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己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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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秋末冬至，王城里罕见的下了一场冰雹，每颗大约有鸽蛋大小，毫无预兆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不由分说砸倒了桑老爷院里的葡萄架。
下人听得屋瓦啪啪作响，连忙披衣起床奔到门边来看，院里蓄水养鱼的青瓷大缸竟然碎了，清水流尽，各色珍种金鱼只能翻着白眼晾了肚皮，躲在湿湿的青玉地面上垂死挣扎。
不过，这些桑二公子是不知道的，现在他正躺在桑府后院的祠堂地上翻来覆去。
桑家祠堂又矮又小，青砖砌成很有些年头，里面一股湿霉气，地面阴冷，合衣躺了越睡越凉，非但不舒服反是发了许多恶梦。
桑二公子愤愤起身，将供案旁的油灯拨的亮了些，干脆不睡了。
祠堂虽小，供的牌位却是密密麻麻。桑家百年旺族，规矩也陈腐的紧，唯有桑姓男丁的牌位可入祠堂，女儿妻妾均不可得。嫡子黑牌金字，庶子黑牌白字，便是死后入土，身家地位也要分个明明白白。
桑二公子抬头一个个看来，大逆不道的琢磨，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桑家祖宗一口气生了十几个儿子，光嫡子就有六个，而且一代代人丁见稀，到自己这一辈，桑家竟只生了两个儿子。这也不怪老爹盼孙心切。
不过呢…桑青碧转转眼珠一屁股坐上供案，撇着嘴想，这抱孙的事横竖是别指望我了，还是多给大哥见桢纳几房妾才是正经。
他一面想着，一面左右望望，不安分的东摸四摸，忽在供案边缘发现一行浅浅的刀刻小字“见桢于靖统三年正月初九。”
靖统三年呐，那时见桢己有十多岁，竟还在此刻字留念，真有童心。
到宗祠面壁思过，桑青碧虽然自小顽劣闯祸无数，但至今只来过有限的三两回。而那成熟稳重的见桢大公子倒是此地的常客。
这也怪不得桑老爷偏心，只是见桢这孩子太不讨喜了。
桑老爷年轻时是个好色之徒，仗着自家财大气粗，棒打鸳鸯的事也做过。见桢的生母就是不情不愿迫于无奈才进了桑家门，进门没多久便生了个胖大小子，桑老爷自然眉开眼笑，给儿子上东神殿求了个名字叫见桢。
可沈夫人坚决反对，非要给儿子取名叫庭长。
庭长本是沈夫人表哥的名字，两人情投意合若不是桑老爷横插一杠，此时只怕早己结成夫妻连理。
这倒好！生了儿子还念着他！桑老爷自然大怒。虽然这儿子终是叫了见桢，心里总还是疙疙瘩瘩。
见桢六岁时候，母亲沈夫人终于彻底神志不清了。抱了孩子非要寻去庭长表哥，口里喊着什么父子团聚。
真乃家丑！桑老爷怒不可遏，一巴掌打到沈夫人脸上。娇弱女子哪受得了这个，当个仰面倒地。
小小见桢公子却一脸老成的站到母亲身前，张了双臂一副回护模样。父子二人对视半晌，最后桑老爷拂袖而去，甩下来一句“白眼狼！”
这些事都发生在桑青碧出生之前，长大之后也是模糊听说。他不知道沈夫人去世之后，六岁的见桢过着何种日子，心中又有什么想法。
反正待他懂事之时，大哥见桢就己经是谨慎事故沉郁老成的模样了，哪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倒像个三四十岁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叔伯。
桑青碧出世时，桑老爷刚好四十岁，正值壮年春秋鼎盛，脾气火爆的很，远不是现在这迷迷糊糊的模样，对儿子虽然宠溺，管教也是极严。
桑二公子打小没皮没脸奸懒馋滑皮猴也似，见老爹脸色一沉，便立时服软认错，若是老爹举手来打，他便扮个鬼脸一溜烟跑了。不管怎样先躲了这顿，等气消了万事好说。
可大哥见桢却是个属驴的，平素事事规矩，但一和老爹倔起来却是死不认错，牵着不走打了倒退，最后一顿好打不说，还要被关到后院祠堂面壁思过。
小小的桑二公子扒了门缝向祠堂里偷偷去看，只见昏暗油灯下，少年见桢规规矩矩跪了，脸上平平板板宛如枯木，便是一丝泪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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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面前面壁思过，或许真是有许用处，反正思来想去，大公子见桢是越来越乖顺了。
