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己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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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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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腊月二十九，桑家喜事没办成，倒发了一场熊熊大火，连着几场震天裂地的巨响，诺大个桑府东西两院前几进后几进绵绵房舍都糟了殃。
雕梁画栋变作断垣残壁还不算，从后院宗祠到西院地底整个陷落，露出个又深又广骇人的秘室！
治上出了这等大事，王城京兆司的持事顶着一脑门热汗，总足手下兵士呼吃吃团团奔来，一面组织人手抽水救火，一面派些强干心腹下到地底秘室里查看。
这一查不要紧，几个兵士虎头虎脑下去，两眼发直回来，浑身乱挥捧回来把刀。
这…京兆司持事满腹狐疑接过来瞧瞧，光亮亮的刀背，厚度一指有余，柄缠细丝焠火的吞口，拿在手里沉甸甸一股彪悍之气。
乖乖不得了，这模样这制式，分明是一把军刀呐…心里一急，汗珠越是发凉，持事反手握刀去看柄下，那里没刻着官家兵坊里惯用的“京王”字样，反是刻了个小字“甘三”
什么甘三？京兆司持事晕乎乎抬头来问“底下，这刀还有几把？”
什么几把，是几千把几万把，数也数不过来呐！领头兵卒颤声来答，面上表情古古怪怪，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不得了不得了，王朝有法，私制兵刃可是造反大罪，要抄家灭门！
这四个大字当头压来，持事大人站也站不稳了，手里大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下，差点砸了脚面。
私制军刀秘谋造反…这可是天大的案子！
这要命的桑家！持事大人翻着死鱼眼怔了半晌，尖着嗓子杀猪般喊了起来“死开死开！都围在这干嘛！给我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围严喽，等本官亲自奏报帝君！”
京兆司持事一溜烟进宫面圣，也不知得了个什么旨意，转天早晨便乌压压来了一群铁甲鹰族军，将桑府宅院围了个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鹰旗军乃帝君亲卫，一身重装铁甲，腰配八尺铁剑，神情彪悍满面肃然,，别说闪人免近，就是京兆司卫下几百军士都被赶了出来。
桑家闹了个惊天动地，差点将半个王城大户都埋了进去，家仆侍人跑的七零八落，桑家父子三人下落不明。
重宵本该晚上前去赴宴，还没动身便得了这个消息，当下转身奔出家门直奔桑府而去。
这场大火直到半夜才熄，堂堂桑府朱门高墙烧作焦黑一团，根本近不得身。重宵远远望着，不过干着急而己。
转天朝庭派来了铁甲鹰旗军，将整条街都封了起来，重宵急的一宿没睡，站在人群里被一队军士推来搡去，四处嘈杂人声，想问句什么，喊哑了嗓子也没人来答。
又是大火又是地裂墙倒，那时府里宾客还多，当是死伤惨重，过了晌午，火场里开始往外抬人，缺胳膊断腿满脸血污，个个模样惨不忍睹。
有些尚能哀哀哭号，有的早己晕死过去，重宵慌忙挤过去，死命想瞧，却被官兵推推搡搡挤去一边，只得半跪在墙边角落一片碎瓦里，抬起灰扑扑的长袖抹抹脸，打起精神一个个去瞧。
灰尘残土鲜血污垢，有人劫后余生哈哈大笑，有人痛楚难当不住呻吟，妻子儿女挤作一团，医师药童疲于奔命，直到日头西斜暮色渐起，人还没散。
