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己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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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索老将军男儿热血，夫人娶了九房，自己却久在边疆难得回家，成群妻妾倍感寂寞，心情阴郁无处排解，只得寄情于花草。
大夫人喜梧桐枫叶，三夫人喜缠壁藤萝，四夫人又植些名贵牡丹，七夫人九夫人便在路旁荫下洒了满庭的金玉海棠春生杜鹃。
花花草草或喜日光或爱阴寒，林林总总长势极好，掩了青砖粉墙，翠枝摇影馥郁芬芳。
原是佳园美景，可如今索府多事，枝影起伏只让人生了些阴恻恻的寒。
苏摩公子所居东侧三重小跨院便被重重高大桑乔围在中央，院内沿墙植些桂枝花树，叶片肥大长势奇好，竟与凤凰树一般高矮。树下又是些寄墙藤萝和金边灯笼草，开些素色小花，香气却是雅正。
夜风袭来，枝摇枝摆仿似人语切切，七离抱着个被子左翻右转，总也睡不实。抬眼望望窗外，隐见天边一线绯红，正是自己那妖魔主子曾戏言的胭脂泪。
——胭脂泪，因缘灭。妖精嘴里总没句好话。
叶影婆娑之中总像伏着几个人影，七离打个抖，心中更加惴惴不安，在主子床下席地坐了，扯过床上薄被，将妖精主子身上若有若无一股奢靡药香紧紧抱在怀中，方才安宁几分。
口中喃喃道“这个时辰了，索府之中谁敢过来？定是没人定是没人…”
七离所言不虚，索府之中却是无人敢来。
苏摩主仆回到索府时，和通公子己是下葬了。府内还处处悬着白绢丧灵，院内阴气森森，大家投来的目光亦是寒凉无比，带了些恐惧又有些恶毒残念。
自家主子是杀和通公子的凶手？这简直太荒唐了！七离虽对自家主人多有微词，但是非对错还是分辨的清。
于是他奋声驳了一句“不可能！纵火烧尸这类小孩儿把戏，他早便玩的腻了！”
此番辩解大约也只能越抹越黑，于是乎，这养了无数剧毒花草的小小别院真真成了妖魔属地。
旁人经过必会绕行，此时夜半，更不会有人壮了胆子前来讨事。
不过，府外的人就难说了…此念一出，七离越是胆怯，又将床边的月白内衫取来披在自己身上，仿佛沾了主子妖气的物件均可作护身宝符来用。
便在此时，一声异响划破夜色，非是雷声炸响，倒更似一种机簧启动。紧随着又有一声长啸，声拔的极高，尖而凄利，非男非女直如恶鬼一般。
起初只在偏南四夫人院落的方向，而后啸声竟越来越近，直扑苏摩别院。
不得了了…主子只说胭脂泪因缘灭，却没说过还伴了百鬼夜行呐！冷汗猛的蹿出额角，七离吓的唇色惨白，正欲寻地躲避，才刚欲动身，眼前便飞来把殷红钢叉。
这恶鬼来的好快！
七离紧紧抱了主人衣物，如同怀抱救生浮木，视线顺了钢叉缓缓上移，入眼便是滴滴答答的腥红鲜血。
钢叉主人是名高瘦男子，惨白长脸上生了双阴蛇般的眼，太阳穴高高鼓起当是内家高手。可这持叉的双手却是血肉模糊，不能瞧了。
右手中指拇指只剩了半截，左手血乎乎一团，瞧不分明，只怕伤势还更重些。
此人七离识得，乃是人间殿两大近侍之一，名唤宫毗罗，阴险恶毒，长于暗杀追踪，最喜淫巧机关。如今一双手伤做这幅模样…七离头晕脑涨挤出丝笑“大人可是来寻伤药？待小人去取…”
宫毗罗怒极反笑，俯身下来露出白生生的牙“小兄弟不忙，咱只问你，你家主子苏摩呢？他可没交待那里还有这等咬人的绝户机关，若不是大爷我闪的快，只怕今晚便要毁在那里！熟人好说话，你唤他出来，给大爷这双手估个好价钱…”
完了，又是这妖物作的好事！自己小命早晚要折。
血红钢叉尖锐无比，离自己双眼越来越近，七离僵着身子闭起眼来，弱弱道“他，不在此间呐…”
这等时候，实话也不管用了。七离心中惨惨，却忽觉钢叉危压之气退去，鼻尖上多了股寒恻恻的阴风，有只手掌伸来，缓缓抚弄他头顶，动作轻柔，手指却是僵的。
一股寒气醍醐灌顶，七离只觉背脊一下子结了冰。
暮修殿主温吞吞的笑，配了青气缭绕的面皮，说不出的诡异阴森“苏摩不在么？更深露重，他去哪了？他将本尊的话全当了耳旁风，现在竟连铁链也锁不住了！”
※
牢里呆的久了，便觉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
不只是体无完肤饥寒交迫饱受折磨，更是一种倦，由内而外漫浸出来，没过眼底只留下一层灰蒙蒙的失望。
每日总有几个蓬头垢面的犯人被押进来，又有几个血肉模糊横死狱中的被拖出去丢掉。
只有那些疯子般的狱卒永不知倦，整日除下喝酒赌牌便是提着皮鞭刑讯犯人。说是刑讯，其实不过是找个人来寻寻乐而己。
犯人被没头没脑一顿猛打，连连惨叫几无人声，他们却只管哈哈大笑，睁着血红双眼，直如地狱恶鬼一般。
这便是赤裸裸的人世间。
落来这里，公理正义天道人情俱是奢望，唯一能求的便是让自己死的快些，再快些。
重宵别过脸去面对面冰冷石壁，闭了眼眉心深深折着，枯槁的愤懑冷却下来，空茫而寂静。
