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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己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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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二回门初三走亲,重宵打小没父亲,母亲病故之后只与姐姐相依为命,亲戚并无半个,门庭一向冷落。
      旁人家里四更天便起来收拾,洒扫庭院煮了热茶好迎客人,热热闹闹摆出些零嘴小食,桌椅板凳四下收拾的妥妥贴贴,重宵家却省去了这许多烦琐事。
      初二落了一天的雪,半夜才停,今儿早晨倒是出了太阳,隐在薄薄的雾气里头,模模糊糊一片橙红颜色。

      重宵向是起的早,将院里积雪扫净,又快手快脚煮了些粥食端到东面姐姐房里,清好灶台封了炉火才回到自己房中。
      这会儿功夫桑二公子还赖着没起,卷在重宵被子里软趴趴侧身躺着,有气无力模样。
      昨夜和重宵一并挤着睡的,翻来覆去也没睡实,房里本就冷些,夜半还落着雪,睡到现在还是手脚冰凉。

      重宵向不善言,瞧他这模样也不知如何宽慰,只倒了杯热茶端了过去。
      寻常人家没那么多讲究,一碗粗茶苦中带涩,余韵却有些甜,桑青碧动动身,就着重宵的手喝了两口,突然叹道“还记得小时候过年到你家来,琬姨做的荷叶蒸糕实在好吃,害我连吃了四块,最后涨的腹痛,连家都没回。”
      琬姨便是重宵的母亲,所谓的茶叶蒸糕其实不过是茅草烧米团而己。那时桑二少爷吃惯了精细之物,偶尔吃些山野小食倒是新鲜的紧。
      重宵抬眼哼道“你那时明明是出了祸事怕回家挨打,才死乞白赖留下来的。”
      呃…才一出口便被人戳穿,桑二公子摸摸鼻子,身子越是软了,只差没软去重宵怀里。

      桑青碧打小便是无赖模样,满脑子碎七碎八,脸皮还厚实的紧,重宵母亲在世时对他十分疼爱,说是境由心生,悲苦烦忧皆是庸人自扰之,凭桑青碧这油泼水滑的性子,到哪里也不能得了委屈。
      可惜…想起桑府化作一片焦黑的断垣残壁,沿着后门停了一道溜尸首,重宵就心里发颤。
      可惜人算再精,也算不过天去。

      家逢大变惨祸横来,便是痛哭流涕痛不欲生亦不算过,可现下桑青碧抱着被子在床上揉来滚去,面上竟也没瞧见什么沉痛哀思,仍是没心没肺模样,反倒越是令人担忧。
      “桑家…”重宵沉吟着开了个头,却终不知如何宽慰人心,只好问道“你父兄都还好么?”
      再往下说也大抵就是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类的话,桑青碧却扭过脸去,仿佛没听到般,径自道“咱久不曾出去钓鱼了,昨儿一场雪倒是赶的好,这会子洋槐河上冰冻的正厚,咱像小时候一样在冰面上钻个洞,垂根钓线下去,一会儿就得几条银鱼,回来正好给索芸姐烧碗浓汤。若是再网上些冰虾更好,煎煎炸炸晚上便能下酒。”

      这个功夫他竟还惦记着吃!
      瞧他不愿多谈,重宵也便不好再问,将手中茶碗放回桌上,取罐自制药膏给桑青碧涂手,淡声回道“这时节哪还有冰虾,你若想吃明年初冬赶早去捞吧。银鱼倒是还有,可是你这手指再冻只怕要肿,若真想吃,一会儿我去钓便是。”

      昨夜大雪,桑二公子披雪顶风蹲在重宵门口不知多少时候,平日里狐裘裹着暖炉抱着,哪受得了这般冻,今日起来指节便有些僵。
      重宵将他手拉来,沾了药膏一点点去涂。这药膏还是早前苏摩配得,淡绿透明颜色,也不知用了哪味药草,香气好闻的紧。
      房里一时极静,只有淡淡药香缭绕,日头晃开薄雾,淡金暖阳透窗而来,给布衣墨瞳的少年渡了一层洋洋暖色,仿佛整个人从内而外都剔透的紧,层层暗影缩去一边,与混浊尘世隔的很远。
      桑青碧动动身倚了过去,半晌才极轻极缓的叹了句“阿宵,我再也不走了,你说可好?”

