生咽落热茶，斜眼瞥他，嘴里哼哼“小子，没听说么，过尤不及。人往那里一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觉自己全身上下都不顺当，埋头跪着肚子里还得悬着口气，连转转眼珠都不得自在。”
贾先生说着长叹口气，眉头紧拧咂咂嘴又道“那时候啊，帝君批阅奏表，咱中洲王就在一边坐着，脸色瓷白瓷白，瞧着比他头上寒玉冠还冷了几分。宫里规矩大，点心用冰菊纹的骨瓷小碟盛着，用牙柄小刀切开，咬一口黄豆大点。”
“咱中洲王是太后盯着长起来的，那规矩更是没边了，摆诺大个排场，挑挑拣拣吃几口饭还不如鸽子多，吃的什么用了多少中间说了什么话，还得细细写了上报宫里，我瞧着都累的窝心。”
皱皱抽抽贾先生扭过身来，眉间拧作一团“这天家风度可真真不凡，薰香净面还得布菜试毒，还不如坐在街边来碗素面实在。”
不过喝碗茶，倒平白惹了贾先生这一串的话来。重宵忍不住笑笑，听贾先生又道“幼时冰雪聪明神思机敏，长大了话却少的可怜，咱中洲王嫡仙似的人品，寻常人可攀不上。前阵子听他夸你这小院好，倒把我惊了一跳，还说在你这吃了什么凉草团子，回去让厨下作了半天，还说不对味。”
凉草团子？重宵怔怔，笑道“大约是什么蒸糕吧，入冬后来我这吃了几次，都是家姐的手艺，其实也平常的紧。上回湮宸来，吃的盐霜冬笋说是不错，下次我带些给他。”
喔？喔~~听了这话，贾先生放下茶碗，盯着重宵好一阵笑，小眼里精光四射，好像要将重宵剖骨切片瞧个仔细。
可是言语有失？重宵摸不着头脑，直被瞧的全身发麻，贾先生才从怀里摸了个小盒出来递给他“这是咱中洲王托我带来送你的，说是正月里宫中事杂，恐一时不得闲，待过了元宵再聚。”
盒里是幅棋子，黑子是玄晶虎眼石，白子是羊脂玉，莹亮亮温润润，连盒里衬的皎白银锻都精细的不得了。
贾先生抬手亲亲热热拍拍重宵肩膀“这小院咱瞧过了，东西也带到了，我就不多坐了。咱中洲王还交待，说你家近日将添新丁，吃穿用度若有短少，只管去内府领便是。他请人占过星，说是个儿子，过两日请持器所制个双鱼银锁，可保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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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先生坐了好一阵子才走，炉上煮的一罐豆茶被他喝的半点不剩。重宵与他一同坐着，直是冻的不轻，想要进屋暖暖，竟见桑青碧在床上背身躺着，听他进来，忙扯了被蒙住头脸，哼哼唧唧只不知生了哪门子气。
重宵心下好笑，推他两把见他并不应声，只道这少爷又犯了孩子脾气，于是也不理他，自去厨房做晚饭。
晚饭做得少爷气还没消，重宵不与他一般见识，将饭碗给他端进屋去，扭头却忽见窗台上放着个点心小盒。黄褐颜色，面上贴了方红纸，纸上一行小字写着“王城桂顺斋当日品正”，盒里齐整整盛着些马蹄酥，碗豆黄，俱是重宵爱吃的品样。
这，这是…可是他来了…重宵不知怎的心里一颤，随手将饭碗一丢，蒙头蒙脑就往门外冲。
暮色渐起，四下俱是黛青颜色，房舍矮墙成了黑沉沉一重重剪影，天色却还有些亮，像郑均窑的青瓷，越到天边越是轻薄透明的银蓝亮色。
重宵从屋里一头钻出来，冷风一吹寒意入体，竟有些轻飘飘没着没落。出院门左转便是小巷子，巷口一颗高大洋槐现下繁叶落尽只余些细细枯枝，倒像是盛放在银蓝夜色里的一丛暗色烟花。
那人便在树下等着。
黄衫单薄身形瘦削，手里提只绣锦灯笼，内里火光微弱将熄未熄模样，照得那人眼底多了一层忽明忽暗的菲薄光芒，四周倒影落寞不堪。
那人向是爱笑，漫不经心挑着唇，常有些玩世不恭，牙尖嘴利没准什么时候就能吐出片锐利刀锋来。现下面上却有种失却温度的静，像是等了太久，又像是从未走远。
重宵停住步子，软下唇角轻轻来笑，低声唤道“苏摩呐…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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