狱卒总是夜半方休，他们醉意沉沉昏死般睡了过去，牢狱里少了厉声喝骂与皮鞭沉闷的抽打声，只留了些啼血般的呻吟。微弱而隐忍，听在耳中却异常清晰，更让人不得入眠。
重宵伤寒时好时坏，这几日又添了头痛的毛病，发作起来只觉脑中有几枝钢针同时来搅，眉心更是抽痛的厉害。
四下越静痛，痛意便越是明晰，重宵下唇咬的发白，突然有只冰凉手指拂来眉间，轻缓揉捏，少年软软糯糯海妖般摄人的声音，今日听来却有些暗“这阴曹地府般的地方，自顾尚且不暇，也只有你还将旁人惨呼落到心里去，如此能不头痛么？”
重宵睁开眼，正对上那对琥珀般的浓蜜瞳仁，流沙般温热，又带了些眷眷情谊。利爪猫儿难得乖巧温顺，重宵挑挑唇浅浅笑了起来。
刑部死牢神鬼莫入，桑青碧左右拖人，花了上千两银子才到里面瞧了重宵一眼，前后呆了不过半个时辰，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可苏摩公子前来，不需求人无需引路，全仗了惊人身手，轻飘飘进了重宵牢室，手里竟还拎了只小巧食盒。
病体本弱还饮烈酒，重宵也算舍命陪君子了。几杯下肚双目泛红，苏摩笑道“险恶人世喜乐无多，千般不如意总要这穿肠烈酒镇上一镇。”说着取盘小菜要重宵来食，问道“苦不苦？”
薄薄几片翠叶配了皎白色细茎，吃在口中却是说不出的苦，余韵亦没有一丝甜，苦到唇舌发麻。
重宵缓缓咀嚼几口，将它咽下，摇头道“不苦。”
喔？那何为苦？
“清粥野菜食不果腹不算苦，十年寒窗碌碌无为亦不算苦，便是深牢大狱百折磨也不算苦。这世上呐…”少年垂下头去望着杯中烈酒，掩了瞳中缕缕血丝“唯有求道而不得，最苦。”
求而不得。求道而不得。没有什么比信仰破碎更痛苦的事，就仿佛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被硬生生抽去了脊背椎骨，于是也只能茫然无措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躺倒下来。
苏摩心中一叹，提起壶来为重宵添酒，口中轻飘飘笑道“照你这般说法，我这心中无道之人，反是逍遥自在快意平生喽？”
火光跃动，自墙壁上斜斜投来，晦暗迷离的昏黄颜色覆上小小牢室，鹅黄锦衫的绝美少年苏摩公子持杯慢饮，眼底色浓烟波浩渺，仿佛置身于无处兑现的梦境。
正如手中烈酒，入喉烈如火焰，余韵却是高山雪线的清寂苦楚，人生百味不过蜜瞳中盈盈一绕。
“苏摩兄…”重宵倾身捉了苏摩长袖，垂了眼带了三分醉意，迷迷离离的笑“若说自在逍遥生平快意，我还真有些羡慕你。身手高妙恣意来去，没什么条框约束，心中有道便可杀尽天下不平事，心中无道尚能落个自身逍遥，谁也困不住。全不似我这般…”
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原也不错。
乱世方知，轻飘飘一支细笔，便是街边走卒也踩的折。自保无办，如何保天下？抛尽一腔热血，留下的唯有寒苦书生那段硬骨。
重宵且言且叹，虽然言语悲苦，却也并无一丝退却模样。他握住苏摩手腕，突然抬头道“你我相识一场己是有缘，落难不弃更是义重。重宵有个不情之请…深牢大狱前路难测，日后还请代为照顾家姐。”
入狱这些时日，重宵瘦了许多，纤长手指攥的苏摩手腕生疼。
他竟是在交待后事了…苏摩盯着他的脸半晌无言，忽又笑起来“你这呆子，别人将你挤去沟里，你自己竟也不知回头。眼前困境其实解来十分简单，过几日刑部又有提审，你只需将他网罗的罪名推来我头上，旁的一问三不知，自可脱罪！”
重宵大惊，连连摆手“这如何便得？”
苏摩却仍是笑，揽了重宵肩膀，言间轻描淡写“他与你为难，不过是想迫我一步。看他真能拿我如何如何？此事本与你无关，还是我这正主上阵的好。”
苏摩说的含含糊糊，重宵听的云里雾里，呐呐问道“是你纵火害了呼颜将军？”
“与这无关。”暮修那人心中沟沟坎坎，最擅长借题发挥。苏摩摆摆手“你只需听我的便好。况且我这人厚颜无耻作恶多端，几年光景不知害了几多人命，旁人均恨不得将我剥皮拆骨，此番若能死在牢里，倒真是大快人心。”
话至此处重宵仍是摇头，他盯着苏摩双眼，正色道“我虽不知此事内情如何，但我若如此行事，又与那些黑心官吏有何不同？所谓心中之道，走到最后不过一则底限而己。有些事，是决不能作的。”
火光昏黄光景黯然，少年面容憔悴，神色却一片宁和，幽如深潭静澜无波的眼瞳柔软如丝。
他垂手在地上拣起一物握于掌心“旁人如何看你，我亦不懂。不过我想，他们大概都没有看到此物吧。”
五指张开，一条纯黑钢索现于重宵掌心。乌索两端各有一只粗重铁环，它们紧紧扣住苏摩足腕，让他走不得跑不掉，磨的皮破肉翻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如踩刀尖。
非是他恶，只因世道迫他。那么苏摩，又是什么迫你至此？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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