      ※
      内里有火体外受寒,桑二公子起得床来就发了一阵猛咳,重宵连忙给他倒杯热茶,可哪知茶碗还没端到手里,又听他惊天动地连打了一串喷涕。
      重宵吓了一跳,慌手慌脚又将他赶回床上,寻了两床单被将他捂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张白惨惨的小脸来。
      将火炉拉到床边,又将自己一件旧夹袍给他围在外面,重宵皱眉问道“可好些了?”
      桑青碧眯着波光粼粼的桃花眼,张张嘴“阿嚏!”
      抬手摸摸他额头,重宵咐道“应不妨事,倒是没发热。”
      桑青碧点头“阿嚏阿嚏!”
      瞧这模样病症真是来势汹汹,重宵眉皱的越是紧了“要么还是寻上两副药来煎煎吧。”
      这可不得了,听了这话桑青碧双手连摆,一阵咳哽在喉里呛的直翻白眼。

      桑青碧打小是个泼皮性子,吃香喝辣享不尽的福,苦却是坚决不吃的。药碗刚送到嘴边,小祖宗就一阵干嚎,四肢飞舞又踢又打,简直活虾也似。
      桑老爷心急火燎亲自来喂,被这小祖宗一口咬住脖子,死不松口。桑老爷疼的哎哎直叫,将小儿子横过身趴在膝头,拧了半天眉毛却也没舍得打。
      最后还是大公子见桢过来,将小桑青嘴巴掰开,一碗药一滴不落尽数灌了进去,烫的小皮猴半天没合上嘴。

      幼时吃药的经历实在惨痛,长大之后桑二公子本事见长,可见着药碗仍是一脸的痛不欲生。
      实在抗不住了才凄风苦雨勉强来喝,一碗药汁兑上半碗蜜,旁人喝一碗的量他得喝三碗才得,药碗放落,真个死的心思都有了。
      他这毛病重宵再清楚不过,可家中清贫哪有蜂蜜兑药,只好寻了些自制的豆糖充数。

      可今个桑二公子服药却是意外的服贴,在重宵肩头气息奄奄的靠着,由着他一勺勺慢慢来喂。
      草根药叶又苦又涩,黑漆漆的药汁在舌尖上打转,桑青碧身子抖抖,低声来叹“真是苦呐…我原以为这玩意是世间最苦呢…”
      人生坚深,便如这乌沉沉一碗药,或苦或涩或圆或扁数种药草一把把剁碎添来,几碗水熬作一碗,最后成这浓稠稠苦不堪言一碗汁,谁还看的出原来是些什么东西。
      重宵心里难受,只不知如何来劝,转头瞧瞧,见他眉目低垂神色黯然,唇角含着一丝惨笑。

      无端端一场大火,焚毁了百年桑府,坏了桑青碧喜洋洋一场婚宴,多少人生死不知,天知道他是怎么逃了过来。
      难为啊难为,妄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哪知翻天覆地残忍若此。
      勉强进了半碗药,桑青碧困倦己极,迷迷糊糊己是要睡了。重宵半拥着放他睡下,听他呓语般念了句“可惜了好好一架葡萄,阿宵,来年秋天咱又用什么来酿酒?”

      桑二公子这一觉可是睡了不少时候,再醒来己是朦朦胧胧天光大亮。
      桑青碧摸摸索索披衣下床,推开窗只见白茫茫一片浓雾,倒像望不穿摸不透一堵墙,将自己掩在这头隔绝世间。
      索芸挑帘进来,见单薄少年披件单衣站在窗边出神,连忙上前拦了“外间冷的紧,你这刚好一点可莫再受冰。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上虽是轻减了些,也得好好将养才是。”
      索芸一面说着一面将窗子关好,转身递来只碗“早起熬的芥子粥,你先喝些暖暖身子。”

      粘稠稠暖烘烘一碗薄粥,面上撒了几粒糖渍桂花,金灿灿分外好看。这些桂花还是去年八月打桑府东院自家树上采的。
      那个时候啊…将碗凑到唇边,桑青碧挑挑唇仿是恍恍惚惚笑了一笑。
      索芸在一边瞧着他这般神色,心中却是酸涩难止,仿佛五脏六腑反拧一把,却是说不出来哪里疼。

      家遭大难,他却只字不提强颜来笑,谁知那桃花美目里究竟藏了多少苦楚难与人说。
      豪门大户千金宅,一朝落难反不如寻常人家。索芸背过身去抹抹眼角,却听桑青碧突然问了一声“重宵呢?为何不见他?”
      “他啊,今儿不是初五么,他装了些炉元,说是去看望个朋友。就是与你们一同进天子监学的那个苏摩公子。”索芸顿顿又笑“那公子可是好一阵子没来家里坐坐了。”
      苏摩?!手里薄粥冷的快,咽落一口钻心窝的凉。
      苏摩…他在阎浮提殿里万般受宠,锦衣玉食什么没有,会缺了这几个小小的炉元糕点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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