性子踏实喜许诗书，本也算才子一枚，但十六岁起便将诗书文集收了，开始随父亲商场往来。
见桢少时最喜作诗，汇起来也有厚厚一册子。桑青碧手闲，翻来瞧瞧，吸道“字是好字，诗是佳句，怎么不教个功名，偏偏弃文从商呢？”
旁人便笑，附耳过来细细说道“大公子是个心思通透的，只是嘴里不说罢了，心里总是有数。老爷最疼二公子您，没准早有心思将家业全数留给您，大公子自然要尽早出手，先占上一份再说。”
规划的这将长远，真真是个聪明人呐。可聪明人也有算不清的时候，英明睿智的见桢少爷就曾为了个所谓的江湖侠女动了离家的念头。
那姑娘英目剑眉，长的不算秀美，高挑身量负了把长剑，倒有几分男儿气概。
英雄儿女浪迹江湖，要的便是那份自由撒脱，可却把桑老爷气疯了。将儿子五花大绑捆来祠堂，一手持马鞭一手指着供案后密密麻麻的牌位，怒吼连连，却翻来覆去也没什么新意 “睁大眼睛看看，你还记得你姓什么么？你姓桑！！姓桑！！！”
姓桑怎么了，又有什么特别？桑二公子不以为意，左耳进右耳出，可这句话却将大公子见桢牢牢钉在了桑府。
而后见桢蓄起了短须，神色越见沉稳，行事章法有度，愈是有大商贾的风范。
银子一箱一箱的挣，小妾一个一个的娶，脸上的笑却越发少了，奔波一天回来，坐在书房里品茶，偶尔垂下眼叹口气，竟然己现老脉之色。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呐…
姓桑，姓桑怎么了？桑青碧坐在供案上双腿晃来晃去，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自己为筹钱与见桢大吵一场，那时他便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只可惜呐，你姓桑！”
我姓桑。念着这三个字，桑二公子忽觉四下阴风骤起，扭过头，供案背后是密密麻麻冷冰冰的牌位，一排又一排，摆了七八个台阶，最下面一个台阶空着，仿佛就等着现下桑家父子三人齐刷刷站上去。
案旁油灯摇摇晃晃，照的这些牌背后忽明忽暗如生鬼影。
桑青碧不知怎么的心生惧意，慌手慌脚跳下桌来，左手不知按到了什么东西，只听耳畔一声轻响，地面横移，案下露出黑洞洞的洞口，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桑青碧不务正业，脑筋却是十分聪明，诺大个桑府四处爬滚，便是哪里藏了个狗洞也逃不过他的眼去。
秘道暗室这种东西大家大户哪个也有，桑老爷房里托瓶天女像的莲座下面便有一处，藏了些玉石珍玩，桑二公子早便溜进去玩够了。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桑家祠堂供案下面竟然还有一处！
秘道修的甚是宽大，便是小型马车也过的去。两壁是阴森森的鬼头岩，足下台阶直通地底深处，倒是修的极是平整规矩。
猝不及防跌落下来，桑二公子摔的七荤八素还扭伤了脚，头顶洞口闭的严丝合缝，想要原路出去是不可能了，只得硬起头皮往前走。
摸黑下了十几个台阶，两壁开始有油灯。青铜的灯盏长了些绿苔，显是很有些年头，但兽头器形仍是清晰可辩。
有灯便是有人，这下有救了。桑青碧打起精神继续前行，耳边便听到些叮叮当当金石敲击的声音,四周越来越热，直与酷夏相当。
石壁灯盏也换了镏金兽头，森森的黑晶眼珠盯的桑二公子心中一阵发毛。
娘的，难道见桢这疯子在地底下开了个铁匠铺？马掌铁梨这等生意桑家也做？下了足足百十个台阶终于到了头，向左一转霍然开朗，明晃晃的火光映入眼中，却将桑二公子的满头大汗冻在脸上。
那是间巨大无比的石室，顶上悬了十几口黑漆漆的巨大棺石，地上是一排又一排大大小小的炼铁熔炉。炉火升腾，无数块紫金重铁在这里烧的通红，而后被煅成刀枪剑戟各种模样。
疯了，真是疯了！桑青碧双目通红，瞳仁直欲爆开。私造兵器，可是诛九族灭满门挖坟鞭尸的大罪！
大公子见桢也睁着双通红双眼，可他却在笑，舒畅而轻松，竟无一丝阴霾，是许多年没有的模样。
他奔上前来拉住弟弟的手，雀跃不己甚至是狂喜的“我就知道你能找到这来！十几年了，你早该知道桑家真正的模样！”
什么…模样？桑青碧恍恍惚惚如坠迷梦，兄长见桢大手伸来，铁钳一般将他扼住，逼他跪在地上，却望那熊熊烈火和悬于洞顶的石棺。
见桢的声音如魔似魅，仿佛来自地狱深处“列祖列宗在上，今朝名主在前，桑氏兄弟齐心，定能图谋大业！”
图谋大业！石室中数百工匠跪倒下来齐声高呼，褐色臂膀赤红刀剑，唯有桑青碧一人张目结舌，水光润泽的桃花眼盛满了惊恐，又似落满了死灰，全不知身在何方。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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