眼见便是掌灯时分，西街军营几辆马车咕噜咕噜载些吃食，给地狱前门般的桑府废园添了股人间烟火气。
军士们三三两两过来取食，重宵还在断墙边蹲着，想动动身，脚却不听使唤，好像整个人己僵成了灰突突一块山石。
旁边有个中年汉子靠过来，在他身旁席地坐了，拿包馒头吃着，一面伸手递了个给他，低声劝道“没寻着人呐，小兄弟也莫急。听说里面还好些呐，唉，好好个喜事，这倒是作了什么孽。听军老爷说，还有西院没清，瞧这态势估摸着得清到后半夜。吃吧吃吧，水米不打牙哪里盯的住？”
中年汉子劝着重宵，自己却停了，捏着半个混面馒头，低低叹了口气“吉人自有天相这话咱就不说了,有时候没消息反倒是好消息,没准他们自己逃出来了呢…”
逃?往哪里逃？
桑府前厅大景颇被百十具尸首堵着，里面还不知是什么境况。重宵默默将馒头送到嘴边，咬一口下去，粗糙干涩磨的唇边都起了血丝。
晚些时候来了户部大员，奉旨经办此事，几台大轿就停在街边，瞧着人间炼狱满地污秽，官家老爷连轿也没下，却忽啦啦上来一群兵众将守着寻人的百姓赶的更远了些。
往昔豪门今日成了破落荒院，门外挂了一溜昏黄灯笼，将来去人影照的长长斜斜。
官差们累了一天，这时身子乏的紧，下手也没个轻重，两人合抬个伤者就往门外丢。轻伤的跌在地上大声惨叫，伤重的滚了几滚，早是神志昏迷。
每丢出个人，大家就一拥而上，瞧瞧是不是自家亲人。重宵夹在人群当中，身子摇摇晃晃，面上一片惨灰。
没有，没有桑青碧。桑家父子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这时门里又丢出个人来，腿是断了，头脑上有几处伤，瞧着精神却还好。
重宵挤过去问，却被那人当头呸了一口，听他尖声骂道“桑青碧？我呸！天杀的祸胚，死了才好！他家办的这算哪门子喜事，差点将老子小命折在里头！里头炸的七零八落四处是火，让他小子给阎罗王作女婿去吧！”
众人吩吩附和高声来骂，重宵死盯着门口仿是充耳不闻，脸色却越是灰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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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宵守在火场两宿没回家，索芸自是放心不下，无奈自己身子不方便，只得做些吃食带些清水托老板娘的儿子金藤送来。
火场清了两天，现下再往外抬都是死人尸身了。
开始一些用木架抬出来，身上覆块白布，也还算体面。后来官家老爷们人困马乏哪还管这些，兵士们也乐得偷懒，将大家尸身用草席卷卷便丢了出来，桑府后门西墙跟横七竖八摆了一道溜。
金藤来时己近半夜，兵士们回营休息，哭丧的也都乏了，只有个老妇带着两个干瘦孩儿跪在角落里抽答答的哭，嗓音又粗又哑，困困顿顿，在静夜里听来只让人寒毛倒竖心底发凉。
真是惨呐…瞧这模样不像来桑家赴宴的达官贵人，没准是谁家下仆的家里人。
金藤没由来的鼻子发酸，哪敢细看，慌忙垂下头去往边上走。
重宵这会儿子正在后门边守着，人早是站不直了，便席地而坐，唇上裂了道口子，手指冻的又僵又硬连馒头都握不住了。
金藤慌手慌脚给他灌了两口水，见他抬了眼轻声道谢，嗓音干涩吵哑，竟像塞满了沙，唇角动动，连个像样的笑意也没挤得出来。
这不是作孽么？金藤嘴拙，只心里越发难受。
鹰旗军的兵士们歇了，留下来个京兆怀的老狱卒在门口看尸，阎王门前见惯了生死，手里捧个油亮亮的酒葫芦坐在门槛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打个酒咯也来劝上一劝。
“小兄弟呀，回吧回吧，再好的朋友也仁至义尽了不是？外面这一具具尸首你不都瞧过了嘛，没有…实话跟你说，这些能抬出来的还都是些形容好看头脸俱全的，明儿个再收拾出来的那些让你想认都认不出模样来。”
