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第五十章(己完) ...

  •   第五十章
      自和通公子下葬之后,索府才刚消停了多少功夫,现下竟又出了这么挡子事,还不知是招了哪一路灾神,不但活人不能消停,就连死人也安宁不了。
      夫人们聚在一处,脸色都难看的紧。
      七夫人最是胆小,蜷身坐着,一脸惶然模样。八夫人九夫人坐在一处手拉着手,低眉顺眼默不作声,连平日话最多快人快语的五夫人都哑了。
      整间屋里只低低回荡着二夫人颂经的声音,言语晦涩句句都是似懂非懂模样,倒叫人越是心神不宁。
      过了半晌,三夫人突然还过神来,问道“咦,大夫人呢?”

      自打得知出事之后,大夫人便一直在自己房里闷着,摩挲着腕上碧绿玉珠也在念经。
      苏摩向来弯弯道道十分多,近来久不在府里住了,派人到外面去寻,只怕一时半刻也寻不来。等待向来最是磨人,时间久了难免心浮气燥,一段东神渡世咒翻来覆去念的七零八落,可直到夜半子时,苏摩也没见踪影。
      大夫人心下忐忑,仿佛总有几分不祥之感,叹口气正欲站起来,忽听门外有一尖刻男声笑悠悠说道“都说大夫人诚心奉神,可一段渡世咒都念的颠三倒四含糊不清,看来道听途说实不可信呐。”

      苏摩没等到,却有这样一班怪客不请自来,大夫人心中骇然,双手紧紧扣住桌边,见门边人影闪动,悄没声息进来了几个人。
      为首一人身形颇高却委实瘦的厉害,面色惨白又泛着股青气,空荡荡灰蒙蒙一双眼,仿是神魂不在死人一个,踏进门来便将房中暖意逼退三分,身上阴森森的寒气比外间风雪更甚。

      大夫人打了个抖倒退一步,见此人身后跨出来个男子,一脸奸馋笑意,右手缺了两面指,左手竟是个明晃晃的大勾。
      他露着一口森森白牙,笑道“咱是阎浮提暮修殿主坐下近侍宫毗罗,与贵府苏摩大是有旧。”
      他晃晃左手银勾,又笑“此次前来只想代我们殿主问夫人一句,苏摩说大夫人有言那颗天淦东珠随索老将军葬了,可我翻遍棺木也不曾见。那么,敢问一句,是苏摩贱种说谎,还是…宫毗罗晃着银勾,笑声如夜枭一般“还是夫人记错了?”

      宫毗罗拖了长音,将最后一句说的即缓又轻,仿是恶鬼耳语,面上还带了几分笑,恶毒阴险,像是欢天喜地等着要将谁剖膛破腹。
      果然是为那东珠…大夫人背上冷汗重生,心头狂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口中软软道“宫近侍说笑了…”
      再往后退,背心正正撞到一片肉墙。因达罗铁塔一般的大汉,蒲扇似的手掌凌空抓来,大夫人整个人腾空而起足不沾地,而后那人腕上一抖,将大夫人轻飘飘扔了出去。
      原就身形娇小,作了几十年将军夫人养尊处优,却把身子骨越养越轻,气血也不好,每日用参汤养着,脸色也不见大佳。
      就这么个人,被黑熊般的壮汉因达罗一把甩出去,狠狠撞到妆台上,自然是要头破血流。

      苏摩说过,若是那人寻来,便不得善了了。原来就是这么个不得善了,奉着福泽天下的阎浮提十二天女,这暮修殿主的手段竟比修罗恶鬼不差几分。原来,这才是真谛人间…
      大夫人额角鲜血横流,眩晕的直欲呕吐,视线里一片摇摇晃晃的腥红血色,世间扭曲,像是被鲜血浸了一般。
      她伏在地上,睁大眼瞧着一双暗绣着福海云纹的黑色靴子越走越近,满口血气腥甜腻人又苦涩至极,让人己欲流泪。

      那人弯下腰,伸来冰凉大手在她额际轻轻拂弄,声音淡淡渺渺不温不火,与在阎浮提殿金灯之下讲经传道时一般无二,可那指尖寒凉透骨而入,直令人心腹结冰“索夫人,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不将那珠子交出来,无论怎么总能活命?”
      那只手不紧不慢在大夫人头顶发上轻轻打着圈,突然猛的发力,硬生生拽住发髻将她自地上一把拖起,大夫人眼前一黑,一声惨呼卡在喉中竟然没能吐得出来。
      暮修一双灰蒙蒙的眼里盛满阴郁尘埃,目光落在大夫人脸上,却并无焦点,仿是看穿了血肉魂魄“原以为,你虽不是个聪明人,却也还懂得明哲保身,可惜呐…”
      顿顿声,暮修殿主若有所思将她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番,耳语一般缓缓又道“明是一家人,为何你与苏摩没有半点相像呢?”
      说着另一只手抚去大夫人脖颈,寸寸捏紧,面上表情丝毫未变,仿是扣了张木生生的面具。