金藤在旁听了骇然发抖，老狱卒灌口酒薰薰然道“人呐，活着就得惜命，谁知道死后又是个什么形容。就说桑府前门吧，大家推来挤去拼了命的往外跑，活生生踩死了半皮弄一个花魁粉头。”
“活的时候千人躺万人睡，死时竟也被千踩万踏，这才真叫命苦。小兄弟，想开些吧，没准你那兄弟还真是个福大命大的，这厢寻不着，人家正在别处风流快活享着福呐。”
风流快活？重宵挑挑唇角，却是一片火烧火燎的疼。金藤揣在怀里抱来的水尚有余温，吞落下肚却像坚坚实实一块冰。
人说世事无常，要怎么才是个风流快活。
再这般寻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重宵两天没合眼水米不打牙，便是精钢打的身子一样撑不住。
夜时寒凉衣衫单薄，缩在墙角冻作唇色惨白，过了半夜喝几口水下去，反倒发起热来。
别最后落个人没寻着，他自己先垮了。金藤瞧他面色灰败，急的满头满脸都是汗，死活将他拉回了家。
索芸瞧弟弟这般模样也是骇的不轻，连忙将自己房里一床新被抱了过来，又取半碗白米煮了细粥，一点点慢慢喂予他喝。
两天没沾床，早是疲惫己极，其实更倦的还是在心里头。
眼睁睁看着伤者一个个抬出来，心里怕是他，又怕不是他。周遭伤者呻吟亲人苦痛，四下灰蒙蒙一片，自己孤零零站着只觉头重脚轻，从里到外都虚的紧。
再后来就是一具具冰冷尸首，或咬牙切齿形容可怖，或是干脆焦黑一团，自己竟也一个个看了过来。心里早不知是什么滋味，眼里木的没泪可流。
风流快活呐，原是人生得意，谁能想到今时今日竟是个生死不知？
重宵蜷起身来迷迷糊糊睡去，眉头紧皱，梦中亦难安合。
恍恍惚惚念起自家树下尚埋着两坛陈酒，一坛是去年秋天用桑家院里结的葡萄果子酿的，另一坛原不过是普通清酒。
那时桑二公子突然兴起，往酒坛里竞了两碗烧刀子进去，伸手沾来尝尝，又说不够味，坏笑着不知从哪寻了条青蛇丢了进去。
一面贼兮兮扣上盖子，一面笑眯眯来问“你说到明年春节这坛酒得是个什么颜色？没准打开来看这蛇竟还活着，于一片酒香里盈盈而起，摇身一变成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说着轻挑挑来勾重宵下巴，水汪汪一双桃花美目，腻呼呼倾身粘来。
打小混吃混喝逗弄惯了，重宵反手捶他一记，只道“做梦呢吧？书上曾载彭章之野有异蛇，化形为人绿发红瞳，其实不过前人杜撰，鬼神一说不足信也。”
天理循环因果报应，阴魂不散的冤魂精怪，普渡众生的漫天神佛，他重宵原是不信的，不过此时若有神明在前，他到真想拜上一拜。
梦了又醒，醒了再梦，仿佛翻翻覆覆的前世今生。重宵这一睡直到掌灯才醒，屋里昏昏暗暗，窗外却是一片白，想是又落了些雪。
重宵昏头昏脑下得床来，披上衣袍摇摇晃晃又往外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些年前肩过来，兄弟般亲厚，自己现下能作的也就是这个了。
年初二的晚上闺女回门，各式各样家各户热热闹闹，打开门就听到些闷声闷所的鞭炮声，小孩子嘻嘻笑笑声音远远传来，模模糊糊如在天边。
果然落了雪，四下白茫茫一片，硕大的雪片直如棉絮一般。寒意灭顶，重宵走了几步便觉气短，扶在门边弯下腰来狠狠咳了一阵。
却惊见门边一堆雪动了动，积雪瑟瑟下落露出张脸来，唇色惨白双颊泛青，原本波光鳞鳞的桃花眼倒像一片结了冰的湖。
桑青！？天寒地冻寻了两天不见影的人竟在这冒了出来！
重宵一下子僵住，大惊大喜一齐涌来，却哽在胸口只字难吐。反是那死里逃生神出鬼没的冤家咦了一声，叹道“阿宵这是怎的，两天不见竟又瘦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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