      大夫人吓的狠了,原就撞的几欲晕厥,这下胸间气短,喉骨被捏的几要碎掉,痛意深入骨髓,可惧意扑天盖地,竟让她全不能动,仿是被万丈深寒结结实实冻在了当场。
      眼前这男人,似是来自极深地底,埋了心灭了性,空荡荡的皮囊冷冰冰的眼,哪还有一分人气在?
      原来这几年,苏摩就是跟了这么一个人…人前风风光光,背后又是过了何种日子;眼底流光润彩,内里倒到底蕴着什么心思?他哪曾开口说过一分。
      苦命的孩子呐…大夫人脸涨的发紫,胸口一阵阵剧痛,想要挣扎却只觉虚软的紧,软软绵绵连指尖都动不得。

      此夜并无月色,只窗外残雪寒森森映来些雪光,暗而阴冷。房里燃了只小小松灯,昏黄光晕将屋中人影拉长成剑刃,割的四下支离破碎。
      人之将死魂魄离体,这世间一切即成了镜花水月。
      这女人一副端庄素雅的贵夫人模样,顶着这张假脸周旋了一辈子,脖颈也没比旁人硬几分。
      世上人皆有罪,简家人更是早便该死。暮修微动下唇算是个冷笑,将大夫人丢去地上,却不知她嘴唇几不可见的动了动,无声的念着“苏摩救我…”

      ※
      冬寒夜长,四更天还早的很,前日夜降暴雪,现下四处残雪仍在,索菁只着件薄薄单衣,瑟缩着瘦削肩膀,脸色冻作一股青白颜色,再配上直愣愣一双大眼,像足了雪夜游魂。
      大夫人说了,人生而不易,要么就随母亲兄长地下长眠,要么就爬起来自己活。她说的倒是简单!
      自打兄长和通去世之后,小姑娘索菁每日零零总总睡不足两个时辰。夜色沉沉四下死寂,只要闭起眼来,眼前便是兄长那焦黑一团的尸身。
      可怜那小姑娘只得整夜大睁双眼,在床上躺成僵尸一具。实在困乏难熬,才有一刻浅眠,醒来额上冷汗淋淋,脸上白的透明,眼底一片黛青颜色,足像只打地狱深渊爬上来的冤魂,也不知又是梦见了什么。

      房里原还有个小侍女伺候,可有天半夜,小侍女迷迷糊糊醒来,正见索菁姑娘站在自己床前,穿件宽大白袍,苍白荏弱的好似薄纸一张。
      巴掌大的小脸,可一双大眼却是钻心的亮,黑夜直愣愣的望来,直吓的小侍女横身弹起,跳下床来尖叫着狂奔而去“鬼啊~~~~~”
      于是,四夫人院里闹鬼的传闻便越传越真,简直声情并茂,均说是冤魂将索菁小姐缠住了!鬼话传来传去,个个添油加醋,最后竟将索菁说成了个半夜三更起来吸血,青面獠牙专食人魂的千年恶鬼。
      三人成虎言之凿凿,连平素最是大胆的五夫人听了都骇然失色。

      如此这般,哪还有人胆敢近索菁身前三尺。
      路上偶遇,侍人转身便逃,连礼数都顾不得了;夫人们面皮颤颤,欠着身子隔了老远,勉勉强强说句话,回屋便洗洗涮涮焚香敬神,只怕染上了什么不洁。
      他们只顾着抱头鼠窜,却从不知晓在他们身后的小小索菁姑娘脸色渐渐暗下去,一点点覆上了死灰,瞳仁却愈是发亮,目色倔强到狰狞的地步。
      其实她只是有些茫然无措,孤零零有些惧…有些恨。

      满院子的欢声笑语,夫人们赏雪品茶,聚在一处个个围了上好狐裘,手里捧着烫金描花的手炉,谁还记得替她们服侍老将军于地下的四夫人?
      大公子下了雪便要办诗会,隔三岔五就有新作,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念与人听;小公子最是怕寒,足不出户专爱跟家里姐姐妹妹一群女儿混在一处,一屋子暖暖和和的脂粉香。谁还记得葬身火海面目全非的二公子和通?
      冬雪覆地,各房各屋煮些姜汤去寒,汤里添了去年酿的桂花蜜风茶蕊,略带些苦的甜味飘悠悠满院都是,喝上几口筋舒骨畅,半老徐娘也能脸色红润的仿是二八少女。这个时候,谁曾记得诺大的桑府冷冰冰的角落里还有个索菁小姐?
      人死灯灭,可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呐。

      如此,怎能不恨。
      苏摩妖人心狠手辣,大夫人道貌盎然专会说些场面话,二夫人软弱可欺,五夫人最爱斜眼瞧人,再加上只爱描眉画眼的七夫人九夫人,放眼望去府里到处是木然假面。
      面似一碗水,心中一把刀,这索府真是让人活的够够的了。
      于是索菁一门心机只想出府去宫里姐姐身边,好歹是亲姐妹,怎么也有个照拂,便是能说说话也好。
      可这事成不了,索菲回话含含糊糊,大夫人却说的明白“你还年幼,宫中那种是非之地怎生去得?身子不好便在府中将养着,过两年寻个清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才是福份。”
      索菁斜眼恨恨瞧着大夫人叹口气一脸温婉慈爱的转身去了,直恨的牙酸骨痒。安安稳稳?她将自己的人生扭曲至此,又能去哪里求个安稳有福的日子?

      真是恨呐,令人寝食难安,如火生腹中,便是赤足踏雪也觉不到一丝寒。
      天色将明暮色转淡,小姑娘索菁夜不能寐,只穿件单衣行出门来,晃悠悠轻飘飘游魂一般摸去了大夫人院里。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院里值夜的侍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走进院中只见正屋房门大开,内里角落燃着只弱弱火烛,昏昏暗暗只能瞧见房里一些零乱黑影。

      是…何物…索菁眯眯眼,大着胆子走上前看,只见房里桌椅翻倒一片狼藉,睡榻更是横倒在地,素锦被褥团作一堆,碎瓷器物满目皆是。
      大夫人倒在妆台旁侧,黑发流泻于地蜿蜒如溪,掩了面目也不知是死是活。
      索菁奔上前去,借了昏黄灯火,只见大夫人面色惨白若纸,口鼻发青,双目巨张饱含血丝,瞳仁几要脱眶而出。
      这样一张脸,半掩在她那乌黑丰厚的一头长发之下,仿是深渊恶鬼骇人无比。
      索菁却笑了。她扯扯嘴角,表情十分古怪,失魂一般怔了半晌,突然喃喃道“好,好,死的好,都是报应…”

      笑完又是哭,像要将这憋闷了许久的怨都一并吐出来。
      父丧母殉,兄长惨死,亲人离散,这一件件一桩桩将小姑娘打磨的纸样单薄,恐惧不安伤心绝望将她填装成这下这幅样子。人不人鬼不鬼,满心满腹都是怨恶毒汁。
      她只是恨呐,却不知日后便是大仇得报亲人团聚,也再寻不回她原本的模样。
      苦寒人间从来没什么坦途,踏上去就万莫回头,亦无法回头。

      小姑娘索菁跪坐地上又哭又笑,直如疯癫一般,却忽的感到有人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抚摸。掌心寒凉,好似握了一团冰,力道却十分轻,羽毛一般。
      泪眼婆娑,小姑娘抬起头来,于满室狼藉昏暗灯光中见到了一个人。他相貌英俊,却是一脸病气,面色惨白若死,身形高瘦着件宽大黑袍,一朵金羽槿花盛放袖上,合该是贵气逼人,周身却是一股阴风气死飘来荡去。
      阎罗么?…索菁泪坠成珠,听那人缓缓言道“处世若大梦,生死一线间。若是心甘,虽死尤生,如若不愿,生死难平。你,可情愿心甘?”

      天寒地冻夜半起风,风势甚猛呜呜咽咽声音尖的很,扬起瓦上残雪,疏疏离离落入檐下,更让人寒惨惨觉得世事寥落,实在无趣。
      七离缩缩脖子,寻个墙角蜷着,直冻的手足发青。苏摩却穿件单袍,玉树临风站在大风口,高瘦身形被狂风残雪磨成薄薄一片浅淡颜色。夜色浅黛暗云舒卷,那身影恍恍惚惚竟是如梦似幻。
      这个妖精原就手段高妙胆大包天,暮修也关他不住,时不时便溜出来东转西转。今夜暮修不在,他却老实了,打秘室里潜出来,只在殿后废园里站着,竟是哪也没去。

      不过…七离抽抽鼻子,哑声问道“真不去瞧瞧大夫人么?她可派人到处寻你来着。暮修殿主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那女人委实招人恨,可横竖也是条人命呐…”
      什么人命。话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其实都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谁能拦的了?那女人生死关头,到想起我来了,不嫌太晚了么。
      苏摩转过头突然笑起来“哪天我死了,简家人刚好在阴曹地狱凑个齐齐整整,原来我就是这么盼着的。不过最近我改了主意,那就谁也别想将我拖到地狱里头去。让他们自己在下面快活着着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第五十章(己完)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